第十一章：旅途中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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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个码头嘛。”
“为什么？”
“给你看看我力气多大。”
干净简单的客房中，瘦弱的女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风吹得黑发微动，她伸出手腕，给面前半跪着的少年把脉。
触碰到能摸着骨头的手，洛铭眼神闪烁，还是摇摇头，说：“不行，你身子太弱了，又想血供不上来，昏倒过去吗？”
橘花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坐着，看着洛铭。
她手上微微用力，缓慢细弱的脉动逐渐变得强力，气血流淌的感觉如此透彻，传递到少年的双指。
“……你之前怎么没给医生看这个。”
“要学会隐藏。”
“……”洛铭收回把脉的手，站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码头。”
“我知道你力气很大了。”
“去码头玩。”
少年无语，但还是点点头，说：
“得先做点准备。”
“嗯。”
现在已是夕阳落下平原，天欲黑，洛铭带着橘花去客栈里头借点易燃物，将火折子和火把保管好，就出门去了。
背包背在身后，狸猫和橘花跑在前头，洛铭跟在后头，思考女孩的来历。
橘花说过她没有失忆，但没有家人和朋友，是平白无故地出现在社会里……答案很明显了，她是野人哒！
“洛铭。”
“嗯？”
“其实不用带火，我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
“……我特么要啊。”
“哦……”
橘花默默地回到前头，跟狸猫一齐走着，洛铭看着她们，感受风儿在原野奔跑，撞在他身上，有一些背后发凉。
其实自风灵雨潮汐以来，他与风的联系越来越强，风儿甚至能成为他的感知，即使夜不视物，也能通过风来感受周围的环境，在那段北上的路程里，他偶尔也会如此趁夜行走。
只是每当太阳落下，温暖的风开始变得清冷，就会经常在一些僻静的树林，落满灰尘的废弃房屋，平地上隆起的土包之类的地方，感受到刺入心髓的阴冷，对于这种地方，他一向是避而远之的。
所以如果没什么事，大晚上的他也不愿在外行走，无论是打扰阴气，还是阴气打扰到他……
“踏踏……”
砖石路上，有人踏着步伐，赶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回到家中。
洛铭抬起头，前面是一群农民走来。
他们有的推着推镰，面带笑容的朝城里走去，想必是收成的结果还算不错；有的带着耕牛，面色疲惫地走在路上，不知又翻了多少土，耕了几里地，但这些都是拥有本钱，在地主手中租下土地，会为农田丰收而喜，减产而悲的人。
更多的，还是手无寸铁，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只是与前面的人同走了一会儿大道，便要拐入土路，回去离土地更近的农舍，这是合同之上写明之事，只为让劳动时间再多一些；他们也不会为了农田怎样而感到欢忧，他们种下，他们收割，但作物并没有他们的份，只是在地主眼里，干多少而拿一分钱，仅此而已。
他看着这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一幕，脚步不停，与他们擦肩而过。
只是有些人注意到他的模样，等他走远，话语便随着风传出去：
“刚才那个……公子，就穿着一件单衣，头发还剪得那么短，好生奇怪。”……
“刚才那个……公子，就穿着一件单衣，头发还剪得那么短，好生奇怪。”
“是啊，我刚刚看到他的眼神……特别坚毅的感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看他的面庞，不是很黑，也不是很白耶？不像那些下来视察的老爷呢。”
“也许是家道中落吧……”
……
“快来，快来。”
夕阳下，女孩向洛铭招手。
少年快步跟上，看着女孩抱腿坐在码头台阶，眼睛怔怔地望着河流，不由迷惑。
他站着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不会这之前都在这坐着吧？”
“嗯。”
“那你为什么找我？”
“你是个好人。”
“感觉？”
“感觉。”
洛铭拍拍额头，一时间忘了说话。
他干脆也跟着坐到台阶上，狸花猫此时跑去了河边，翘着尾巴在边上乱跑，还跑到伸出河水的木头船靠上蹦蹦跳跳，但它灵敏地踩在边缘，稳稳当当，不会跌落。
突然，河流中有黑色的物体闪过，狸猫便怂起身子，身躯前倾，屁股晃动，视线紧跟着那黑色的物体顺流而下。
那物体不理会它，在水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就随水流去了远方。
它急忙跳到岸边跟着流水跑，但追不上水流的速度，只能喵喵叫了两声，就地找别的玩了。
橘花看着狸花猫玩耍，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往河边走去。
“诶诶，河边很危险的！”
洛铭连忙出声提醒，并起身跟上。
两双布鞋踩在河边的青石，橘花好像对此地有些熟悉，脚步稳当快速地走到河边青石上，看着流速缓慢但力道相当大的河水，俯下身子，膝盖固定在石头之间，下盘稳定后再伸出双手，让指尖拂在河水之上。
“唰啦！”
洛铭刚走到河边，就看见女孩重新站起了身，两手握住一条河鱼，转过身对他伸出双手。
“卧槽！！橘教练，请教我这个！”
橘花的面上勾起了一个微笑。
……
“芜湖——”
少年从河边站起了身，看着手里的小鱼，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
高兴了一会儿，就见橘花抓住已经不知道第几只鱼，让他觉得这家伙一定有什么吸引鱼的体质，不然抓鱼怎么能如此轻松。
虽说运气成分很大，但捕鱼经验还是加了一点，洛铭将手里的鱼放回河里，让它猛地窜进深水区，再也不因为好奇去河边看一眼了。
而后少年甩了甩手上的水，走上岸边，橘花也心领神会，将手上的小鱼放生，再将旁边那条在青石里挣扎的五斤大河鱼抱起，快步地走上岸。
这鱼横起来比女孩的手臂都长，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在河里徒手捉到的。
而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天色已暗，洛铭的视线受阻，好在他早就准备了干燥的木头，从背包拿出，堆在一起，再用匕首、燧石、火绒，便可以较为轻松地生火了。
两人安静地坐在篝火旁，眼睛看着木架上的烤鱼滋滋作响，都感到轻松与惬意。
“轰——”
平地生闷雷，惊得橘花看向洛铭，后者轻轻摇头，说暂时不会下雨的。……
平地生闷雷，惊得橘花看向洛铭，后者轻轻摇头，说暂时不会下雨的。
“雷声可怕吗？”
“嗯。”
“没事的，你和我的身体里都有电，这天地间也充满了电，虽然看不见，但它常伴我们身边。当有什么东西隔开它们，电儿们会想着团聚，但由于被阻隔，导致两端越聚越多，就满溢而出，劈开阻隔，重聚一起，就是雷电了。”
“虽然说得不够全面，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普遍的自然现象，且可以被人为预测到，你看。”
洛铭伸手指了指天边，橘花顺着看去，那黑色双瞳洞穿了黑暗，静静等待下文。
“能看见那两朵乌云吗？嗯，我数个数，三、二、一！”
天光一闪，一道白色雷霆从乌云上击出，打进另一朵云内，而后便是一声轰鸣响彻天地。
“轰！”
洛铭借着风说大话：“看吧，条件到了，雷电是能被把握住的，所以我说它不会打中你，安心吧。”
“当然，雷电气势磅礴，相比起来人是如此渺小，会害怕是很正常的，你会感觉难受吗？”
橘花轻轻摇头。
“那就好。”洛铭拍了拍手，重新盯着篝火。
狸花猫也玩完回来了，二人一猫等待开饭中。
……
天色愈发昏暗。
黑暗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被篝火点亮。
烤鱼的香味在空气中缓缓扩散，吸引了一些小小的食客，洛铭便用灵力精细地挑走鱼中的刺，将其揉碎了，再让风带一些鱼肉去，放到灌木田野之中。
“对了，你喝点鱼汤就好了吧。”
“鱼是我抓的。”
“但你之前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肠胃还没恢复过来。”
“我要吃。”
“吃坏了呢？”
“给我吃。”
“行，自己注意点。”
考虑到橘花的身体与常人有异，洛铭还是允许了。
“放心，不会有事。”
橘花接过洛铭处理好的鱼肉，滑嫩无刺，热气升腾，入口便化在唇舌之间，顺着喉道咽下。
愣了愣，女孩砸吧了下嘴，便立马再向某人讨要：
“我还要。”
“你自己弄嘛。”
“我不会弄熟的。”
“啊这，你之前做什么工作的？”
“端茶送水。”
“那我教你。”
橘花从某人对面坐到了他身边。
“这是草鱼，刺很多，首先从这里开始认识……”
洛铭指导了一下挑去鱼刺和一些有毒多菌部位，橘花便很快上手起来。
她上手的速度很快，无疑是吃鱼老手，但洛铭有些疑惑她以前是怎么吃鱼的。
“你以前经常吃鱼？”
“偶尔。”
“看上去不像，都生吃啊。”
“生吃。”
“那你的身体确实厉害。”
“谢谢，能吃是我的强项！”
橘花突然自豪起来。
“好了，来，啊——”
“别，谁教你这么喂人的？”……
“别，谁教你这么喂人的？”
“之前的店员姐姐。”
“那个别学。”
“哦。”
洛铭和橘花开始一起上手处理，很快，一条大鱼就被两人一猫以及一些小食客分食完毕。
狸花猫吃得肚皮圆滚滚的，还在地里打滚。
洛铭则抬起头，感受了一下风，跟女孩和猫说快下雨了，现在回去刚好。
于是他们将篝火熄灭，一些还有价值的木材则放进皮袋提在手中，防止复燃。
橘花在黑暗中看着洛铭麻利地收拾东西，有些迷惑。
不是说不能夜视吗？
感受着风，少年把背包背好，狸花猫也进了去，便让橘花扯住自己的衣服，向道路走去。
广阔的田野无人存在，只有城墙和少数农舍有一些火光，大部分地方都被黑暗笼罩。
“呼呼——”
天地间风渐少，雨欲来，洛铭刚踏上通往城区的砖石路，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有几个人摸黑着，在夜里的田地匍匐行进。
他们好像还抬着个黑色的方形物品，让少年梦回某个闹鬼的山头，但这次可没有神气凝光护体。
拍了拍橘花的肩膀，洛铭便从手中皮袋拿出火把，一番操作后，周围就被点亮。
“喂——那边几位，你们是不是没有火啊——”
少年举着火把，直接对田里大喊，惊扰到那几个黑漆漆的人影，慌乱几下，便有人回话：
“不关你的事！”
洛铭皱皱眉，就打算继续走自己的路，这时橘花突然用力扯了扯衣服，让他蹲下身来，听女孩讲话：
“是棺材。”
少年猛地挑眉，随即沉下心来，沟通世间的风。
“轰隆——”
闷雷在天空不断炸响，忽然，有最响最亮的一道，短暂照耀了这片田野。
光影之中，洛铭聆听风的回音，那黑漆漆的棺盖似乎动了一下。
“喀啦。”
清脆的碰撞声被雷音掩盖，抬棺的四人只是默默且径直地往河边走去。
就像是被操控。
“小心！”
没有犹豫，洛铭提声呐喊，同时万灵诀金纸也从手臂脱落，伸展为一道长长的金带，被用力向那棺材甩去。
提醒声越过雷电，被风传入四人的耳中，让他们不由驻足，也正是此时，黑色棺材突然从里破碎开来。
“嘭！”
无数棺木碎片四散而去，划破抬棺人的皮肤，渗出鲜血，让他们惨叫着栽倒在地，而那身着布衣的人形厉鬼也随之落下，还未等他碰到地面，一道金色带子就缠在他的腰间。
肌肉绷紧，灵力与气血同时流转，洛铭将这四十米的大金带往天空甩去。
“咚！”
厉鬼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被狠狠砸在地上，但当洛铭想要再度有所动作，一道巨力从金带的另一边拒绝了他。
那厉鬼双爪插入土地，双膝深入土里，以蛮牛的姿态与洛铭角力，当他稍缓口气，便腾出一只手抓住金带，狠狠一拉。
带子瞬间绷紧，洛铭被扯得身子变为弓形，而后再度发力，想要抢回控制权。
重新站起身的厉鬼拒绝了他。……
重新站起身的厉鬼拒绝了他。
“砰”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洛铭眼神一暗，张开双唇，吐出一道无声无息的风弹。
“嗤。”
风弹转瞬即至，但准头微偏地洞穿厉鬼的左肩头，让金带那头的力道骤减，但洛铭明白，这只是他狂暴的前兆。
“橘花！”
一双小手早已握住金带，少年放开了手，对瘦弱的女孩点头，退到一边。
“吼吼——吼？”
厉鬼吃痛后，更加地凶暴怒吼，他猛然发力，想要将那一端的人拽过来，却感觉腰间一紧，自身的力道瞬间消散，而后便是一股失重感袭来。
“咚！”
比之前更快地被甩出，更猛地落地，让人形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适从。
“咚——咚！”
橘花挥舞双手，将厉鬼从一端砸到另一端，在夜空中发出闷响的连续砸地声。
让倒在地上的四名抬棺人都听傻了。
洛铭放松刺痛的双手，一边跟风儿沟通，一边说道：“橘花，你还能坚持多久？”
他还记得她处在营养不良的状态中。
橘花没有回应，只是紧抿着嘴，更加卖力地挥舞金带。
“橘……嗯？”
少年突然愣住了，在有些节奏感的砸地声中，感受到天地间的风一片寂静。
天地无风，悄然寂静。
风儿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回应他，但却有酥酥麻麻的电流穿过衣物，覆盖在他的肌肤。
“对哦，今天是惊蛰来着。”
天光乍亮。
白光盈满天空，昏暗的大地转瞬亮如白昼，照出少年赞叹的脸，照出橘花的面色苍白，照出那还在不断被摔打的布衣男子，他浑身皮肤青黑，脸面狰狞，两只露出的獠牙却在白光中渐渐消融，已无法做出反抗。
夜晚的天还在亮着，月光被照得暗淡，田野被照得一片白茫，远处雄伟的群山被勾出柔弱的轮廓，向骤亮的白夜低头臣服，而这转瞬之间，便有一道雷声惊扰了天下苍生。
“轰隆——！！”
雷声仿若震碎这天地，惊起康荔城的百姓仰望这白夜天光，惊起城墙狼烟滚滚，更是惊得北方山上有青色云纹显现，天下一时鸟兽纷扰，人神共惊。
有人于空地向煌煌天威顶礼膜拜，有人躲藏在地道抱头不敢直面天威，还有的人握紧手中剑，希望在这百年难遇之惊雷中参悟出什么，更有的人已经意识到此雷为谁而来，动身前去探查。
正是妖魔。
天空光芒渐褪，能见无数道白色雷电勾连成画，黑夜如同泼墨，让那交错纵横的白线刻印在上空，而若是有人能从更高的云端俯瞰，便能见这遍布半个大陆的白电组成的形状——
是一张圆形的电网。
而那中心，便是康荔城最南方的田野之中。
“橘花！来一招终结技！”
风带着话语传到女孩耳边，她咬着牙，绷紧全身，带着四十米的金带转了起来。
被天上雷电压制的僵鬼男人回了点神，他口吐墨绿的雾气，将四周植被的生机掠夺，想要殊死一搏。
但有轻柔的风，旋转在他的周身，将墨绿雾气死死禁锢在身边，而此时，巨大的力道已经带动着他，身躯疯狂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一圈、两圈、三圈！
“喝！”
橘花浑身骨骼爆响，气血沸腾，带着旋转几圈的庞大惯性，狠狠将金带往地上砸去。
“咚！”
土石飞溅，僵鬼被砸得头晕目眩，但紧接着，炫目的白光遮盖了他的视线。
“轰隆！！”
白色的雷柱降临世间，天上连绵的电网将所有力量汇聚于此，洞穿云层，撕毁大地，万钧雷霆将水汽蒸发，形成一道道围绕雷柱的雾环，冲击波掀起地皮，推开空气朝远处而去，让周围的人不由感到呼吸困难。
橘花被吓得松开了手，那僵鬼还在吸引着雷电，上天凝聚着无数道白电鞭挞大地，尽数笼罩在金带的那一端，也不知那妖魔变成了什么形状。
洛铭已经站到女孩身边，扶住她用力过度而颤抖的身躯，话语被稀薄的空气模糊：
“这次多谢你了，橘花。”
“别怕，惊蛰之日，春雷乍动，阳气高升，阴鬼惊惧，而这僵尸正好于惊蛰最响亮的春雷中破棺而出，自然引得雷霆照顾，也是……很自然的现象。”
橘花听着雷声，面色平静地点头，靠在他的手臂歇息着。
雷霆迅猛地来，也去的迅速，不再聚集在已无阴息的坑洞内，而是分散在天地，在云层间狂放分叉，偶尔垂落在地，与之同来的，还有疾风与暴雨。
洛铭早早撑开了伞，他带着橘花走到长长的金带旁，蹲下触碰，金带便急速缩小，重新变回一张纸页，只是其上有电光闪烁，让他先于橘花分开，再将其拿回手中。
噼里啪啦的电流让手臂瞬间失去控制，但又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流遍全身，细胞开始变得活跃，让少年的全身如同火烧般红了起来。
用左手将伞插在地上，橘花带着背包和狸猫蹲在里面，他右手拿着万灵诀，走进雨幕里，一边让雨水冲刷盈余的电能，一边走向那被春雷天威砸出的大坑。
雨水落在坑里滋滋作响，土地早已烧灼成浅棕色干裂板块，还在雨中冒着烟气，洛铭挥挥左手，有一点白色的微光在土坑中心重新凝聚，而后向他缓缓飘来。
那微弱的灵魂颤动，吐出他不甘的最后话语：
“城中心……康王府……该死……”
最终的微光彻底消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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