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马事

 江同非常失望。


 他饶有兴致地恶补了地球上存在过的所有黑社会，在众多经典的大佬形象中攫取元素，最后才找到一个他自认为十分完美的大哥范。


 当他把气质拿捏得死死的，自信满满地走向信众的时候，大家伙却根本不拿正眼看他，甚至刚开始的那些仪式感都全部取消了。


 早餐都没个人准备一下。


 最不满意的是，他对灵子这个称呼。在他看来，大哥、大佬、老大，或者是帮主，起码是个堂主才适合现在的身份。


 可山谷里的信众一口一个灵子，让他完全无法进入大哥的角色。就连撒尿跟旁边小弟打个招呼，人家还白他一眼。


 “这他妈哪是大哥啊，哪有大哥当得这么没格调的？”


 江同本来对当大哥也没什么兴趣，见到大家对他恶劣的态度，他几次跟田仲挑明想“退伙”，但田仲都以“墨者遍天下”的充分理由，把他搪了回去。


 “黑社会没这么干的？”


 不把你当大哥，又不让退团，江同感觉自己上了贼船，还是张单程票。


 江同思前想后，反正出去也是被李广追杀，干脆勉为其难当一回大哥。


 既然决定了，就要让这批人服。不露点真本事，他们还以为“灵子”是个假把式。


 下定决心，江同开始在山谷里细心观察，准备找机会抖抖本事。


 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了三天，根本没找到机会，而且还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尴尬。


 铁匠在山洞里搭了个临时的火炉子。江同撩了撩系统，凑上去准备打一把跨时代的冷兵器，让众人长长见识。


 铁匠也不让着他，一通叮叮当当下来，两人拿着各自的作品一比划，江同锻造的二十三世纪最新款式，在铁匠的黑铁片子面前瞬间成了菜鸡。


 江同不敢相信事实，拿着铁匠的刀让系统仔细扫描了一遍。


 结论是，黑铁片子的工艺失传了。


 最可气的是，江同主动给受伤的信众治伤，想显示一下自己身为外星人的高明医术。


 信众里的大夫完全对他不屑一顾，而是拿出自己配的药，没两天，伤者就自愈了。


 “这不科学！”江同暗惊道。


 兵刃、医术都让江同铩羽而归，系统压根没派上用场。


 这天，田仲指挥信众在谷口修筑工事。江同一见，立刻有了主意。


 “你们这么干，何年何月能完工啊？”


 田仲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自顾催促大家搭架子，搬石头。


 “不如我给你们做点工具，保证事半功倍。”


 田仲依旧没反应，操起木槌打起了桩。


 江同见状，撸起袖子，煞有介事地在系统提示下，就地画了张草图。废了大半天功夫，自己个连琢磨带动手，好不容易做了个简易杠杆起重装置，还有一辆不怎么平衡的独轮车。


 他聚拢众人，准备教大家如何使用时，所有人只把他的阿基米德原型机看了一眼，便十分鄙夷地“切”了一声散开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江同找到田仲，投诉信众有意针对他。


 田仲没有解释，指了指谷口的施工场地。


 “滑轮！”


 江同差点惊掉下巴。


 再看信众拉的四轮车，居然还有减震弹簧。……

 


 再看信众拉的四轮车，居然还有减震弹簧。


 江同把气撒在了“慧眼”系统上。系统也没惯着他，一句话噎得他一天没吃下饭。


 “我知道的，不代表你做得出来。”


 连连碰壁，江同只得收起所有的张扬，重新装起了神秘。自由搏击术和北辰一刀流勉强吸引了信众的注意力。


 “你的功夫不是墨家的。”


 “能杀人就是好功夫。”


 “墨家不滥杀。”


 “那你们还要杀皇帝。”


 “我们要继续争论这个问题吗？”


 田仲挤了挤罗刹脸，冲着江同摊开了手。


 “比划比划。”


 “拳脚你胜，剑术我胜。”


 “你这么肯定。”


 “一看你就不习惯用剑。”


 江同吃了一惊，怯怯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不过你的剑招却招招狠毒，角度刁钻，只是缺了些准头和力度，如果换把重剑练习，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过我。只可惜这不是墨家的武术。”


 “有什么区别？”


 “墨家善守，招式以后发制人为主，招招留有余地，极少有致人死地的大杀招。你的剑术招招致命，有去无回，墨家不会这种功夫。”


 江同有些不服气，逼着田仲和自己比试。


 田仲摇了摇头，勉强换了块竹片子准备接招。


 江同也换了竹片，摆起了北辰一刀流的起势。


 银光闪过，江同的剑刃从溪流中挑起一片水幕，接着他的人穿过水幕向田仲冲了过去。


 江同的剑锋刚刚刺到田仲胸前，田仲突然腾身而起，凌空翻身，回首一招简单的仙人指路，一缕发丝被竹片轻轻撩落。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江同转身，发丝刚好落在他的手腕上。再看田仲，正好落在江同刚才出招的位置。


 “我说过，你不适合用剑。”


 江同此时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没面子的大哥。


 月光下，星辰中，田仲递过来一壶酒。


 江同呆呆地看着绚烂的天河，没找到卡米勒星球的方位。他缓缓接过酒壶，灌了一口他已经很熟悉的味道。


 “为什么救我？”


 “你是灵子。”


 “如果我不是呢？”


 “你一定是，只不过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你的身手不错，为何不去刺杀皇帝？”


 “我不是灵子，使命只有灵子才能完成。”


 “就凭上代钜子一句话，你就断定我是灵子？”


 “刺杀皇帝需要的不是身手，而是胆识，天下从古自今有这般胆识的没几个人，你算一个。”


 江同顿了顿，不知道如何回答。


 “灵子就是杀手。”


 “灵子是拯救苍生的圣人。”


 “你看我像吗？”


 江同差点笑出声。


 “你是！”


 田仲的罗刹眼让江同不敢怀疑。


 “杀了皇帝就能拯救苍生吗？”


 “杀了皇帝能救墨者，墨者的使命是拯救苍生。”


 这一刻，江同透过一张可怖的罗刹脸，冥冥之中似乎看到了休眠舱中的自己。……

 


 这一刻，江同透过一张可怖的罗刹脸，冥冥之中似乎看到了休眠舱中的自己。


 汉朝的酒醉不了两千多年后的人，江同突然想起了两句几百年后的古诗。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系统捕捉到了江同的脑电流，随后给出了一声提示。


 “好诗！”


 “田大侠，能说说墨者吗？”


 “墨者就是苍生黎民，是最普通的老百姓。”


 “可古时的墨者皆是能人圣贤。”


 “非也，能人不少，圣贤谈不上。”


 “墨翟钜子，徐福、张良、黄靖庭这些都不算圣贤吗？”


 “治世能人耳。墨者所学都是术，也正因为如此，墨者为治者所用，也为治者所忌惮。”


 “墨家虽是显学，却最为神秘莫测，不登庙堂却影响着庙堂，这就是你所说的能人？”


 “墨者重内修，不事张扬，不求名利，淡薄而不冷漠，所以在朝廷的绞杀之下，我们依然拥有众多的信众。”


 “所以那些墨者先人都功成身退，相忘于江湖？”


 田仲不再作答，只是起身望着夜空，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也会有消失的一天吗？”


 田仲放下酒壶，笑了笑。


 “我说过你就是灵子。”


 江同起身深吸一口气，笑道：“你说墨者的先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田仲仰起头，看着流星从眼前划过，转身拍了拍江同的肩膀。


 “墨者善工，这些信众都是一行行里的佼佼者，你该向他们多请教。”


 说完，田仲向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做你们的灵子？”


 江同抱着手，大声道。


 “灵子不是领袖？”


 “那谁是，你吗？”


 “钜子。”


 江同呆呆地看着田仲钻进了房门，深深叹了口气，把一脸的疑问吞进了肚子。


 江同抬起头，望着深邃诡异的银河，始终没找到卡米勒星球的方位。他花了几年时间计算出的星系坐标也差点想不起来。


 一场生死劫，让他感受到了地球引力的存在。二十多年，是宇宙的一瞬，也是普通地球人一段漫长的生命旅程。


 哪怕你身背数千年的人类文明成果，也无法轻视历史长河的每一个片段。


 身在当下，既是当下之人。


 江同渐渐明白自己此刻就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身处汉朝的汉人。


 一个反抗汉朝的墨者。


 尴尬的身份比尴尬的处境更让他尴尬。汉武大帝是他的祖先，让他去杀了自己的祖先，……


 “对呀！历史上，墨者并没有杀了汉武帝。”


 上帝视角再一次帮了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等信众陆续来到工地的时候，江同正拖着一车新砍的树枝来到谷口。


 “出口光坚固不行，还要有伪装。”


 信众们先是一愣，接着都会心地点了点头。


 山谷不大，大家分工明确，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养马和养生是江同这几年练就的特殊技能。山谷里的牲口被他调教得服服帖帖，各色饮料水也渐渐取代了田仲酿的不怎么醉人的浑酒。……

 


 山谷不大，大家分工明确，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养马和养生是江同这几年练就的特殊技能。山谷里的牲口被他调教得服服帖帖，各色饮料水也渐渐取代了田仲酿的不怎么醉人的浑酒。


 日长夜短，太平日子久了也让人生厌，乌托邦终究是个不成功的试验。


 江同深知“使命”对这帮人的重要性。于是，在大家一天天的期待中，他终于在乌托邦即将崩塌的前一刻，拿出了带头大哥的担当。


 他的刺杀计划。


 首先，时机不成熟。一次失败，皇帝加强了守卫，短期不能动手。


 其次，李广骁勇，必须设法调开。


 再次，光杀皇帝不能为墨者赢得生存空间，必须让朝廷转变策略。


 见大家认可自己的理由，江同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出山，重新创造接近皇帝的机会；大家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等他一声号令，天下墨者重新集结。


 “你是刺客，全国通缉，如何接近皇帝？”铁匠快人快语，先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也是平阳公主府的红人，美人卫子夫的姐夫。”


 “那又怎样？”


 “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帝会网开一面，更何况，跃马霸上，刺杀皇帝，本就另有隐情。”


 众人一愣。


 “我本欲刺杀皇帝，如果不是有人横插一刀，现在皇帝已经一命归西。”


 “谁？”田仲的脸俄顷阴沉得可怖。


 “匈奴人兰胡。”


 “他救了皇帝？”


 “他也想杀皇帝。”


 “那为何救他？”


 “他也以为我要救他。”


 “你俩都没成。”


 掌柜的叹了一声。


 “只要找到兰胡，我就可以洗脱罪名，而且可以重新接近皇帝。”


 “兰胡在哪？”田仲问道。


 “李广也在找他。”


 “所以，盯着李广就能找到他。”田仲道。


 江同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让朝廷转变策略，如何做到？”


 掌柜的插了一句。


 “需要两个人。”


 “哪两个？”


 “汲黯和董仲舒。”


 田仲摇了摇头。


 “汲黯是官宦之家，岂肯帮墨者；董仲舒以当世大儒自居，更不会结交墨者。”


 田仲的话让江同顿了顿。


 “墨者要的是安居乐业还是社稷江山？”江同问道。


 “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这就对了，这两人能做到。”


 “你如何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我自有主张。”


 铁匠、掌柜和田仲互相看了看，勉强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谷口的隐蔽工事顺利完工。田仲和江同商定，分头行动。江同潜回长安城，田仲带人去大漠找寻兰胡，铁匠和掌柜暗中监视李广，其他人各自回归，等候召唤。


 所有的墨者，聚集山谷时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离开时却个个形单影只，神秘莫测。


 黑色斗篷，面无表情，都像极了江同看的电影里的黑暗势力。……

 


 黑色斗篷，面无表情，都像极了江同看的电影里的黑暗势力。


 热闹多日的山谷渐渐寂静下来，江同却生出些许依依不舍之感。虽然他为墨者制定了行动计划，但确切地说，那些只不过是他为自己脱身找的托词罢了。


 本来，他就没打算，而且也不可能杀了刘彻。


 话说自打他无缘无故降落在汉朝的大漠，这么些年，好像从没过过安生日子。这里的一切就像是赫拉号电脑系统在他休眠时给他营造的虚拟世界，真实又够不着。


 他没来得及打听墨者为什么给自己打造个避世的桃花源，毕竟定期开个会要不了这么大地方。


 或许这里是这群墨者最后的家园，也或者这里存在墨家某种神秘的仪式。直到江同钻进山洞前，他也没想明白，系统也没给他答案。


 铁匠、掌柜、田仲和江同相约最后一起离开山谷。等众人散去，几人在谷口拱手作别。


 眼看着铁匠和掌柜钻进了来时的山洞，田仲扯下斗篷，郑重地看着江同道：“墨者忠诚，你别忘了自己的使命。”


 “灵子既然是我的宿命，我自当顺天而行。”


 “背叛墨者，即为墨者敌人。杀皇帝只能灵子一个人，敌人，天下墨者共诛之。”


 “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也不会背叛墨者。”


 “但愿如此。”


 “田大侠放心，江某不是什么圣贤能人，但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是灵子。”


 “什么是灵子？”


 “最厉害的墨者。”


 “最厉害的不是钜子吗？”


 “钜子是领袖。”


 “为什么没见到钜子？”


 “等你成了真正的灵子才能见到他。”


 江同欲再问，田仲却没了聊下去的打算。


 田仲吹了一声呼哨，一匹黑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正当他准备跳上马的时候，发现马屁股后面跟着两个神色慌张的信众。


 “为何返回？”


 “他找到这了。”


 “来了多少人？”


 “大庄主和几个随从。”


 江同进入山谷以后，总觉得田仲和其他信众有事瞒着他，像是有些事不想让他介入。他几次以灵子身份，要求参与墨家事宜，田仲每次都以灵子只管完成使命拒绝了他。


 “我们走不了了。”江同开口道。


 “你先走，我掩护你。”田仲回道。


 “我是灵子，也是墨家的人，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有些事你不必掺和进来。”


 “我不想当灵子，不也当了吗？”


 田仲叹了口气，缓缓戴上了斗篷。


 “跟着我。”


 田仲放了马，带着两个信众和江同爬上了峡谷口的一座郁郁葱葱的孤峰。


 进了林子，江同才知道，树林里有一条蜿蜒的木栈道挂在山壁上。田仲带着三人顺着木栈道爬向顶峰。


 四人站在顶峰树冠上时，江同一眼看到了山脚下的官道，道上三人正策马飞奔，朝谷口方向而去。


 谷口，三人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入口。


 江同躲在树丛冷冷一笑，对自己设计的隐蔽物暗自得意。


 三人中，其中一人锦衣华服，束冠仗剑，一脸凶色。但此人的脸色跟纹面夜罗刹的田仲比起来，显得慈眉善目多了。……

 


 三人中，其中一人锦衣华服，束冠仗剑，一脸凶色。但此人的脸色跟纹面夜罗刹的田仲比起来，显得慈眉善目多了。


 江同不自觉地将来人跟“暴发户”画了等号。


 三人在谷口一阵打探，始终没找到入口。


 “确定是这里？”


 “回庄主，一直跟到这，几个人无缘无故消失了，小的怕寡不敌众，所以才回庄告知庄主。”


 “屁话，几个受伤的小厮你们都对付不了，还怎么在我庄上混。”


 “本庄主苦苦寻觅十几载，好不容易有点线索，要是跟丢了，你俩也别活了。”


 “庄主息怒，那几个墨者确实是在这消失的。”


 “寒星剑迟早是我的。走，回庄，带人把这挖开。”说完，暴发户一甩马鞭，向官道奔了去。


 “寒星剑……”


 江同在心中默念着。


 他一直觉得这个山谷没那么简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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