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公子多情（二更）
纵然别处已经进入夏季，西北仍旧干冷干冷的，天空明净，白云悠悠，连脚下的地，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离开桃花村之后，张继安、齐非钰结伴，一路马不停蹄，来了西北边疆。
在这里，大燕与大宛国接壤。大宛虽幅员辽阔，但土地贫瘠，又是游牧民族，从大人到小孩，皆是彪悍善战之徒。甚至，娘子军都能上战场。
因觊觎大燕物产丰富，大宛不时犯边，尤其近年来小战事不断，已经成水火不相容之势。
张继安的大哥张承恩，虽然年纪不大，但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凭实力摸爬滚打，因军功授了将军的职衔。
两人到了之后，便在张承恩麾下当差。虽然一个是亲弟弟，另一个是身份贵重的皇室子弟，但张承恩却没有给什么厚待，只让他们入了军营，从普通士兵当起。
两人本就是来历练的，自然没有什么抱怨的话，遵照张承恩的意思入了营，与寻常士兵一起饮食起居、操练。
不过，真遇上战事时，张承恩还是胆怯了，不敢让齐非钰以身犯险，只让齐非钰在后方好生待着。至于张继安，管得反而要松一些。
齐非钰屡次请战，都不被应允，最后烦了，悄悄瞒着张承恩，随着大部队出去了。
初次上战场，带着血腥气的烈风扑面袭来，身边的战友不时倒下，齐非钰才知道，原来战场是很残酷的。
好在，他自小习武，武艺是极精湛的，拼杀了一场之后，只受了点小伤。
后来，出去得多了，见惯生死，一颗心慢慢麻木了。
凭借过人的武艺、胆识、头脑，他与张继安一步步往上，都得了正六品的职衔。
于世家出身的他们而言，这样的战绩，算是不错了。
今年开春，大宛消停了些，边疆将士们终于迎来了暂时的安宁。
如今齐非钰手底下，也有一千多名兵士。他每天会亲自操练兵丁，有时兴致来时，便脱了外裳，自己也下场走了一遭。
虽然吃住都在军营，但除了军营之外，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因诸葛篱也来了边疆，住在张承恩的将军府里，时不时，他便会与张继安一道，去诸葛篱跟前聆听教诲。
这天，他下场跟几个亲兵一起对打了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汗，觉得畅快了，方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是好整洁的，沐浴了一番，换了套衣裳，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玉兰穿过的粉袜。
不必刻意去想，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现出那道影子来。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那朵玉兰花的呢？
细细回想，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初见玉兰，是在高府。那时，高宸风撒酒疯，想轻薄玉兰，却被玉兰死命挣脱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有点彪悍有点头脑的丫鬟，那时，虽然觉得她特别，但并没有过多关注。
后来，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多，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被吸引，到最后，一颗心彻底落在她身上，根本就收不回来了。
边疆的风拂在脸上，走过浴血奋战的日日夜夜，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轻裘踏马，不知战争有多血腥的翩翩少年。
可是，不管心境如何变化，只要想起记忆中的女子，只要想起她明净的眸色、花瓣般的脸颊、明媚的笑容……纵然再心思烦乱，纵然心再冰冷，一想到她，便会觉得祥和安宁，便会觉得，情思幽幽无法抑制。
多少次，做梦梦见她，梦见梅林里的亲昵，令他做梦都要笑醒。醒来，却是孤枕独眠，睁眼到天明。
多少次，想抛下所有，不顾一切到她身边去，再不分离。
她是他的执念，诱他懂得，情之一字，有多甜蜜、忧伤。
为了能放下她，这两年来，他刻意不去打探她的消息。
可是，心底的思念，却如滔滔河水，根本控制不了。
就如此刻，无所事事了，她立刻就冒了出来，顿时令他抓心挠肺般难受。
正煎熬之际，外头魏昭道：“世子爷，三爷来了。”
齐非钰听闻是张继安来了，忙将手里的东西塞回原地，这才一跃下地，整理了一番衣冠。
这时张继安已经踏步进来，笑着道：“你现在越发懒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齐非钰不理他的揶揄，白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你自成了婚，这一向不是住在将军府吗？怎么有空过来？怎么舍得跟嫂子分开？”
因张继安已经过了及冠之年，张府的长辈们做主，将自小与他定亲的新娘子迎进门之后，直接送到西北来了。
今年三月，新娘子到了，择吉日与张继安在将军府拜了堂。
自成婚后，张继安便告了假，极少来军营。
这也难怪，算起来，他新婚才两月而已，正处在与新人难舍难分之际。
张继安笑道：“若不是找你有事，我可舍不得离开美娇娘。行了，别废话了，你跟我来便知道了。”
齐非钰不肯动，皱眉道：“你不说清楚，我才不跟你走呢。”
张继安几乎笑喷：“你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大姑娘，我还能将你拐卖了不成？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我还会坑你不成？”
齐非钰扫他两眼，目光中带着鄙夷之意：“以前是不会，但年前你与张大哥屡次带我去烟花之地，不安好心。你与张大哥自己风流就算了，何苦扯上我？回想起来，当初你多单纯呀，到了这边疆没多久，就跟张大哥同流合污，也变得风流好色了。”
见齐非钰一脸惋惜、鄙夷，张继安哭笑不得，叹气道：“你这说的什么鬼话？我们怎么不安好心了？我跟大哥，怎么能算是同流合污呢？你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边疆战事残酷、生活单调，咱们带你去消遣一番，免得你闷出病来。再说了，你如今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守身如玉吧？若是让人知道你还是童男子，岂不要笑掉大牙？”
他特意咬重“童男子”这三个字，又摇了摇头，叹息般道：“咱们是为你好，你倒不领情，活脱脱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齐非钰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默了片刻，别过头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张继安斜了他一眼，摆手道：“算了，陈年烂谷子的事，咱们不扯了。今天是你生辰，我与大哥、先生想给你庆祝，我还特意给你备了厚礼，快随我来吧。”
齐非钰一愣，旋即恍然醒悟过来。可不是吗？今天是五月二十，正是他的生辰。
自从来了这里，这生辰也没有谁在意。这也就是今年闲暇了，才有人想到这上头来。
心里面，不由得涌起了一阵温意。
有人记得，到底是值得欢喜的。
正感动着，张继安在他肩头一拍，拽他道：“行了，别磨蹭了，跟我走就对了！”
出了营帐，自有侍从们将马拉过来。
两人翻身上马，打马往前，风华正茂的美男子齐非钰，加上张继安也算是俊美，几个侍从身强体壮、相貌堂堂，委实引人瞩目。
等进了城，拐过几条街，齐非钰暗自留心，见虽然不是去将军府的路，但也并没有往那烟花柳巷里去，莫名松了口气。
继续走了小半个时辰，张继安拉住马，回头嚷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齐非钰抬眸去看，却见前头是个陌生院落，心里便有些诧异，挑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张继安却不答，笑着道：“进去就知道了。”
几人下了马，屋里头门开了，有两个小厮迎了出来，一个帮忙牵马，一个迎接爷们儿进去。
等进去后才知道，这院落并不大，但有三进，收拾得雅致有趣，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齐非钰打量之际，张继安笑着道：“怎么样？世子爷，你觉得这地方尚能入眼吗？”
齐非钰如实道：“虽然小，难得花了心思收拾，算是不错了。”
张继安哈哈一笑：“你觉得不错，那便成了！”
齐非钰莫名其妙，正要问时，诸葛篱、张承恩一起迎了过来。
几人见了礼，便一起进了正房。里面已经摆好了酒菜，虽是在边疆，但也有几样山珍海味，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有两个俏丫鬟立在一旁，低垂着眉眼，等着伺候宴席。
等落了座，酒过三巡，齐非钰看向脸上带着奇异笑容的张继安，皱眉道：“你这笑容让人觉得瘆得慌，照我说，你还是收敛点，不笑更好一些。”
张继安横他一眼，哼道：“你这嘴，总是这么利，让人又爱又恨。”
齐非钰摆手：“你可别恨我，更不能爱我，我可受不得这个。”
逗趣了两句，才问道：“说吧，到底是卖什么关子呢？”
张继安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好整以暇的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近来得了两个妙人，委实不错，但我才新婚，自是用不着的。想到你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心底怜悯你，便想送给你。这个小院子，也一并给你了，算是我给你备的生辰礼。你若有兴致，偶尔闲暇过来，消遣一番，倒是极方便的……”
齐非钰这才醒悟，皱了半日眉，哼道：“你可不是青楼的龟公，怎么干起这样的活了？”
张承恩自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由得喷了酒，指着他笑道：“世子爷别逗人笑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纳个女人收个外室，不过是小事一桩，提都不必多提。三弟如今新婚，由己度人，不忍见世子孤身一人，这才百般为世子打算。这是我三弟的一番好意，世子爷赶紧笑纳了，也好受用一番！”
张继安接口道：“你不愿要青楼女子，咱们也不勉强。如今寻来的这两个，乃是清清白白的姑娘，长得也好，我就不信不能入你的眼。”
齐非钰仍旧皱眉，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诸葛篱，声音中带着抱怨之意：“先生，三哥如此胡闹，你竟不管一管吗？”
诸葛篱耸肩：“老夫今天只饮酒，不管你们的闲事。”
齐非钰怔了片刻，扫了张继安一眼，哼道：“你尽管胡闹，我可不奉陪！”一跺脚，转身便要往外。
张继安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笑着道：“别急着走，等见了人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硬拉着齐非钰坐下，朝齐非钰挤了挤眼睛，方才续道：“这两个妙人，一个唤作香兰，一个唤作玉雪，是我费大力气，花了大把的银子才寻来的。我用心良苦，全是为了你。这寻来的人确实好，又会伺候，任凭你眼光再高，也挑不出不好来。只要你肯听我的，好好收用了，以后不时来走一走，必定烦恼尽消，比做神仙还快活……”
齐非钰听到两人的名字，身子一震，一时之间思绪滚滚，竟说不出话来。
张继安见状很是得意，侧头朝诸葛篱笑了一下，方对丫鬟说道：“让她们出来吧。”
那丫鬟应了，回身飘然入内，片刻后，脚步声轻微响起，从里屋走出两个人来。
齐非钰定睛看时，却见其中一个乃是个正当十三四岁的稚嫩少女。虽然年幼，这女孩却生得极为出色，肤白如雪，秀眉大眼尖下巴，形状美好的樱唇微微抿着，隐隐有几分绝色之姿。
美中不足的是，这少女身量尚未长成，透出几分稚气来。
至于在她身侧的，年纪明显要大一些，出落得亭亭玉立，长得也极美，面容透着几分熟悉。
恍然看过去，那张脸，竟有几分玉兰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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