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心自彷徨
齐非钰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年纪略大一些的少女身上，落在那容貌与心头好有几分相似的脸颊上，在瞬间失神，忘记了一切。
就仿佛，那个人身上有一条线，无形中牵住了他的心神一般。
张继安见状很是得意，与张承恩对视一眼，方笑道：“如何？世子爷，这两个妙人，可还合心意？”
齐非钰这才转过头来，没有答话，举起酒杯喝了几口。
酒劲涌上来，片刻功夫，他脸颊便微微有些发红。
他本就生得好，虽然在边疆经了风霜，但无损风姿，只肤色略黑了一点，仿佛象牙色一般。
如今饮了酒，姿容更是美得惊人，竟似明珠般耀眼，反显得两位美娇娘香兰、玉雪黯然失色。
香兰、玉雪是经过调教了的，早就知道自己是要伺候新主人的，见齐非钰玉面朱唇、顾盼神飞，偏又贵气逼人，不由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如斯出色的人物，一生中也不知能遇上几回。偏她们运气好，竟能够近身伺候，真真是三生有幸。
若伺候得好，将来留在他身边，当个妾室什么的，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两人心中十分欢喜，又不由自主的，有几分情动。
张继安将两人的情态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凑到齐非钰跟前道：“世子爷你仔细瞧，这小一些的香兰，身材平平还没长开，但你不就好这一口吗？大一些的玉雪，那小模样儿，不正是你心仪的？我虽没法儿弄个一模一样的，但这两个，都是按你的喜好找的，且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为了寻这两个人，我很花了一番心思呢。”
齐非钰心中摇摇摆摆，脑海里不由自主闪现出那道影子，鬼使神差看过去，整个人仿佛陷入迷蒙之中。
张继安唇边笑意加深，挥退伺宴的丫鬟，看向张承恩、诸葛篱，带着几分揶揄道：“今天是世子爷的好日子，索性让他双喜临门，来个小登科，咱们到外院喝酒去。”
张承恩、诸葛篱闻言，也没有旁的话，都站起身来往外走。
张继安也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戏谑，对那香兰、玉雪道：“行了，人在这里了，好生伺候着，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不过，有一事要嘱咐你们，我这兄弟还是个……是个雏，你们可悠着点，怜惜他几分。”说完哈哈大笑，径直去了。
站在门外，张继安使了个眼色，门口的丫鬟会意，连忙将门扇带上了。
张继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觉得如意了，满面春风往外院去了。
外院也是设了酒席的，诸葛篱、张承恩正坐着对饮。
见他来了，张承恩撇嘴道：“但凡上了战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没有谁不爱女人的。偏齐世子假正经，要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儿。咱们邀他逛青楼，门都进了，他竟还抽身离开。虽然顾念着他的身份，一干兄弟不好说什么，但谁不在背后笑话他？如今，这活色生香的两个尤物送到嘴边了，他还能把持住吗？除非他是神佛，亦或者是宫里头的公公。”
他摸了摸下巴，“唔”了一声，接口道：“要不，就是他不爱女人……”
见他脑洞越来越大，张继安哭笑不得，摆手道：“大哥别混说，非钰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不过是因之前的货色入不了眼，这才矜持了些罢了。如今，有美人，有美酒，又都是按他的喜好选的人，这回若是还不能成，我将这姓倒着写。”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诸葛篱却只微微一哂，望天不语。
张继安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捂着嘴道：“先生是不是不以为然？之前得知我的主意，先生就直接泼冷水，说非钰心有所属，必定不会收用旁人。之前我还将信将疑，不过，瞧今天非钰的模样，分明也是心动了的。何况，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好歹都十九了，背着个童男子的名声，好说不好听。”
诸葛篱瞥他一眼，嗤地便一笑：“年少钟情最是难忘，这两年，非钰不进烟花之地，并非假正经，而是情有独钟，痴恋一人罢了。何况，非钰并非肤浅之辈。你找了假的来代替，只能让他迷惑一时，绝不可能让他动心。”
他拿起酒杯，放在唇边饮了两口，接口道：“今日我什么都没说，任由你折腾，不过我知道，这两个女子，他根本就不会收用。你若不信，咱们打个赌好了。”
张继安、张承恩哪里肯信，对视一眼，一起叫道：“怎么可能？”
诸葛篱不答腔，唇角微勾，脸上透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张继安满心不服，挑了挑眉道：“即便心有所属又如何？男人嘛，哪有不好女色的？正主儿得不到，先得个差不多的，消遣一下也好。何况，我选的这两个，都是经过调教的清倌，很有几分手段。只要她们使出手段来，和尚都要心动，何况非钰？”
拍了拍桌子，得意洋洋看着诸葛篱，继续道：“赌就赌，若今天成了事，这便算我赢了，先生得输给我五百两。”
“五百两虽不少，但我也是拿得出来的，”诸葛篱瞥张继安一眼，声音悠远，“不过，我觉得你赢不了。”
张承恩笑道：“先生别将话说满了，若是回头你输了，岂不尴尬？”
诸葛篱扬起下巴，语气笃定：“我不可能会输，咱们拭目以待。”
几人谈了一阵，便开始推杯倒盏，吃菜喝酒，气氛渐渐和谐。
屋里头，香兰、玉雪两个上前，一左一右，轻轻拉住齐非钰的手，娇声唤道：“世子爷……”拉着齐非钰，要引他到内室去。
两人声音又娇又软，委实销魂，又媚眼如丝，十分动人。
齐非钰坐着没动，目光扫过玉雪的脸颊，心头悸动，便缓缓说道：“你……你且叫声‘齐公子’来听听。”
他与玉兰结识以来，玉兰用过“齐公子”、“齐世子”、“世子”等称呼。
算起来，倒是叫“齐公子”的时候更多一些。
玉雪自是没想到他会冒出这句话来，愣了一下，但她是经过调教的，何等伶俐，当下从善如流，媚声叫道：“齐公子……”
齐非钰闭了闭眸子，心底涌起一阵叹息。
容貌是相似的，带着醉意看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声音却更婉转妩媚一些。
但，这分明不是他想要的人。
玉雪见他合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带着贪恋看着他的脸，有些心焦难耐。
如斯美男子，却不赶紧来把自己推倒，白白辜负好时光。
虽然自己是娇花，但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他怜香惜玉，反倒盼着他能主动一些，尽情折腾……
如今，他动也不动，是不是自己该主动点呢？虽然这会给人不够矜持之感，但只要能成为他的人，脸面什么的，似乎一点儿都不重要。
正想着，一旁的香兰却扭了扭身子，浪声道：“齐公子，让妾来伺候你……”嘤咛一声，便探出手来，抚向他胸口，身子也紧紧贴向齐非钰。
见她这样，玉雪急红了眼，这小贱人，也忒浪了！明明这世子爷瞧上了自己，偏这不长眼的，竟敢来截胡！她当自己是死人吗？
玉雪发了急，当下也顾不得犹豫了，心一横伸手解起自己的罗裳来。
手指翻飞灵巧得很，不过一瞬间，她就脱得一丝不挂，甜腻腻看着齐非钰，声音中带三分缠绵，七分媚意：“齐公子，请你怜惜婢子……”
丰满的身躯显露出来，晃得人眼前一花。
恍惚间，齐非钰便想起，那天他从百味楼里将玉兰带出来，胳膊不小心压到了玉兰。
明明小得感觉不到，明明一马平川什么都没有，她却气得俏脸通红，平白给了他一巴掌。
美色当前，身体是火热的，可是，他的心渐渐冷了。
这世上，他想要的，始终只有她罢了。
即便彼此隔了千山万水，即便她不愿跟自己，即便眼前有跟她相似的容貌，甚至这叫香兰的，比她长得要略出色一点，他却生不出一丝欲望。
唇角弯起淡淡的弧度，他自嘲一笑，此生，他怕是没救了。
将缠上来的香兰推开，他霍然起身，再不看那楚楚可怜的香兰、妩媚丰满的玉雪，踏步要往外走。
已经明白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他自然不会犯贱到勉强自己。
变故骤起，香兰、玉雪都惊得呆了。
两人愣了片刻，又慌又乱又急，一起凑过来，想要拉住他。
齐非钰不等她们靠近，便冷笑道：“滚远些，别来招惹爷，好歹给自己留几分脸面。”
玉雪呆若木鸡，嘴角抽了抽，心说，爷，咱们就是伺候人的，你跟咱们谈脸面，这不是笑话吗？
齐非钰可不管她心头所想，正要去开门，香兰飞扑向他，哀哀戚戚的道：“齐公子，别走，奴伺候得不好，你只管说……”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踹飞。
屋里，响起香兰凄厉的叫声。
齐非钰却并不回顾，丢下一句“给脸不要脸”，旋即抬腿踹开门，冷笑着去了。
出去后，他皱着眉，解下沾了脂粉的外衫直接一掷，动作潇洒至极。
这时，外院的张继安一行人听到动静，都赶来查看。
好巧不巧，这衣衫便落在张继安那边，兜头罩在他的头脸上。
瞬间功夫，张继安便觉得眼前一黑，脚步踉跄起来。
多亏张承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这才让他避免栽倒的惨运。
三把两把将那衣衫扯落，张继安看向齐非钰，不满的叫道：“喂喂喂，小子，你这是做什么？竟想暗算人吗？若我摔倒了，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齐非钰扫了他一眼，冷哼：“你没摔倒，我心里才真的不舒服。”
张继安气白了脸：“你这说的叫人话吗？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这没良心的，亏我还一心一意为你打算，简直是在拿热脸贴你的冷屁……冷脸。”
不等齐非钰回答，张承恩拍了拍张继安的肩膀，没好气的道：“少扯闲话了，难道不知道什么是重点吗？”
说着扫向齐非钰，皱眉道：“怎么回事？才半盏茶的功夫，你就出来了，你这时间也太短了吧？”
齐非钰不理他的揶揄，勾起嘴角淡淡笑道：“三哥送的这生辰礼，我是无福消受的，三哥还是自己收用吧。”
张继安瞪大眼睛，声音中满是不敢置信之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非钰略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道：“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愿要罢了。”
张继安困惑不解：“到底是为了什么？两个女孩，一个是按你喜欢的身材选的，另一个，是你喜欢的容貌。你不就喜欢这样的调调吗？我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你这样，真是不够意思。”
齐非钰并非没心没肺之人，叹息道：“让三哥费心，我实在不好意思，但我对这两人，确实没什么意思。以后，三哥也不必为我操心了，你就是找个天仙来，我也不会生出什么想法的。倒不如不要管我的闲事，大家都自在些，日子也能过得有意思些。”
张继安忍无可忍，哼道：“你少跟我扯闲篇，少意思来意思去，美人当前，你何必自苦？要说，这世间有百媚千红，你挥一挥手，大把的女人情愿倒贴，何必单恋那一支玉兰花？退一步，恋了也就罢了，你跟她又不可能在一块儿，你这样洁身自好，是为了什么？又能改变什么？为了个女子，值得这样儿？你这样一心在她身上，苦的只是自己罢了。”
齐非钰心底揪痛，偏笑道：“三哥自成婚之后，越发爱唠叨了，当心嫂子嫌弃你没有男子汉气概。”
张继安恨恨道：“咱们是在说你，你少转移话题，扯到我头上。”
齐非钰闭了闭眼，缓缓道：“三哥，你想我好，我心领了，但这世上，什么都能勉强，唯有心不能勉强。我得不到正牌的，就非得弄些假冒的糊弄自己吗？旁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做不到。”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更能看清自己的心。
不错，这世间的确有百媚千红，但那又如何呢？不是自己钟爱的，他不愿去采。
见他语气笃定，眉眼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情愫和淡淡哀愁，张继安偃旗息鼓，叹气道：“想不到，你竟比诚王还要痴情。”
当初诚王为了娶庶女出身的诚王妃，毅然拒绝了大魏的和亲公主。
如今，齐非钰这份痴心，却更胜其父。
诸葛篱看向齐非钰，也叹道：“赢了银子虽然开心，但你日日为情苦，我心里实在怜悯你。”
齐非钰自是不懂“赢了银子”是什么意思，却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先生不必为我操心，这是我甘愿受的，我并不觉得苦。”
因相处得久了，张承恩也知道齐非钰的心思，动容了片刻，沉吟道：“你那心上人是好是歹，咱们不予评价，但你既然只要她一个，咱们这些做兄弟的，不能看着你陷入相思中不能自拔。这样，我派一众亲兵，去将那陈姑娘弄来，让你一偿夙愿。”
齐非钰吃了一惊，连忙道：“万万不可！张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分离前，已经将话说得清清楚楚。她不愿跟我，我岂能勉强？”
张继安皱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要守着对她的情意过一辈子？难道你要当一辈子的童男子？咱们做兄弟的，虽然不能跟你感同身受，但会尽力理解你，不会勉强你，但你家里呢？”
他逼视齐非钰，加重了语气道：“这两年，诚王、太后屡次派人催你回京，你都不理会。过了今天，你便十九了，往后年纪越来越大，难道你还能一直执拗，一直跟长辈们叫板，不成家立业吗？且今年是太后六十整寿，你能不回去吗？到时候，长辈们问起，逼你成婚，你怎么答？”
齐非钰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不知道，但此时此刻，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能勉强自己，更不会勉强她，我们就如她所言，各在天涯，各自安好吧。”
将张继安肩头一抱，勉强一笑：“行了行了，不扯这些了，今天是我生辰，我们还是一起多喝几杯，好好尽兴……”
张继安仍旧恨恨不休，但接触到齐非钰的眼眸，见他眸底藏着不为外人道的凄凉，到底还是心软了，哼道：“你不领我的情，又害我输了钱，待会儿得多灌你几杯才行。”
齐非钰好脾气的笑笑：“行，今天让三哥做主。”
几人回到酒席上，吃吃喝喝，尽欢而散。
等散了席，张继安见齐非钰有了几分酒意，便笑道：“人你不要，这也罢了，但这院子还是归你。不如你就在这里歇着，明儿个再回军营。”
齐非钰摇头道：“我住惯了军营，这地方，三哥还是自己留着吧。”
张继安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便哂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为何不肯要？是不是怕睡到半夜，美人爬上床，把持不住？”
齐非钰哈哈大笑，扬起下巴道：“这世上除了一人能让我情难自禁之外，其余的女子，我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张承恩撇嘴：“是是，你是痴情种，咱们都比不过你，行了吧？话说回来，像你这样只钟情一人，却求而不得的痴情种，我还真不情愿当呢。”
张继安也揶揄道：“正是这话呢，你心心念念一人，整天心如刀绞，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有什么乐趣可言？咱们不以女人为念，整日却乐呵呵的，不知比你快活多少倍。”
齐非钰不搭理，嘱咐他们照看好诸葛篱，便出门骑马自去了。
冷冽的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疼，但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心底的伤痛，却怎么都不可能淡下来。
眼前浮现她含泪的面容：“既然你的爱不能毫无保留，我又为何要不顾一切爱你？”
字字句句，在午夜梦回时辗转，直击心灵深处。
张继安说他是痴情种，却根本不知道，在爱情面前，他其实不够勇敢。
即便钟情于她，即便心底只有她一人，他却从未想过娶她为正室。
只因她是奴婢出身，只因彼此不相配，只因，他不敢抓住她的手，直面全世界的世俗眼光。
玉兰玉兰，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里有重重喟叹，他勒住马，抬手从随身的荷包里抓出一小捧干花，慢慢抿进嘴里。
桂花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心底的滋味，却比黄连更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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