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深不可测
且说赵清颜，进城后去见了胡姨娘，成功挑拨了一番后，便开始为自己的容貌操心。
她深知，女人的脸是后半生的依靠，命人四处寻访名医，一心想复原如初。
遗憾的是，银子虽然如流水般花了出去，脸却根本没有什么改变。
一次次怀抱希望，又一次次变得失望，赵清颜寝食难安，不时以泪洗面。
且这些天来，素来殷勤的宋科，因她容貌有瑕，竟时时避着她，仿佛她是蛇蝎一般。
脸没有指望，向来珍视自己的竹马又是这样的态度，赵清颜心底的火越烧越旺，脾气也越来越差。
因为气恼，她上街晃悠的次数越来越多，带的银钱很快就用尽了。
这天，她命人回桃花村取银子，却得知齐非钰已经离开了。
生平头次心动的男子，竟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就此消失无踪。
赵清颜起先还是有几分失落的，其后却是露出了笑容。
齐非钰走了，那么，陈玉兰就再也没有护身符了。从今以后，陈玉兰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没有了庇佑，陈玉兰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生死都不能自主的。
她想到这里，一阵心喜，竟再也不愿在客栈耽搁，而是命人收拾行装，要回桃花村去。
因她是拿主意的，发下话去，不过半日功夫，就都收拾齐整了。
到了次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桃花村。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草草梳洗一番，赵清颜便在几个丫鬟的伺候下，往玉兰屋里而来。
彼时，齐非钰已经离开三天了。一直消沉的玉兰，不得不接受现实，勉强打起精神，跟玉菊、丽娟一道做绣活儿。
三人正低头忙着，突然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
玉兰抬头看时，却见有个锦衣女子站在门口，脸上以罗帕蒙着，看不清面容。
虽脸被遮着，但其人眉眼冷厉，且看得出，有几分赵清颜的品格。
在她打量的当口，赵清颜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映入眼帘的女子，面容清瘦了许多，但眉眼宛然，一张脸白皙细嫩，仿佛上好的白玉一般。
论姿容，其实是没法儿跟自己最出色时相提并论的。
但如今，自己容貌毁了，玉兰的脸，却是白玉无瑕。
这一刻，赵清颜只觉得羡慕嫉妒恨，恨不得啖其血肉。
眸中闪过一抹阴寒，赵清颜冷笑道：“齐世子对你如何，就连我也是知道的。如今他远走，你竟能安心度日，可见你是个没良心的。”
熟悉又带了几分讥讽的声音落入耳中，玉兰看她两眼，淡淡一笑不作理会。
赵清颜挑眉：“你竟还笑得出来？你这蠢货，愚不可及。”
她踏步往屋里走了几步，对上玉兰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又得意又炫耀：“你这蠢妇，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困境？你得罪了高家的大公子，弄伤了赵总兵家的公子，不过是因为齐世子在，才让你逍遥了几天。如今，世子远去，你没了护身符，从今以后，你将任由人揉捏，你将再无宁日！”她说到这里，用帕子掩着口，吃吃笑了起来。
森冷的笑声在屋里传荡，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寒意来。
玉兰一直不说话，等她笑够了，这才道：“赵小姐说的都对，但那又如何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临头了，我总有法子应对。”轻飘飘看她两眼，轻飘飘的道：“虽然前路艰难，但我有张好脸，这可比有些人强多了。”
玉菊是个乖觉的，这些天已经明白赵清颜不是个好的，见玉兰已经出言怒怼，便也嘻嘻笑道：“赵小姐，虽然现在还是冬天，但屋里并不冷，你戴着面纱，遮遮掩掩做什么？你是个最美的，何不将脸露出来，让大家瞧一瞧？”
姊妹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赵清颜脸色骤变，只觉得万箭穿心一般，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缓了一缓，才怒视玉兰，切齿骂道：“贱婢，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当我动不得你吗？”
玉兰挺直腰杆，不卑不亢的道：“就算我是奴婢，也是诸葛家的奴婢。你姓赵，我如何，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赵清颜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就要上前，直接厮打玉兰。
不等她靠近，丽娟已经闪身站到玉兰跟前，肃声道：“赵小姐想做什么？兰姐儿的话，哪儿错了？你并非兰姐儿的主人，岂能朝兰姐儿动手？你凭什么？”
赵清颜声音发颤，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贱婢，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又凭什么？”
丽娟冷笑道：“我虽是奴婢，却是恒王爷身边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句话赵小姐难道没听说过吗？”
她看了玉兰一眼，旋即道：“即便是诸葛先生回来了，也动不得兰姐儿。兰姐儿是齐世子、张三公子救出来的，齐世子已经留了书信，等诸葛先生回来，兰姐儿立刻就会是平民之身。还有我的主子恒王爷，对于兰姐儿，也是极维护的。兰姐儿并非寻常奴婢，背后是有人的，我劝赵小姐还是消停些，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赵清颜气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虽恨不得捏死玉兰、丽娟，却又不能肆无忌惮。
她脸色变来变去，几经转换，末了勾起唇，微笑着道：“你只管在我面前耍威风，哼，我一个弱女子，自是没法儿对付你的。不过，你也不需得意，我对付不了你，自有能弄死你的人会跳出来的。陈玉兰，你将生不如死，而我会睁大眼睛，看你的下场，在一旁鼓掌的！”说完这番话，她只觉得遍体舒泰，连眼眸中都带了笑容，款款出去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里，她立刻提笔给胡姨娘写信，告知齐非钰已经离开之事，让胡姨娘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且说玉兰这边，等赵清颜去了后，屋里气氛凝滞了片刻。
丽娟将目光投向玉兰，将唇咬了又咬，终是皱眉道：“兰姐儿，你的仇人太多了，如今世子又不在，你有何打算？”
玉兰沉默了一会儿，苦涩一笑：“事事不由自主，我能如何？不过是走一步看一不罢了。”
她说着抬眸，见玉菊露出惶恐之色，不由得心生不忍，伸手在玉菊肩上拍了拍，安抚道：“别怕，等诸葛先生回来，咱们先脱了籍。等成了平民，旁人即便想动我们，也得三思而行。”
见她一脸鼓励之色，玉菊慢慢镇定下来，颔首道：“有姐姐在，我不怕。”
丽娟看着玉兰，挤出笑容道：“兰姐儿，自我来了后，你一直没拿我当外人。如今我想给你出个主意，咱们一起投奔王爷去，如何？我看得出，王爷是极欣赏你的，定会护你周全。”
玉兰摇头，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我近来，一直是靠世子才能获片刻安宁。我欠世子良多，不愿再欠另一人恩情。再者，我心底其实是有几分不甘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声音有几分悠远，却也带着坚定不移的意味：“这世道，虽然女子是弱者，但凭什么女人得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凭什么女人不能自己踏出一条路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战胜重重风雨、坎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起一个家，但我想试一试。”
丽娟愣了许久，为之动容，叹息道：“兰姐儿这番话，羞煞不少须眉。能陪伴兰姐儿左右，是我之幸。”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坚决的道：“兰姐儿放心，不管前路会遇上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一心一意对你，绝不会退缩，更不会背叛你。”
玉兰先是感动，旋即，心头划过几分怪异。
我勒个去，丽娟的本意，是想表忠心吧？只是，怎么听上去，竟有几分男女盟誓的错觉呢？
到底是她想太多了，还是丽娟的话，本身就有问题呢？
她恍神了片刻，才冲丽娟微笑：“多谢你。”
丽娟忙摆手道：“兰姐儿别跟我客气了，我一言一语，皆是出自真心。”
玉兰沉思了一会儿，转了话题道：“目前，咱们做不了什么，但我想着，有一桩事情还是能办的。不如直接脱了籍，等我成了平民，虽不能事事顺意，但到底比如今这身份强一些。”
丽娟附和道：“若兰姐儿脱了籍，以后赵小姐便是想找麻烦，也不能拿兰姐儿怎么样。”
玉兰点头，下定决心，微笑道：“你去将朱管事请来。反正先生临走前已经允诺了，世子走时也留了话，料想朱管事不会不允。”
丽娟连忙应了，立刻就去将朱管事请了来。
等人到了后，玉兰也没废话，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正如所料，朱管事并无异议，态度还很和蔼，笑着道：“兰姐儿一家的卖身契，都在老爷屋里放着呢，且老爷说了，兰姐儿是留是走，全凭自己的心意。如今既然兰姐儿有意，我这就让人到官府备案，为兰姐儿消籍，在这桃花村落户。”
玉兰大喜，连忙起身谢了，转而道：“之前我曾托朱伯伯帮着留意，想在这桃花村寻个落脚之地，不知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办好？”
朱管事笑着道：“这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前两日得知有户人家因收成不好，想将屋子、土地变卖了，进城投奔亲戚去。至于地方嘛，离咱们这儿不远，就在那陆辉家附近。我虽得了这风声，但还不能确定，便没来兰姐儿跟前嚼舌。”
玉兰连忙道：“一事不烦二主，就劳您多多费心，再打听一番，来日我必有重谢。”
朱管事摆手道：“兰姐儿何必跟我客气？不提先生、齐世子，便是我也跟兰姐儿相处了这么久，帮着办点事儿，是极应该的。”
玉兰脆生生道：“反正我念您的好就是了。”顿了一下，又道：“脱籍的事儿，宜早不宜迟，不过，我们一家暂时没有地方去，还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才行。”
朱管事并没有旁的话，笑着应了。
玉兰拿出一张百两银票，一双眼明澈如湛湛秋水，很诚恳的道：“我知道先生不会收赎身银子，但朱伯伯到衙门备案也是要花钱打点的，何况我还托付了事儿。这银子朱伯伯拿着，不要嫌少。”
朱管事起先不收，推辞了一番，直到玉兰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这又不是白送的，这是让朱伯伯帮着办事的，是应该给的。我如今身边还有些银子傍身，朱伯伯再推辞，我可就要生气了。”
朱管事见她态度诚恳，心底着实熨帖，又觉得她会办事，也就半推半就应了下来。
等朱管事去了后，玉兰稍稍安心，旋即回身，拿起针线继续忙活起来。
丽娟、玉菊相视一笑，也都镇定下来。
赎身一事，倒是极为顺利，次日傍晚时分，玉兰便拿到了放籍书。
从此以后，一家三口，便都是平民了。
虽然是寡母孤女，身如浮萍，但能得自由，总是值得庆贺的。
当晚，秦氏喜极而泣，张罗了几道菜，就在自己屋里摆着，让玉兰、玉菊、丽娟一起吃饭庆祝。
接下来，总算消停了两天，却又因为李茜罗的到来，打破了寂静。
李茜罗被毒舌冷漠的齐非钰气得半死不活，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等她终于调整好心态，命人打探齐非钰的消息时，却得知齐非钰与张继安已经离开，往西北边疆去了。
得知此讯，李茜罗又气又恼，又恨又不甘。
她为齐非钰而来，还没展现魅力呢，还没令他为自己神魂颠倒呢，他怎么能悄无声息消失了呢？
经历了最初的气恼之后，李茜罗心底起了个念头：她要去见一见那个陈玉兰，确定一下，陈玉兰是不是元宵那晚随在齐非钰身边的那小丫鬟。
她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起了念头之后，立刻就带着人，往桃花村而来。
等到了诸葛家，亮明身份，立刻就被人毕恭毕敬迎了进去。
李茜罗嫌屋里气闷，不肯进厅堂，反而要到园子里坐一坐。
朱管事只得应了，引着她去了园子，命人奉上茶点，小心伺候着。
等落座后，李茜罗也不废话，向朱管事询问了玉兰的身份后，立刻直奔主题，指明要见玉兰。
朱管事没法儿，只得亲自到玉兰房中，说明来意。
玉兰自是不能让朱管事为难，叹了一声，便带了丽娟往前面而来。
几人照了面，玉兰欠身行了礼。
李茜罗看了玉兰片刻，才道：“果然是你，你就是陈玉兰。”
眯起眼睛，沉声道：“我们见过面的。”
玉兰点头，不卑不亢的道：“的确见过面，只是那时不知道，原来小姐是云罗县主。”
李茜罗起身，围着玉兰转了一遭，双眉一拧，没了笑意：“他为什么会看上你呢？当日我便觉得，你牙尖嘴利、心冷如冰，长得也极寻常。今日见了，我仍旧觉得你不过尔尔，并无过人之处。我身边的丫鬟，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你出色些。啧啧，齐世子的眼光，差得令人发指。”
玉兰垂眸，只是不语。
李茜罗想起齐非钰为了眼前这个女子，竟不惜亲自上门托付李清晖，只觉得又嫉又恨，冷冷道：“为什么不说话？你竟敢瞧不起我？”
玉兰垂了头，轻声回答：“回县主，玉兰不敢。”
李茜罗冷笑：“你不敢？你少装模作样，你当本县主瞧不出你口服心不服吗？”
玉兰仍旧低头道：“不，县主气势惊人，玉兰口服心也服。”
李茜罗哪里肯信，拂袖道：“你少装了，没的让人恶心。”
她咬了咬唇，声音冷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说实在的，本县主实在好奇，以你这般姿色，是如何令齐世子神魂颠倒的？明明你身份低贱，长相也极平常。也就是齐世子涉世未深，才被你这样的货色哄骗了。”
玉兰本不想搭理，却又怕她找茬，只得忍着气道：“这个问题，玉兰也不知道，县主若想弄清楚，该去问齐世子才是。”
李茜罗咬牙道：“齐世子已经远走，本县主如何去问？哼，你少拿话搪塞，更别想在本县主面前弄鬼。本县主可不是齐世子，绝不可能被你哄骗了去。”
玉兰低着头道：“玉兰不敢。县主大驾光临，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但玉兰嘴笨不会说话，在这里反而惹县主生气。县主自便，玉兰告退。”说着行了礼，便欲告退。
这种娇蛮主子，谁爱伺候谁伺候，她反正不怎么想伺候。
李茜罗变色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将本县主放在眼里，来人，给本县主掌嘴！”
她心里早窝着一团火，恨不得找个机会，惩戒玉兰一番，好平息心中的怒气。
如今，时机终于到了。
玉兰也是脸色一变，一种叫草泥马的生物，一头接一头从眼前晃过。她原以为，自己的仇敌，只有赵清颜、高宸风、赵启北几个呢。
如今，李茜罗又横空冒了出来。
至于这妹子为何仇视自己，玉兰心底也是明白的，明摆着，是为了齐非钰。
仇人一茬接一茬，人生便是如此峰回路转，如此深不可测，如此……让人想骂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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