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此心不改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昏迷不醒的赵清颜，被抬了出去。
张继安这才回过头来，斜斜看了齐非钰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今日才知道，兰姐儿在你心目中，竟是没人能及的。为了兰姐儿，你竟不惜跟赵小姐对着干，你这样，竟不怕先生生气吗？”
齐非钰板着脸道：“别胡说，我只是看不惯姓赵的故作柔弱无辜，跟陈玉兰没有一丝关系。”
皱了皱眉，旋即道：“至于先生那里，我觉得先生对姓赵的并没有多少感情，不过是被她外表所惑，才厚待她几分。只要先生看清她的真面目，自然会理解我的做法。”
张继安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到底那是先生的亲眷，倘若先生帮亲不帮理，那可如何是好？”
齐非钰断然道：“不可能，先生最是明理，绝不会做出帮亲不帮理的事儿。”
顿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狂放的笑容，续道：“若先生真偏向姓赵的，我也不怕。大不了先生将我赶了，我回京去就是。”
张继安失笑：“是是，这话倒也有理，这后果你并非承受不起。千金买佳人一笑，为了佳人，齐公子只怕付出再多都甘愿。”
齐非钰别开脸：“都说了跟陈玉兰没关系，三哥何必一直胡乱拉扯？”
张继安见他微微有些窘迫，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打趣了。
且说玉菊，在园子里撞见齐非钰与赵清颜言笑晏晏，言语之中，还提到了玉兰。齐非钰一改常态，贬低玉兰，令玉菊气得七窍生烟。
此事之后，玉菊本想回屋跟玉兰告状，但玉兰这次病得有些严重，一直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见了这情形，玉菊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打叠起精神，与秦氏一道细心照顾玉兰，盼着玉兰早日康复。
好在到了晚间时分，玉兰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令秦氏、玉菊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因玉菊年纪小熬不得夜，当晚便是秦氏守夜。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秦氏醒来时，就见玉兰已经起来，换了身衣裳，正坐在妆台前梳洗。
秦氏不由得大喜，忙问道：“兰儿，你好了吗？”
玉兰颔首，含笑道：“今天醒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娘只管放心就是。”
秦氏见她精神很好，放下心来，盯着她看了两眼，皱眉道：“兰儿，昨天你为什么那样对齐世子？”
玉兰根本不记得病中情形，闻言诧异道：“娘何出此言？昨天我病着呢，怎么会见到世子呢？”
秦氏心情复杂，道：“你竟不记得了吗？世子昨天，可是被气得够呛。”说着叹了一口气，将昨天齐非钰过来探望，却被玉兰冷言激走的事儿讲了一遍。
玉兰如听天书一般，瞪圆了眼睛。
等到秦氏讲完了，玉兰呆呆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世子于我有大恩，我却这般待他，他生气是无可厚非的。”
秦氏目不转睛看着她，拧着眉道：“我实在想不通，兰儿，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世子说，梦中无心之言，才是出自真心。世子对你真的很好，为何你这般淡薄？你真的讨厌他，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玉兰垂下眼眸，掩下目中的悲凉。
讨厌他？怎么可能呢？虽然平时时有争执，但她从没放在心上，让她记忆深刻的，是她陷入困境，他屡次伸手搭救的种种情形。
他对她的关心体贴、包容维护，让她对尘世充满了眷恋，让她忍不住喜悦，让她怦然心动，仿佛有颗种子，在不经意之间破土而出，生出一根嫩绿的小芽。
她明知不该沉迷于此，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公子如玉前程远大，出色之处，世间少有人能及。
这样的人物，只有望族贵女才配得上。
反观自己，不过是个丫鬟，还惹上了一笔笔孽债。
今生云泥之别，地位是一道迈不去的坎儿。自己就算付出再多，也改变不了出身，更不可能与他并肩而立。
且他未必如她这般，对自己心生情意。若他无意，那自己这腔心思，更是成了笑话。
满腹思绪翻滚，玉兰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苦笑道：“娘不必再问，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纵然他对我好，又如何呢？难道非要我日日捧着他？我的确不想见到他，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各在天涯，各自安好，再也不要相见。”
秦氏再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又震惊，拧着眉道：“你这话说得实在太无情了，我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玉兰心底满是苦涩，还未答话，玉菊走进来道：“娘，你别说姐姐了，那齐世子不是个好的，姐姐跟他一拍两散，最好不过。”不等玉兰问，她就鼓着嘴巴，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日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
玉菊心里是存不住事儿的，加之昨天被气得狠了，如今见玉兰安好，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兰得知齐非钰只拿自己当个玩意看待，不免脸色发白，笼在衣袖中的手死死绞着，满心凄楚，滋味难言。
秦氏也是惊诧不已，想起昨日齐非钰刚来时一脸关切，被玉兰言语激怒后拂袖而去的种种情形，觉得不合情理，下意识想要否认玉菊的话。
然而转过头，想起玉兰明明被齐非钰屡次搭救，却翻脸无情的事实
秦氏不由得怀疑，大约，如今年轻人的脾气，都是这样奇怪，令人无法理解吧？还是说，只有玉兰和齐非钰是奇葩中的奇葩，做的事儿匪夷所思？
这两个冤家的所作所为，她实在是看不透，理解不了呀。
想到这里，秦氏满腹的话又咽了回去。
屋里静默了片刻，玉兰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对他无情无义，他拿我当猴戏看，如此，倒是公平得很。”
玉菊哼道：“正是这话呢，娘还说姐姐无情，其实跟世子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世子还找表小姐要喜梅呢，说自己最爱梅，正合了喜梅的名字。以后他身边多了俏丫鬟伺候，更不会在意姐姐了。”
玉兰思绪混乱，早将齐非钰许诺要帮着查清事实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抿着唇道：“是吗？如此很好，很好。”
秦氏见玉兰嘴上叫好，脸色却黯淡灰败，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要问时，突然厨房的管事安婆子走了进来，笑着问：“兰姐儿好些了吗？”
自来了这里，玉兰跟诸葛家原有的下人都相处得不错。因不时下厨，与这安婆子自然尤其亲近。
只有一桩，这安婆子是个嘴碎爱八卦的，这一点玉兰并不怎么感冒。
眼见得有外人进来，玉兰只得放下心事，打叠起精神，起身道：“已经好多了，谢谢安妈妈关心。”
安婆子拉住她的手，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瞧着果然大好了。”
寒暄几句，便迫不及待问道：“赵小姐那边出了大事，你们知道吗？”
眼见得秦氏母女一脸懵懂，安婆子得意洋洋：“我就知道玉兰病了，外面的事儿你们一概不知。来来，我给你们好好讲一讲。”
她一脸兴致勃勃，讲起今晨发现喜梅自缢，又偷瞄玉兰，说起喜梅悬梁自尽，是因不堪受辱之故。
玉兰不等听完，就明白了，不管喜梅是自杀还是被杀，这事儿必定会牵连到自己头上。
这还真是人在床上躺，锅从天上来呀。
赵启北是她下手打的，胡姨娘是她招惹上门的，喜梅是因她才被绑的。
一条条分析下来，这条人命，她背也得背，不想背也得背，根本没得选。
秦氏脸色也变了，皱眉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喜梅怎么就寻了短见？当日一出事，兰儿就出去了，喜梅的清白根本就没失去呀。”
安婆子撇嘴：“人已经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说不清。不过，这还只是开始呢，你们是不晓得，刚才表小姐去寻世子和三公子，又生出了事儿。”
齐非钰竟将喜梅之死拉扯到赵清颜头上？玉兰听得震惊，却又有一丝按耐不住的喜悦。
他这么做，是为了将自己摘出来吗？不管他是无意还是故意，他这举动，都是在帮自己。
等得知赵清颜跌倒，齐非钰故意不去扶时，玉兰低下头，嘴角微弯。
不管他是为了避嫌，还是因为厌恶赵清颜，他这样，总是让人高兴的。
玉菊得知赵清颜受伤，被这神转折惊住，愣了一会儿，才问道：“赵小姐这也太倒霉，运气太差了吧？她伤势要紧吗？”
安婆子道：“刚才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没有性命危险，但伤势不轻，要好好调养，不然恐怕会落下头疾。”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额头伤口挺重的，可能会留下疤痕。”
玉兰错愕，照这么说，竟有可能会破相吗？
若有诸葛篱在，说不定能复原如初。
如今诸葛篱外出，赵清颜这伤，只怕有些悬呢。
她想起自己从高府出来时，额头也受了伤，当时是诸葛篱配了盒药膏送过来。自己日日搽用，伤疤很快就好了。
唔，那药膏，自己还剩了小半瓶吧？
虽想起了这一茬，但玉兰并不打算将东西送过去。
胡姨娘率众上门，赵清颜上蹿下跳刷存在感，差点令她万劫不复。
如今喜梅死了，自己身上，又添了事儿。
自己可不是滥好人，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情。
再说了，就算自己送过去，赵清颜也未必敢用，说不定还要怀疑她在里面下毒，甚至弄点什么东西，污蔑到她头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她按捺住心头所想，叹气道：“倒是要好好养着，女孩子嘛，相貌还是十分重要的。”
安婆子猛点头：“是呀，表小姐长得好，若真破相了，就太倒霉了。”
她八卦一阵，将自己听来的消息都说了，才说要去厨房忙碌，起身出去了。
等安婆子去了，玉兰勾了勾唇，心情霎时阳光灿烂。
站着进去，躺着出去，说的就是赵清颜吧？
是巧合也罢，是报应也罢，赵清颜不好了，于自己而言，却是晴天。
秦氏不知她心头所想，只安慰道：“喜梅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若里面有赵小姐的手笔，那自然跟你毫无关系。若真是她自己想不开，那也是她心胸狭窄，扯不到你头上。你这病才刚好，不要自寻烦恼。”
玉兰点头道：“娘放心，我自己问心无愧，不会多想的。”
母女几个谈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赵清颜伤势果然不轻，一连昏迷了两日，才苏醒过来。
等清醒之后，赵清颜觉得额头隐隐作痛，又见身边的芳思强颜欢笑，不由得心中起疑。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皱着眉道：“去将镜子拿来。”
芳思强笑道：“小姐还是好生歇息，等好些了再照镜子吧。”
赵清颜哪里肯听，厉声道：“你竟当起我的家了？快拿来！”
芳思无法，只得将小镜子拿过来。
赵清颜迫不及待抢过来，对镜照时，只见额头涂了药膏，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丝毫没有往日的神采。
赵清颜心里满是愤怒和惊惧，颤声道：“大夫怎么说？我脸上会不会留疤？”
芳思嗫嚅了一下，才笑着道：“小姐放心，大夫说了，只要好生养着，必定是能好的。”
赵清颜心底满是狐疑，死死拧着眉道：“是吗？你没骗我？若我这伤好不了，我拉你做垫背，也将你的脸划花。”
芳思知道赵清颜的脾气，确实是个说到做到不会心软的主儿，不由得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饶命，奴婢是无辜的，小姐饶命……”
见芳思不停求饶，赵清颜心凉了半截，明白自己这脸只怕好不了。
她心中思绪滚滚，不由自主泪流满面。
一直以来，容貌都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是她至为爱惜的。为了能容颜无暇，她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金钱。如今，脸上竟然要留疤，这让人如何能够承受？
哪怕这伤是在额头，也是白玉微瑕。
她将手里的镜子狠命一扔，颤声喊道：“陈——玉——兰，你不得好死！”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愤怒。
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她终于信了宋科的话，齐非钰找她要喜梅，绝不是为了寻个丫鬟在身边伺候，而是想为陈玉兰出头，查清当日喜梅被挟持的内情。
那个素来高贵高冷的世子，为了一个低贱丫鬟，竟然做戏欺骗她，还百般欺辱她，见她摔倒也不肯伸手扶一把。
这样的云泥之别，想起来就让人难以忍受。
“小姐，你镇定一些。”芳思看着赵清颜狰狞的脸色，微微向前靠了靠，忍着惊惧劝解。
“镇定？你叫我怎么镇定？”赵清颜冷笑，眉眼间都是戾气，“芳思你说，我到底哪儿不好？为什么在他眼里，我就是比不过那个贱人呢？”
芳思低声道：“对着容貌、性情、出身都胜一筹的小姐，世子竟能毫不心动，反而只一心为兰姐儿打算。世子的心思，奴婢实在猜不懂。”
叹了一口气，迟疑着道：“小姐，奴婢知道，奴婢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能看着你走错路。世子对你，的确没有半点心思，你就算做再多，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依奴婢的主意，小姐还是放下吧。”
赵清颜冷笑：“放下？你说得倒轻松，怎么放下？我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如今连脸都搭进去了，你叫我半途而废，怎么可能？”
听出她言语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芳思满腹愁绪，咬着唇道：“奴婢自然希望小姐能如愿，成为人上之人，但世间事，唯有人心勉强不得。世子无情无义，宋公子对小姐却是一往情深，小姐不如退一步，放下世子，放过自己。”
“绝不可能！”赵清颜断然拒绝，冷冷道，“人心勉强不得吗？我偏要勉强，偏不认输！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陈玉兰挡我的道，只要将她挪开，我自然会有见天日的时候。”
斜睨芳思一眼，冷笑道：“你若是个忠心的，就伺候好我，尽好自己的本分，千万别想左右我。我的手段，你知道的。”
芳思鼓足勇气，这才一劝再劝，不想赵清颜不但听不进去，反而还横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
眼见得赵清颜语出威胁，芳思面色发白，不敢再说下去，只回道：“奴婢明白了，小姐的心愿，就是奴婢的心愿。一切但凭小姐吩咐，奴婢无不从命。”
赵清颜这才满意了，慢慢平静了些，想了一想沉声道：“如今，我自然是养伤为主。虽然大夫说了会留疤，但我心底总不能服气。”
芳思会意，连忙道：“小姐放心，奴婢让人多请几个大夫，再给小姐诊治。”
赵清颜颔首，缓缓道：“多请些人瞧一瞧，再好生调养着，纵然不能复原如初，也能让疤痕淡一些。”
她看向芳思，目光中透着几分犀利，冷冷道：“我要养伤，你却不能闲着。你让人盯着赵总兵家，想法子跟那胡姨娘搭上线。等我伤好一些，我要去跟胡姨娘好生谈一谈。”
芳思诧异又震惊：“小姐要见胡姨娘？莫非小姐心里，有什么计划吗？”
赵清颜冷笑道：“计划自然是有的，这次我受伤，跟陈玉兰那贱人脱不了干系。我不能亲自对付她，却能拿胡姨娘当利器，置她于死地。”
挑了挑眉，声音里凝了刻骨的仇恨和满满的期待：“败了一次又如何？只要不放弃，总有一日，那贱人会被我打进尘埃。说实在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那贱人灰头土脸的惨样，想瞧一瞧齐世子痛心又无奈的模样。唔，到时候，必定是一出好戏，精彩得很呢。”
她说到这里，很是得意，竟然扬起唇，哈哈大笑起来。
见赵清颜笑得有些疯狂，芳思无奈，只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心底却忍不住有几分担忧。
自来了这里，瞧上齐非钰之后，小姐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搭进了名声，舍了喜梅的性命，如今，小姐的脸也牵扯进去了，却一无所获。
就是到了这个地步，小姐仍旧不肯放弃，非要继续走下去。
这样下去，真能反败为胜吗？
偏小姐性情偏执，听不进自己的劝解。
到底自己是奴婢，身家性命，都系在主子身上。如今，自己也没法儿了，只能跟随小姐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去。
至于前路是光明还是黑暗，竟根本分不清，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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