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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鬼医



采桑回到肆都这天下起了梅雨。

 南城区十四条街冷寂清凉,空巷无人唯剩点点马蹄声。

 她走的很慢也很艰难,因为右肩的伤口已发青发紫,但滴在地上的血却不是她的。

 等待行至巷中停下步,她抬手敲响了一扇后门的生锈铜环。

 门开了。

 来人很快也很安静,眼前的人弓着背戴着顶仆役小帽,那双眼睛狭蹙微眯透着淳朴的笑意。

 奴仆定定看着采桑,半晌缓缓退后两步,旋即躬身揖礼。

 进门。

 一条亢长的长廊直通府中后院,院后盛着一片池塘,雨波泛着涟漪,水面倒映着凉亭。

 亭中有雾,有人,有烹煮的火炉茶壶,还有尘封落灰的棋局。

 廊下滴着雨迸溅雨花,叮咚轻响伴着脚步声。

 前一脚是仆役的,后一脚是采桑的,两人一前一后走的很慢但很有规律。

 这种规律恍若音律,节奏中跳动的警示令脚尖发力,其中契合雨滴落下飞溅声音起伏的每一处细节。

 这已是一种对决。

 不快!

 但很耐人寻味。

 江湖中的对决有快也有慢,且极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归一取的是一个‘势’字!

 夺势便是夺先机。

 而先机往往只在一瞬!

 采桑走至廊中时侧过头观望,发现凉亭上坠落的水珠好似雨帘,而那端坐的人却似在又不在。

 身形飘渺是因为此人早已融入环境,也占据了天时。

 仆役走的不急不躁,因为他还在和采桑抢夺地利!

 唯独人和还未现身。

 可采桑早已胸有成竹。

 来此所为何事?

 苍老的话语来自亭中人,采桑看不清他正如看不清这场雨。

 采桑停步,仆役也停步,两人站在雨中淋着雨,但都纹丝不动。

 采桑凝重吐气,空中白雾蒸腾:卑职来此给大人一个交代。

 亭中雾气袅袅,但火炉稍旺那人就开口将其压制:卫尉寺七部尉与我素昧无交,我能需要你什么交代?

 咚地一声,雨滴落了,人头也落了。

 手中垂落的长绢滴着黑紫的血,采桑高声说:大人在寻仇,眼下仇人到了。

 仆役脸上的笑本僵硬,亭中人的声音也变冷:我的仇人是谁?

 本来是卑职。长娟瘫撒在脚下,采桑振臂抱拳,现在是他!

 霎时间院中的视线交错纵横,采桑在看亭中人,亭中人在看地上的人头,而仆役则倏地看向采桑!

 雨,下着。

 雨滴落在采桑肩头渗透薄衣,可一旁的仆役却不在沾雨。

 此刻院中仿佛只剩下采桑一人,另两个人却在天地之中。

 我在听你的解释。亭中人的声音已渐渐悠远。

 大人想替烟城命案中身死的更子报仇。周遭的空气变地刺骨,采桑感受着细微的变化,信报记录杀人的是七部尉观千,大人认定下令的人是卑职。

 我为何要替更子报仇?亭中火炉旺盛蓬勃,可人却冷冷冰冰,再者,观千是你的下属,他杀人难道不遵你的号令?

 更子本名沈长更,他是大人的独子,大人是在为子复仇。雨帘渐渐清澈,采桑额上的汗紧跟着渗出,可卑职未曾下令让观千杀长更,杀人者乃是于傲。

 于傲为何杀长更?亭中人质问。

 于傲并不敢杀长更。采桑微微摇着头,仿佛每一下都很沉重,是指使于傲的人杀死了长更。

 雨帘诡异地一滞,汇聚的雨滴逗留在亭檐上。

 亭里的人也现出了轮廓:指使于傲的是谁?

 采桑凝眸直视着凉亭:那人是此处的主人。

 此处是大司马府,府中的主人便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马沈放言!

 沈放言高岁六十有三,他坐在亭中身披白衣,侧首望来的模样两鬓斑白。

 他用嘶哑的嗓音问着:你说是我杀了长更。采桑微不可查地点头:是。

 沈放言看向人头端详着:我半百年纪膝下仅有长更一个儿子,我为何指使于傲杀他?

 于傲本是秦王帐下密卫,奉命在烟城保护少主安全,他与长更虽是同袍,但却私自将少主所在泄露给晋王。采桑话音转冷,是晋王下令,观千才去烟城杀人。

 沈放言移了视线看向采桑:于傲既是秦王帐下,又为何要将少主所在泄露给晋王?

 采桑黯然地回答:因为他厌了。

 厌了沈放言重复着。

 于傲效忠秦王,但秦王于四年前远去东平国谈和,至今未归。采桑语调惆怅地说,昨日回都路上于傲曾与我相遇,还说自己已变得贪生怕死,为了金银出卖少主自觉愧疚,妄图自尽赎罪。……

 

 于傲效忠秦王,但秦王于四年前远去东平国谈和,至今未归。采桑语调惆怅地说,昨日回都路上于傲曾与我相遇,还说自己已变得贪生怕死,为了金银出卖少主自觉愧疚,妄图自尽赎罪。

 沈放言突地冷笑:那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没变。采桑也笑。

 没变沈放言回味着。

 于傲投效秦王是为了功名富贵,可四年都栖身在小小的烟城。采桑笑的浓了,但眸里尽是苦涩,秦王滞留在东平为质子,他回不来,于傲的功名也只是过眼云烟。

 沈放言体会着这丝苦涩:他骨子里还是追名逐利的人。

 这样的人向来很会撒谎。采桑抬起眸,他无论说的多么刻骨铭心,可始终都不忘初衷。

 他要杀你?沈放言看到采桑的伤。

 栽赃陷害。采桑轻吐话语。

 沈放言眼眸渗出锐色:可他不敢杀长更。

 的确不敢,可长更猜出他是叛徒就不会放过他。雨雾弥漫在脚下,采桑的声音充斥着空灵,大人,人为名利什么都干得出来,即便你许诺他官爵富贵。

 沈放言膝上的手微微一抖:你如何知道的?

 更子十岁追随秦王,离家出走多年不归。我回都时在想谁能指使于傲。采桑在亭前不过几步之遥,可嗓音却仿佛来自天外,我怀疑过晋王,但直到于傲动杀念时我才明白。

 沈放言静静地看着她,可采桑已不在雨中。

 院里的人变成了他。

 采桑仿佛在又不在,嗓音传荡犹如水面涟漪:一个思念儿子的老人,希望浪子能够回家团聚,为此他兴许会买通一个烟城密卫去向晋王泄密。杀手杀了少主,长更无主可护又不能回到秦王身边,他会去哪?

 漫长的尾音伴着池塘蛙鸣阵阵。

 沈放言落寞地重复:他会去哪

 他会回家,尽自己的孝道。采桑口吻柔和地劝慰,眼神里只有优柔的怜悯,大人,贪生怕死的人不会变,爱子心切的人也不会变,只是时势变了。

 时机也来了。

 被揭开的真相现出了沈放言的身形,他孤独地坐在凉亭里,身心却恍若沉入深深的悲痛。

 雨滴在落,脚步声隐匿在雨里。

 沈放言突然缓慢地说:你的交代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雨没有回答,只有廊道间淅沥沥的雨花在迸跃。

 好似女人得逞般的笑。

 沉寂的院子慢慢地又多出一个人,仆役保持着朴素的笑迈步走进凉亭。

 他用火石敲打着点燃了灯盏,沈放言则起身朝亭外走,两人仿佛谁都没在意对方的动作。

 仆役刚坐下,沈放言便转身恭敬的揖礼。

 她的话也许有假。沈放言压抑着声调。

 仆役憨厚地回答:胜者说的就是真的。

 沈放言黯然垂头,口中在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因为他早已是败者。

 在采桑进来时他本已占据了天时,积蓄的杀意俨然也融入了雨雾,可在过程中被采桑用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磨挫了锐气导致‘失势’。

 而这一切他都知道,但就是知道才痛恨。

 因为他的心乱了。

 缓缓举起的手即将盖住自己的头顶,沈放言正要发力自尽——

 门前有客。仆役开了口。

 沈放言睁大颤动的眼睛,随即缓缓揖礼,又慢慢朝府门前院走去。

 灯亮着,茶壶烹煮得当。

 棋盅里的棋子裹在枯瘦的双指间,亭檐的雨渐渐停息。

 而当雨滴再坠灯芯蜷缩刹那——

 笃——嘭!

 棋子闲敲。

 灯花簇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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