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雨将至

 把过脉后，叶宸发现自己那日揽芳苑门口草草把的脉并没错，洛红玉不仅心脉不全脏腑有伤，而且体内似乎还有某种毒物，至于是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而且，她似乎并没有服用那日自己给她的药丸，否则内伤不会如此严重。


 但叶宸并没有细想，而是立刻给她止血。


 待洛红玉的上衣脱去，叶宸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年轻的姑娘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新伤旧伤，刀伤剑伤，还有鞭伤和陈年的烙印，有的已经薄薄地结了一层痂，有的还在渗血。背上一道深深地刀痕应该是刚才与人打斗时被砍伤的，此刻正汩汩的往外涌着血。


 叶宸将洛红玉的身体扶正，右手开始凝聚灵力于掌间，缓缓抚过正在涌血的伤口。淡蓝色的灵力将伤口覆盖起来，血慢慢止住不再流出，叶宸适时地收回了灵力，恰好刚好止住血。然后又从瓷瓶中拿出一颗归息丹，喂洛红玉服下。


 之后叶宸检查洛红玉周身，想看看她其他地方有无受伤。可是当她看到洛红玉的身体，手中的动作却僵住。


 比起上身，下身的伤都已是旧伤，而且几乎都已经愈合，只是留有一点点淡淡的疤痕。只是，她左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完全皱在一起，像是被刀割过后没有愈合就割下第二刀，长期的没愈合使得新长出的皮肤长在了一起，像是粗糙的树皮一般。右大腿内侧全是烙过的印记，不知是火棍还是烙铁，重重叠叠在一起，比左边更加惨不忍睹。


 看上去，已是经年的旧伤了。


 叶宸默默看向依然昏迷的年轻姑娘的面庞，比起那日初见，更苍白了些，原本妖艳的面容此刻因为虚弱而有些清冷，一双仿佛承载着漫天风雪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因为身体的痛处而无意识的皱起眉头。


 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那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屈辱，却仍然咬紧牙关没有求饶的冷漠神情，像是根本没有将自己做遭受的一切放在心上。


 叶宸细细看着她紧皱的眉梢，良久都未移开视线。


 忽然，洛红玉眉头紧蹙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痛楚，还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叶宸回过神，伸出手试了试她额角的温度，盘膝坐在她身侧，双手抚掌运功，淡蓝色的灵力从掌间大量涌出，覆盖住洛红玉整个身体。叶宸并没有停下，原本淡蓝色的灵力慢慢的变为深蓝，仿佛一个深蓝的蚕茧将洛红玉周身包裹起来。


 叶宸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但是灵力仍然源源不断的从她掌间流出，洛红玉紧蹙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没有上妆的妖艳面容依旧苍白却回归平静。又过了好一会儿，叶宸才缓缓收手。


 她本不欲再轻易使用灵力的，为的是以防万一被人怀疑身份。可她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药材，只带了些普通的伤药，这洛红玉的内伤外伤的确是太重了些，她怕如果不用灵力立即救治，她会撑不住。至于其他伤，便要慢慢来了。洛红玉的伤势，也确实并非一两日便能治好的。这山上没什么药草可采，要救人，最快的办法就是进城找药铺了。


 叶宸调息了片刻，点了红玉的几处穴道暂时封闭气血，给她换了衣衫，背起她走出山洞。


 叶宸背着红玉走到山洞门口，只见雨依旧在下，山雨洗尘，山洞口攀爬着垂下的碧绿山藤滴着水珠。她小心翼翼将红玉放下，从包袱里取出一件黑色的斗篷给红玉系上，又将兜帽戴好，把洛红玉整个人严严实实的罩在斗篷下，然后背着她走出了山洞。


 叶宸没走官道，而是抄了小路。


 走了大约一刻钟，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茶棚，茶棚里的人远远看见她们便已经戴上斗笠打着伞迎了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粗布麻衣，穿着草鞋，伛偻着背，踩着满地泥泞跌跌撞撞的快步走到叶宸面前：“姑娘这是要进城吧，现在雨势不小，不如先到小老儿的茶棚歇歇脚，待雨势小点儿再走也好啊。”……

 


 走了大约一刻钟，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茶棚，茶棚里的人远远看见她们便已经戴上斗笠打着伞迎了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粗布麻衣，穿着草鞋，伛偻着背，踩着满地泥泞跌跌撞撞的快步走到叶宸面前：“姑娘这是要进城吧，现在雨势不小，不如先到小老儿的茶棚歇歇脚，待雨势小点儿再走也好啊。”


 叶宸也确实有些渴了，便依着老头儿的话，背着红玉走进茶棚。茶棚内还有其他人，四五个侍卫打扮的高大男子站立四周，中间坐着喝茶的是一位年轻姑娘，窄腰削肩，淡紫轻衫，顾盼神飞，略施粉黛，端着茶杯的纤白的左手上一个碧绿玉镯，发间插着一根小巧的紫色流簪。


 这茶棚本就不大，叶宸一进来立时显得有些拥挤。老头儿带着叶宸离那位紫衣姑娘最远的桌子坐下，说是最远，其实也不过只隔了一张桌子而已。叶宸一手扶着红玉，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问老头儿要了一碗清水，用勺子一点一点润着红玉有些干裂的嘴唇。


 而那一边的紫衣姑娘，一边啜着茶，一边打量着叶宸。


 紫衣姑娘对身边侍从说道：“去把马车里的礼物都卸下来。”


 “小姐这是......”


 紫衣女子十分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顿了一顿，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你现在管的可是越来越多了。”


 被训斥的男子惶恐道：“属下不敢。”然后立刻转身去办事了。紫衣女子放下茶杯，走到了叶宸的桌前。“请问，姑娘可是要进城？”


 叶宸抬头，那紫衣姑娘微笑等着自己的回答，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叶宸微微点了点头。紫衣姑娘微微欠身：“我正好要进城，见姑娘似有不便，可载姑娘一程。”叶宸看了一眼她身后，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才道：“如此，多谢。”


 “请。”


 叶宸扶起洛红玉，想要背起她，紫衣姑娘上前将红玉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叶宸见状便将红玉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两人架着红玉向马车走去。黑衣男子想要上前帮忙，被紫衣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默默收回了已经迈出的步子。


 马车内十分宽大，足够容纳五六个人，紫衣女子拿了软枕让红玉平躺，可减去些颠簸。


 绣着银线牡丹的橘色锦帘外传来黑衣男子迟疑的声音：“小姐，您......”


 紫衣姑娘掀开帘子满面冰霜。黑衣男子顿时哽了一下，小心翼翼接了下半句：“您......乘马车？”


 紫衣姑娘眉毛微挑：“你有意见？”


 “属下不敢！”


 并不轻巧的锦帘话音未落便已合上，黑衣男子一脸后悔，恨不得撕烂自己这张破嘴。


 马车内，紫衣姑娘保持着浅笑，神情温柔，与方才跟侍卫说话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叶宸道：“多谢姑娘相助，叶宸谢过。”


 “叶宸？室之奥者谓之宸，帝居北宸，亦曰枫宸。叶姑娘好名字。我姓李，李未漪。”她又看向昏迷的洛红玉：“这位姑娘是......”


 “她是......”叶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介绍，顿了顿，续道：“我妹妹。”


 “原来如此。二位姑娘好相貌。”


 叶宸愣了一愣。她与红玉并不相像，原以为称作姐妹至少会引来一句询问，不想李未漪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叶宸不知道，她的容貌很好，但最重要的却是因为从未踏足人间，天然便给人一种不食烟火的出尘气息。而洛红玉的容貌十分妖艳，又在烟花之地多年，即使此刻昏迷未施粉黛，也难掩身上的风尘气质。……

 


 叶宸愣了一愣。她与红玉并不相像，原以为称作姐妹至少会引来一句询问，不想李未漪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叶宸不知道，她的容貌很好，但最重要的却是因为从未踏足人间，天然便给人一种不食烟火的出尘气息。而洛红玉的容貌十分妖艳，又在烟花之地多年，即使此刻昏迷未施粉黛，也难掩身上的风尘气质。


 但其实，李未漪并没有真的在意她们是不是姐妹。只是萍水相逢，身份姓名又有什么重要呢？


 马车内一时安静，两人各想各的心事，马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此时也渐渐听得分明。突然，马车狠狠地颠簸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硌到了什么石头之类。叶宸下意识伸手去稳住红玉的身体。


 颠簸之后，橘色锦帘被一只纤细的素手撩开，李未漪冷道：“怎么驾车的。李乾，这就是你训练的人？”


 旁边骑马跟着的黑衣男子一个哆嗦，立刻将正在驾车的人换下来，自己接过马鞭：“属下调教无方。”


 依旧冷漠的声音隔着锦帘传到李乾耳中：“既知罪，他回去领二十板子。你，四十。”


 “是。”帘外如愿的传来没有丝毫停顿的应答。李未漪因不满而皱起的眉头略平了下去，没再说话。而叶宸则意外的抬头看了李未漪一眼，正准备抚上红玉额角的手也顿了一顿。李未漪询问的视线看过来：“怎么了？”


 叶宸试了试红玉额头的温度，已经开始发热了。叶宸心里有些焦急，却只当做没事的样子回答李未漪的问题：“山路坎坷，雨天难行，叶宸以为，倒是不必苛责。”


 李未漪一笑没有接话，对正在驾车的人说话的语气与先前并无二致：“李乾，先去杏林，要快。”


 帘外只传来一声是，几乎同时，叶宸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而且十分稳当，并没有因为速度变快而更生颠簸。


 李未漪吩咐过车外的人之后，解释道：“今日驾不好车，明日端不稳茶，看似小事，一次两次主人原谅，便会让他们觉得有隙可寻，想法偷懒，长此以往，便不会再有人用心为主人办事。故而在我家，从来是有功必奖有错必罚。”


 叶宸顺着李未漪的思路一想，倒的确是没什么错，更何况人家家事，也不好干涉，便默默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马车渐渐慢下来，李乾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陇西李家，请放行。”这一声之后，马车悠悠的跑起来进了城。


 马车在城中不似在城外那么快，但是城中道路平坦，倒是比先前更稳健了许多。不一会儿，便已减速停了下来。李未漪仿佛知道叶宸要说什么一般，先她开口：“令妹身体不适，先下车看大夫吧。”说着，橘色锦帘已被人撩起，车凳也已经放好。


 李未漪先下去，招呼从屋内小跑出来迎接的几个人：“车上的人是我朋友，受了些伤，让董修给看看。”


 几个人将洛红玉小心的抬下马车，叶宸紧跟着下来，便闻到一股草药的气息，抬头看见一户很大的门面，却并不十分华丽。四扇门户大开，木质匾额上书“杏林春暖”四个大字。


 城内雨势渐小，街道几乎没有行人。药堂内正对着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巨大药柜，两个褐衣少年在柜台忙碌，少数几个等着抓药的人。不知是不是雨天人少的缘故，整个药铺显得十分清净。叶宸还在打量，一把伞已经撑到头顶：“这是我家的铺子，大夫医术很好，不必担心。”


 叶宸只能再次道谢：“多谢李姑娘。”


 李未漪转头对着一位深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吩咐：“柴叔，帮忙照顾这位叶姑娘和她妹妹，别怠慢。”


 柴叔恭敬答应一声，转而对叶宸做了一个向屋内请的手势，十分客气道：“叶姑娘，请。”……

 


 柴叔恭敬答应一声，转而对叶宸做了一个向屋内请的手势，十分客气道：“叶姑娘，请。”


 叶宸对着李未漪微微欠身，由柴叔引着向屋内走去。李未漪撑着素伞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一直没离开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白色的衣鞋因行山路已经沾上了不少污水，身上的衣衫也已经湿透，发丝凌乱。这样的样子，原本应该是狼狈的，可是在她身上却偏偏没有感觉到一点狼狈，反而依然是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不是外表，而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仿佛未经世事一般清新脱俗。


 在茶棚第一眼见到她，单薄的身体背着一个人，湿漉漉的发丝凌乱的贴着面颊，衣裙都已湿透，裙鞋上全是污泥。可是偏偏那双眼睛，澄澈清透，干净如山泉清风，仿佛盛着这世间所有的清澈。观其气质举止，不似平民。可是，各地世家名门中，有这样一号人吗？


 李乾站在雨中看见三小姐一直望着那位白衣姑娘直到看不见也没有收回视线，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默默侍立一旁。好在没过一会儿，李未漪便转身上了车凳，忽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吩咐：“对了，请慕容小姐也过去，万一董修有什么不方便，就让帮忙她看。”


 “是。”褐衣药童应了一声，进堂传话去了。李未漪上了车，轻轻一声鞭响，马车便慢悠悠离开了杏林春暖。


 叶宸跟着柴叔进到前院，只见院中两棵杏树开的正盛，雨打杏花，点点白色入泥，颇有自在静然之美。廊下两个白衣药童安静的煎着药，四五个炉上的药壶都咕咕的冒着热气，散发出阵阵药香。


 走过拱门进到后院，景色与前院并无二致，只是廊间没有煮药的药童，倒是有七八个整理草药的褐衣童子，将新运来的各类草药仔细筛选，捡出次等药材。院落内十分安静，只听得见雨打屋檐的声音。


 柴叔引着叶宸进了一间宽大的屋子，这屋子有前厅卧室，布置的十分古朴雅致，看上去倒是不太像普通的病房。


 叶宸自然不知，这杏林春暖只是药铺，虽然大夫医术高明，但却是绝不轻易收治病人的，一般只有世家大族或者达官显贵前来求医才会医治，是以这杏林春暖内并没有正经的病房，只有数间客房留作备用。


 叶宸刚进到卧室，就看见一位年轻的大夫正坐在红玉塌前把脉。叶宸暗暗打量，身形修长，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冷眉冷眼，神情严肃，与他一身浅杏色长衫本应该给人的暖意倒是相差颇大。


 约过了一盏茶功夫，他终于收回手，冷声吩咐道：“纸笔。”一旁侍立的小童立刻将笔送到他手中，只见片刻之间笔走龙蛇，方子已然写好，那位冷面大夫又开始写另一张方子：“煎初遍，要快。”


 小童应了一声立刻便小跑出去了。第二张方子比前一张要慢得多，冷面大夫几乎是一笔一顿，时不时皱眉紧思，过了约半柱香，才终于写成。


 “柴叔，你去抓药，我来煎。”


 柴叔面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后接过方子，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将叶宸介绍给他：“堂主，这位是叶姑娘，三小姐的朋友，三小姐走前特意嘱咐好好照顾。”说罢又转向叶宸：“叶姑娘，这位是我们杏林春暖的堂主，董修。”


 被介绍认识的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互相微点了一下头致意。柴叔有些无奈，告了声退出去抓药了。叶宸走到塌边微微试了试红玉额角的温度，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董修盯着叶宸，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叶姑娘什么人？”


 “她是我妹妹。”


 董修没再说话，面上依然没有表情，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董修没再说话，面上依然没有表情，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屋外一阵轻快地脚步传来，叶宸回头，只见一个水蓝色长裙的姑娘走进卧室，身材苗条，水蓝衫外罩了一件蝉翼白纱的广袖，越发显得出挑。眉如柳叶，目若朗星，行动之间只觉神姿飞扬，面上未修妆容，只朱唇一点，满面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一下子就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闷葫芦，难得你肯让我碰你的病人啊！”一开口声音婉转悦耳，仿佛窗外鸟啼。


 董修的脸顿时黑了几分，冷硬的开口：“这是叶姑娘，那个是她妹妹，你治吧。”撂下这句话，董修径直出门去了。


 “诶诶诶你别走啊！什么情况都还没跟我说呢！”蓝衣姑娘伸出一只手指着董修几乎是逃离的背影。


 叶宸起身，刚想说话，就已经被转过身的姑娘把话堵在口中：“叶姑娘是吧？你好，我叫慕容缘和，你叫我缘和就好了。”


 叶宸也自报了姓名。慕容缘和笑了一笑，看向叶宸身后昏迷的人，只是端详了一瞬，便笑对叶宸说：“叶姑娘一路劳累，不如先去梳洗休息，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叶宸望着洛红玉，没有说话。慕容缘和将叶宸犹豫的神色看在眼里：“令妹若是醒来见到姑娘这般，定是要心疼的。”


 叶宸愣了一下，低头打量自己，的确，有些太过狼狈了。方才一心在红玉身上，竟然一点也没察觉。此刻被慕容缘和点破，叶宸才发觉身上的衣衫湿透，阵阵寒意袭来。


 “有劳慕容姑娘。”叶宸也不再搪拖，跟着被慕容缘和叫进来的小童去了隔壁的屋子。


 笑着目送叶宸出门，慕容缘和转过身看向榻上人苍白的面容，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淡去，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唉，江湖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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