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I 章 梅林

 在黑暗中，走过细长的隧道，转三个弯，再爬上垂直的壁梯，一直爬，一直爬，直爬到能听到街声的时候，再向前面挪上三格，就能摸到冰冷的井盖，再用点力气将井盖顶开，便能见到光了。


 梅林抬起头来，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


 嘈杂的机械轰鸣声瞬间撑满了世界，链条，齿轮，拉杆，无数根机械零件颤抖着低吼，笨重的铁皮大车驶过巷子口，狭小的巷子里，升起两百米高墙，机械装饰着墙体，开向广阔的蓝天。流动的影子印在梅林仰起的脸上，眼睛，鼻子和张开呼吸的嘴。


 呼——


 一只巨大的飞艇占据了天空的一半，徐徐前行，从一边飞向另一边。


 一只下垂的手摇了摇。


 眼睛重新聚焦，梅林看到伸出手来的莉莉。


 梅林接过手，可手却和手贴着手臂擦过。


 莉莉一把捏住了梅林的鼻子，眼睛笑弯了。


 巨大的影子盖在地上，盖住了整个小巷子，盖住了全部的莉莉与梅林。


 “傻瓜。”


 阵风袭来，吹荡起莉莉的衣摆和初夏的裙边，久久不息。


 等飞艇驶过去，阳光重新灼痛脸颊的时候，莉莉已经走的很远了。


 左手攀，右手爬，双腿在墙边腾挪几下，踩着铁匠铺老旧的棚子顶部，就能摸到凸起用来排水的管道。在莉莉可以背着手向后走在那方寸之间的时候，梅林还必须双手扒着墙，脸压得扁扁，把墙灰蹭出一道来。


 沿着墙一直走，当人走成一个小点的时候，便能见到那沿着墙倾斜而下穿过无数管道的巨大的太阳割线，前脚走，后脚跟。阳光照亮你的半身，淹没你的影子。


 刚到牧月，太阳还不热，却很烈，烤人。街上少有行人，大铁皮车过会儿一辆。店铺门大多锁着，积了层灰，车一来，烟就随着热气像上升腾，蒸灼在阳光底下。


 车子不响，能听到远远的汽笛声，车子响得时候，只能见到那一层楼高的巨大躯体，露出来的巨大机械结构，像豁开的钟表一样，齿轮咬合，连轴转动，架在八个扭动的轮毂上，哐啷哐啷，带着一车子摇摇晃晃，铁一样的人，呲的一下喷出白汽，消失在烟尘中。


 碧透的天空下，铁皮车像上了发条一样在两边穿流，与它们一起运动的，还有窗檐上两个蹦跳的小点。


 呱啦呱啦，脚踩着颤巍巍的瓦片，沿着倾斜的窗檐一路往前，停顿一下，向前一跃，稍微滞空，


 崩！！


 双脚站稳在战栗的瓦片中，收起前探的手。身子往下沉，双腿并拢弯曲，双臂后甩，轻轻一跃，


 啪。


 右手抓住上檐的小角，身体大字型吊住，手一使力，向上一翻，轻稳的立住，再继续往上。


 在阳光漆好的这面大墙上，落下一层一层，上百个犬牙交错的小窗檐。而两个小点利用窗檐与窗檐之间的距离，沿着有序的路线，伴随着淡淡的瓦片声，闪转腾挪，层层向上。


 啪啦。


 啪啦。


 啪啦。


 咵！一个瓦片击飞而出。


 “呼。”


 梅林收回向前叉出的腿，满头是汗看向下面。


 百米高空下，街道像浓缩的无声玩具。


 向下看的时候，有心脏收紧的感觉。


 太阳蒸腾着干紧的喉咙，沉沉的心跳如机器闷响。……

 


 太阳蒸腾着干紧的喉咙，沉沉的心跳如机器闷响。


 满头的汗水从通红的脸颊处汇聚成一滴。


 慢慢地滴落。


 在空中加速，


 破开空气和尘土。


 一路向下，


 夸啦。


 在地面碎成四瓣。


 似乎清晰地听到了瓦片碎裂的声音。


 梅林回过神来，莉莉在前面等他，


 往前面再拐一个弯，便到了里城。


 嘘。


 莉莉一把捂住梅林的嘴。


 巨大的铁门立在身前，需要先把手按入凸起的凹凼中，微微用力将整个手心沉下去，一边听着咯咯哒哒的机械转动的声音，一边手指前握，握住一个摇杆，轻轻下拉，再扳动摇杆，竖起来作为把手，往右顺滑的转上三圈，你的动作便结束了。


 可机械的动作才刚刚开始，咔啦咔啦，咔哒咔哒，飞轮转动，板块横移，输出的力便像波纹一样，沿着繁复的机械结构，传递到整个低声吼叫，笨重的大门上。


 大门裂成五块，沿着闪电形的切口缓缓打开。


 开门的人瞥向右上角。


 “砰砰。”


 灼热的呼吸交叉，两颗心抵在一起，胡蹦乱跳。


 大门缓缓地合上，莉莉才松了口气。


 莉莉的路线不需要大门也能进入这里，事实上进入它轻而易举，可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莉莉向前做了一个打开门的手势，整个里城的景色便在她的眼前打开。


 无数根巨大的机械建筑像竹笋密林一般，从地下直戳上来，扶摇而上几百米，直穿云端。再通过细线般的通道相连，像细枝一般纵横交错。如同一道密网套在建筑枝干上，一路向上，建造起钢铁森林。


 阳光从云上照下来，形成斑驳的密影。


 莉莉抬着头，光划过她的耳发，影到她的胸口，网在她的脸上。


 莉莉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手握住底下的把手，把住上面一个开关，向前一个侧翻，在盒子接触头上铁皮的一瞬间，按下开关。


 指腹的力推动开关的齿轮，齿轮带动着连杆，推进煤块，点火，机械展开。


 哗啦啦，盒子平整的底下伸出密密麻麻的机械结构，它像章鱼的手臂一样瞬间吸向铁皮。


 兵——


 发出清脆的吸附声。


 哗啦一下拉长，力的波随着机械部件传导。


 再猛地收紧。


 呲。


 喷出消热的白烟。


 一只手吊在空中，莉莉摇晃着身子，看向梅林。


 梅林摇摇晃晃的一个摆臂，就荡到了空道上。


 梅林往下看，透明方形的通道如同巨大的海怪触手一般在他的脚下展开，连接这些超高的建筑。凑近看，能看到通道上面细密的机械花纹。


 沿着通道一直跑，就能看到点缀着红黄，蓝色主调的机械建筑，梅林小的像一只活蚂蚁，奔跑在巨火车的铁皮顶上。


 噗，莉莉四脚着地，像猫一样轻轻的落在巨大的机械建筑本体上，从这里望过去，便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管道像巨大的树根，齐齐地朝消失点没去。


 在巨大的机械建筑上，有清楚的巨大齿轮结构，慢慢的咬合运转着，没有人知道它们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它们就像钟表一样，精密地运行，像时间一样流逝。……

 


 在巨大的机械建筑上，有清楚的巨大齿轮结构，慢慢的咬合运转着，没有人知道它们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它们就像钟表一样，精密地运行，像时间一样流逝。


 掌握了技巧，就可以在这些咔哒咔哒轻声转动的零件中，找到着力点。


 右手扳住转动的轮齿，右脚踩在滚动的齿轮。两颗齿轮相向轮转，手脚慢慢挤到一起，就在轮齿啮合之前，


 啪。


 一个小跳，落在攒动的连杆上，伸开双手，脚掌横着，歪歪扭扭的，越来越快，奔跑在滑溜溜运动的斜杠上，奔跑在向上脉动，倾斜运转的巨大机芯中。


 斜杠走到尽头，巨大的轮齿压面而来，咔哒咔哒，一顿一顿机械的转动，向后下腰躲过，紧接着就是转的飞快的小齿轮，像车轮一样碾过来。


 呼。


 手放开长发垂了下来，齿轮转动着往下去了。


 梅林双腿夹住向上的大轮齿，整个人倒吊着，一格一格的往上升。


 唔。


 腰部发力，倒吊的上半身慢慢仰起来，双手抓住头顶齿轮，双手松开，整个身子向下躺入齿轮之中的缝隙，再在齿轮接合的地方，伸手抓住顺势而上。


 咔哒咔哒，随着齿轮转下来的还有莉莉柔软的手。


 一把握住。


 在空中摇晃几下，身体被荡向空中——


 啪。


 一只手攀住，向下伸出另一只手。


 手吃力往下坠一下，接住下面的莉莉再往上一扔。


 莉莉的手再垂下来。


 在如同豁开机械钟表的墙体上，两个小人如同两个力矩，奔跑，跳跃，摆荡，一路向上，与整个脉动的机械融为一体。


 再往上，便能见到一些凸起的窗户，整个建筑变得更加崎岖不平，更具有个性和特点。各种形状的窗口房间依附在主干建筑上，像是长满刺的玫瑰花茎。


 纵横的机械形状之间有更多的立足点，能更加肆意的奔跑，但要小心脚滑。


 呲——


 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声。


 透明的玻璃窗露出梅林倒过来的脸。


 一只手吸住墙壁，另一手稳稳的捏住了梅林的脚腕。莉莉偷松了口气。


 阳光慢慢的阴下来，梅林在玻璃那头，见到了另一张震惊的脸。


 大眼瞪小眼。


 叮——


 红色亮光响起，鲜红的光线沿着墙面一路向上。


 “嗡！！”


 红色的阵列聚在不知所措的莉莉和梅林脚下。


 机械开始翻转起来。


 咔哒咔哒咔哒。


 一张如鲸的大嘴从墙面伸出来。


 阴影慢慢收拢，遮住二人头顶的天空，


 嘴巴猛地合拢，瞬间又像水花一样，溢散于海面。


 滴滴


 红光慢慢地淡下去。


 又突然亮起来。


 朝着穿梭在阴影中，奔跑在太阳底下的两个小点。


 机械潮涌，如同海豚在海面穿梭。


 红光沿着机械纹路一直向前。


 终于锁定了两个奔腾的脚丫。


 滴滴。……

 


 滴滴。


 巨鲸来袭，


 大口猛地压过来，


 繁杂的机械零件们像水柱一样冲击水面，经久不息。


 红色的点闪了一下，暗淡了。


 一只手扶着铁杆，一只拎着悬空的梅林。


 梅林看着日光下恢复原状的墙体，逐渐的远小。


 梅林眨了眨眼，风声猎猎，抖皱他的衣料。


 莉莉把梅林拉上来，伸手攀爬在这个巨大的，向上攀升的机械装置中。


 天暗下来了，巨大上升的机械结构中，两个小人向上爬行。


 直到钻破云层。


 巨大的摩天轮一样的摆臂，向上横过来，然后咔哒咔哒开始转动。


 一件件的衣服被单，垂在机械臂上，一节一节的颤动，被有序分向不同的轨道，层层分明，道道清晰，暴露的阳光下，飘扬起衣服被单的海洋。


 莉莉走出阴影，用手遮着蹙起的眉头。


 从这里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由建筑的顶端组成的云上之城，顶城。


 在起涌的云雾中，能够见到用金银装饰的各种典雅富贵的建筑，能看到一道道连接着各个建筑，重叠交叉的各种露天栈桥。


 能看到巨大的机械星环沿着建筑顶部悬空慢转。


 能听到嗡嗡的鲸吼声，来自竖着两根大立柱的空中港口，一群大小不一的机械飞空艇来往穿行，缓缓地向前推进。巨大的螺旋桨转动，搅动着云雾飞腾。


 在顶层，如果你不总向下看，有时候会忘掉自己踩在空中。


 哒哒。手指敲击玻璃。


 莉莉踏白云路过一扇小窗。


 “哒哒。”


 梅林也跟着敲击两下，再向上追寻着莉莉。


 黄色的小窗里面，是装饰金银器和彩绘浮雕的贵族卧室。


 两个仆人正在帮小姐穿衣。


 女孩伸直双臂


 首先穿一层薄纱的内衣，在套上蕾丝的内裙，再穿上细麻的底衬，再戴上束腰，和鲸鱼骨的裙撑，再穿上外裙，系上丝袜，穿上皮鞋，戴一顶小帽。这便是日常的装束了。


 噔。


 踩住浮动的甲板，穿过这些巨大的机械船坞，向着太阳的方向一直走，走到无处可走，脚掌半步悬空的时候，


 便见全景。


 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巨大的海洋伸到尽头，无穷的海水边，是密密麻麻的港口，汽笛声齐鸣，是玩具一样的船群。蓝白的房屋傍水而建，连成一带。


 你站在八百米的高空，感受着全世界的风。


 莉莉检查完梅林的背包，又整理了一下梅林的领口。


 轻声的说。


 “准备好了吗？”


 “嗯。”


 “吸一口气。”


 呼。


 一跃而下。


 穿过白天，黑夜，晴天，暴雨，云层，水波，争辩，冲突，城池，心河，革命，守旧，荒地，空谷，呐喊，啜泣，人心，铁国，繁华，衰败，灾难，悔恨，罪恶，救赎，侵占，施舍，压迫，反抗，进步，退化，杀戮，拯救，夺取，奉献，战争，复仇，爱与和平。


 等到空气充满你的腹部。


 等到嘈杂声填满你的耳膜。……

 


 等到嘈杂声填满你的耳膜。


 等到世界漆黑。


 等落入无声。


 一声轻唤。


 响彻在你眨动的眼睛里。


 等到波纹流转


 等到微风飘散


 “梅林。”


 吹过你懵懂的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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