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轩华宗群山深处一座洞府中, 原本平静的灵气忽然被一阵不知来源何方的清风搅乱。


 洞府内所有灵性之物都被风激发出了灵光，供桌上烛光摇曳、香火明灭，半空中的烟气直直坠落, 如一道瀑布流至那尊剔透的冰种翡翠像上。


 人像眼皮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小巧的身体却被烟涨大了一些, 盘坐的双腿伸开, 从神龛上站了起来。


 它晃晃悠悠地向前迈了一步, 身体又长大几分, 原本雕琢粗糙的脸庞像是正被人雕刻着，一处处加深线条, 染上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龙潜道人脸上血色全失, 霍然起身。


 “怎么会有人能破我的法？！”


 轩华宗这样的小门派哪儿出得来这样的人物！


 他脸色极难看地盯着神像, 脑海中那声音厉声提醒道：“还不快镇压它！你还想叫人顺着气运反噬回来吗！”


 龙潜道人仿佛才清醒过来, 看了那尊小人像一眼。


 雕像又向前迈了一步, 蛋清般的清透水地儿转成温润玉白，线条简单的衣纹飘飘欲起。


 他连忙拿起桃木剑，倒踏禹步, 将仪式反转，让流向此地的气运、循着气运找来的苦主返回原处。


 然而那雕像一步不停，仍然稳健地向他走来, 每走一步便长大一点，眼看着已经从摆件大小长到了他腰下。


 这变化已足够惊悚，然而更令人恐惧的是那张越来越清晰精致的脸庞——


 那是玄音宗几千年来封禁的恶魔, 一百四十年来纠缠他师门所有人的噩梦，他沦落至这个地步的灾厄……


 它怎么会找到这里！


 那个给他发信息的人不是个普通的轩华弟子吗？


 寄居在他体内的存在也惊叫道：“难道是因为他们今日才离开，尚未走远，那天魔感觉到有人以气运祭祀他人, 也来此趁食？”


 大意了！


 早知道那天魔能去而复返，就不该急着汲取那小修士献祭的气运……


 寄居者紧张地想着，外面的龙潜道人却已经乱了步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他已经断掉了汲取气运之法，但那天魔还是牢牢锁定着他，把他吸来的一点点气运倒吸回去。


 他也想抛弃这点气运逃离天魔的追踪，但将那点气运全都还回去后，仍有一丝气运从他体内不断倒流……


 他脑海中惊声乍起：“那天魔怎么能发现我？你还没切断和那个取洋文名字的小修士之间的气运连系吗？”


 就算他还吸着小修士祭出的气运，那天魔追踪到的也该是那人。


 怎么天魔放着祭祀的正主不吸，反而追踪龙潜这个只稍微窃取了一丝气运的可怜人……还顺着神元连接，找上他这寄居其身上的残魂了？


 难道天魔认出他们曾是玄音宗故人，定要抓着他们不放？


 可他明明已经放过了那么多人！


 逃不开天魔追索，他也再没有以后了。残魂不得不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灵力借给龙潜道人，替他封住心灵，以免天魔侵蚀——


 然后，逃！


 只要能逃出去，就抛下轩华宗往南边去吧。


 龙潜道人查觉到他心意的瞬间，就放弃了断掉与天魔的联系，转身出逃的念头，心念微动，取出一把飞剑回身横扫。


 眼前的天魔已经快要长到他胸膛处了，这一扫正好划过天魔的脖颈。


 然而剑风凛冽却不尖锐，而是带着浓浓的破碎意味。四面八方的空气倒卷向剑尖所指的方向，风雷隐动，空间破碎，露出一片纯黑得连一丝光线也容不下的虚空。


 摆在前面的祭坛与尚未完全化成天魔模样的翡翠人像被破碎的空间撕出道道裂痕，龙潜的气息也渐渐悠远，要淡入另一片空间。


 容昔甚至感应到，那丝被偷走的气运也要随着这一剑破碎。


 但他并未阻止，而是淡淡地看着他撕裂空间，撕裂承载灵体的雕像，只留下一地碎成齑粉的翡翠。


 轩华宗头顶，正被几台航拍摄像机360度拍摄的祭祀仪式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江寄夜盘坐在蒲团上，飘在桥身靠背的高处，容昔在前方低首俯拜，烧掉了另一份符咒。


 火焰腾腾，从天魔身上抽取走了更多气运插·入江寄夜身上，犹如一道无形的虹桥将两人连在一起。不过这回就只有一道桥，不再有分支岔道，将他的气运引向别处了。


 江寄夜也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怀着稍许疑惑，等到仪式结束问道：“这几张符效果不一样吗？感觉烧掉第二张符以后，灌注气运的速度更快了？”


 容昔轻描淡写地说：“不是符不一样，是之前有个小贼在窃取我献祭给你的命运，后来被我找上门去拿回来罢了。”


 岂有此理！


 这光天化日之下，立交桥和轩华宗道场上空，竟有人敢偷——不对，就是明抢他们的气运！


 江寄夜怒道：“报警！上网曝光他！”


 容昔献祭给他气运是为了他们俩合籍结道侣，那偷他们气运的想干什么？


 当小三？


 抢他的天魔？


 会偷人气运的就不可能不知道两人气运相连为的是什么！


 容昔也同样愤慨，冷声道：“你放心，他跑不了，他敢吸我的气运，就要做好被魔气感染、万劫不复的准备！”


 从那人吸入他第一缕气运开始，神识就被魔息感染，除非自己能明心见性、有毅力剥除心中弱点，便永远也摆脱不了他。


 但是会偷人气运的人，有这毅力吗？


 他轻蔑地一笑：“我方才顺着他吸走的气运追踪，发现那个小偷就在轩华宗，此事可以交给他们解决。”


 轩华宗？


 江寄夜惊讶道：“轩华宗有人修这种邪法？”


 岂止是修这种邪法。


 容昔伸手朝空中一摄，摄来那座山洞里还没用过的符，展开了让江寄夜看：“应该就是那个在网上教人不要分享气运，还卖给你符咒、香粉的热心网友。”


 符上画着玄文和泰语、印度语那类曲曲弯弯的文字，中外结合，果然是那个卖家独创的产品。


 别人卖符只是骗钱，他居然还想李代桃僵、抢人婚事，这种恶毒骗子，举报了！


 江掌门熟练地跟各级、各单位领导举报了一波，然后带着容昔雄纠纠气昂昂地找上轩华宗。


 知客见江掌门去而复返，以为他祭祀结束了回来告别，便又恭恭敬敬地把他迎进去，通告楚明真人。


 楚明含笑相迎，进门见到的却不是江总温暖和谐的营业笑容，而是两张严肃得如出一辙的脸。


 出事了？


 他下意识问道：“难不成转运仪式出了问题？”


 出了，而且问题的源头就在这山门里。


 容昔冷笑着拿出那张符，跟楚明真人：


 “有个网名伏龙山人的修士，在网上送给我们一套转运科仪资料，并卖给我们这样的自制符箓和一盘篆香，趁我祭祀时偷取了我的气运！”


 这不是典型的网络诈骗套路？


 江总以前就报警抓过阴间诈骗团伙，怎么如今自己也上当了？


 楚明真人正慨叹着打假少年终成受害者，一不小心就听到了自家门派的名字：“寄信地址就在轩华宗派，当日给送快递来的贵派道友也和我们小秦说过，快递包装盒是贵派特质的一款，封入了灵药，能保鲜防震。”


 什么！


 骗子在轩华宗？还借用了他们宗门的信誉骗人？


 快递箱防震，楚明真人的心可不防震，脸色瞬变，拿出传音符便要把那弟子召来问话。


 容昔伸手拦了一下，掌心拖出一道薄薄的光膜，显示出一个道人的身影。


 大约三四十岁，相貌俊秀、神情优柔，穿着一身传统的民国风青色长衫，仿佛刚从年代剧里穿越过来。


 江寄夜看着那张照片说：“我们在贵派做客几天也没见过这人，不会是偷偷混进来的吧？还请轩华宗和我派联手抓捕他！”


 不，这的确是轩华宗的……


 楚明真人尴尬得耳根微红，正要承认他们门派出了纰漏，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大定，脸色也转为正常：“这个人我认得，是四十年前投奔我派的一位客座长老龙潜道人，其出身正是……”


 玄音宗。


 他就是世周真人那个跟着师叔叛门私逃的弟子！


 江寄夜也顺着他的提示想起了玄音宗那桩旧案。


 当初追查青玉行气铭饰下落时，修真局的领导就提到过这人。只是当初真正抢走青玉杖的世明真人似乎已死去，这人身上也没有玉杖，他更懒得追查自己继任前的旧帐，就把他扔脑袋后头了。


 后来网上相遇，大家都披着马甲，他认不出对方。而龙潜伸手偷气运，肯定是因为认出了他，以为这次献祭气运的人是他——


 玄音宗还真是擅长算命，从老掌门到这叛门弟子都能靠算命定位他，还都想蹭他这个欧皇的运气。


 不过他们那么能算，怎么算不到自己会铁窗泪呢？！


 江寄夜面沉如水，楚明真人的神色反而更加轻松，主动说：“我派当初不知龙潜道人竟是如此胆大妄为，只叫他回避贵派……事已至此，我便陪江掌门同去清理门户！”


 他弹指另做了一张传音符，将方才发生的事报知掌门与安保处，然后亲自带路，领着两位苦主到后山寻人。


 到了那座山下，容昔便凭着魔种感应指认出了他的洞府，提醒楚明：“龙潜道人洞府就在上面，他会用一种能撕裂空间的剑法，好在法力不足，仅能辟出容他一个人逃脱的空隙。”


 ——现在已经不是仅容一人的空隙了。


 那片被撕裂的空间正汲取着四面八方的物质和能量填补空缺，龙潜道人洞府的大门和山壁都出现出大块破损。他们站在缺口外就能看到山洞内不规则的黑色空间，正宛如黑洞一般，将周围的一切撕扯成粒子流。


 “竟能一剑破虚空……”


 “他方才借域外空间转移，现在正往徐州北部逃亡……”


 “这就是我们江家老祖宗当年用的剑法的……低配版吧？”


 三人同时开口，内容和态度差别却巨大，楚明真人感觉自己和另外两位有点格格不入，轻咳一声，谦虚地问他们：“两位是要亲手清理门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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