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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最后一班车(终章)


 “大父。”


 一把将小豆丁抱了起来,老张笑着用胡须扎着咯咯直笑的孩子,“看你还偷老夫的糖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父、大父……”


 好一会儿,才把小孩儿放了下来。孩子走路还不稳当,但还是跌跌撞撞跑开,一头扎入母亲的怀抱。


 “娘、娘、娘……”


 换了头饰和服装的温柔蹲了下来,宠溺地搂着小孩儿,然后抱在怀中,到了张德跟前,缓缓地施礼:“大人。”


 “嗯。”


 张德点点头,然后问道,“大哥呢?”


 “正配着阿姐。”


 大概是杜灵芝怀孕之后反应很大,张沧一直在陪着她。


 “车票给你父亲带过去了?”


 “父亲让我转告大人,说是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嗯。”


 不置可否,老张也不信温挺会真的感谢他。张氏跟温氏的交情,还没有那么深厚。更何况当年温彦博在世之时,扯淡的事情不要太多。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爆竹声。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轰鸣,不多时,又有锣鼓响起,丝竹的欢快曲调,直接告诉周围的左邻右舍,这是有人结婚。


 “不知哪家嫁女,不知哪家娶妻……”


 淡然地说了这么一句,却见一个少年走了过来,行了个礼之后,才道:“老叔,你看。”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好运气好运气。”


 那少年手中居然是一颗红蛋,大概是正好路过,被结婚的人家塞了喜庆的红蛋。贞观朝经过了二十八个年头,去年开始,越来越流行结婚的时候添置红色喜庆的东西。


 原本鸡蛋是舍不得上红色的,如今结婚,却是大不相同,只要价钱公道,有专门的司仪可以帮忙倒腾来红色染料。


 煮好的鸡蛋,涂上了红色,自然是更加漂亮。


 除了红蛋之外,似乎还有蜜枣。这种蜜枣和中国的蜜枣有点不同,它其实是椰枣,大量进口之后,如今在欢州爱州等地,多有种植,产量并不算太好,但供应中原市场已经绰绰有余。


 自从贞观二十七年长孙皇后“南巡”之后,广州升格为南都,这种蜜枣因为在南都招待过女圣陛下,所以算是入贡特产之一。价钱也就水涨船高,在京中,目前只有结婚的时候,才会用椰枣来制作成特殊的蜜饯。


 “象哥,今日就跟着老夫,坐在你大父身旁,可好?”


 听到张德的话,李象有点犹豫,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张德,“老叔,大人甚么时候可以回来?”


 “快了。”


 轻轻地拍了拍李象的肩膀,“快了,会回来的。”


 “嗯。”


 李象点点头,他武汉读书,但也有东宫的属臣跟着,还有内府局的阉人伺候。二圣专门择选出来的教授也有几个,都是陇右出身的本家,帝王之术之类的东西,李象即便不想学,却也懂了不少。


 作为一个少年,他很矛盾。他知道自己能够安安稳稳全须全尾地在这里站着,还能够跟着张德去坐在祖父李世民的身旁,纯粹是因为有张德的护持。


 湖北总督江阴侯张德,就是他最大的“护法”,没有谁比他更大了,连祖父李世民也不能。


 要是张德不在了,甚至连张德的儿子,甚至自己身旁站着扶温温柔柔的温氏女郎,都会让他不得安生。


 或许会死无葬身之地,又或许苟延残喘,谁知道呢。


 总之,二圣送来的“先生们”,那些个法子对付这些人,似乎是不管用的。


 二圣也无所谓管用不管用。


 更何况,自己的祖母长孙皇后,对于治理这个皇唐天朝更感兴趣一些。乃至自己的父亲,皇唐天朝的皇太子李承乾,只能在瀛洲称孤道寡。


 抛开这一切之后,李象又明白,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做皇帝,大概是要和老叔张德决裂的。


 哪怕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可“先生们”说了,这是家业,这是社稷,这是李唐江山。


 “象哥喜欢做什么?”


 “听人说,南极有雪地肥鹅,油脂丰满,不知口感如何。”


 “噢,如此说来,是想效仿你长孙表叔,周游四方。”


 李象又是拱手行了一礼,没有多说什么。


 作为“皇太孙”,他的压力很大,虽然自己也解释不清这些压力怎么来的。可能二圣派来的人,还有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整天说这些那些之后,便有了压力。


 “若是想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你又不缺钱,也不缺人,组个探险队,想走就走。莫非你还想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做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业?”


 李象摇摇头:“老叔,我不知。”


 “不知好啊。”


 老张笑了笑,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人还是要活泼一些,莫要想太多。”


 “是。”


 “走吧。”


 “是。”


 离开之后,外面早就准备好了马车。护卫们很是紧张,每到这种时候,作为张德的保镖,他们的压力都很大。


 想要刺杀张德的人不但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


 “国贼”,是湖北总督江阴侯张德的称呼。


 朝野之间,背地里这么称呼他的人,比比皆是。


 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想要拿走大奸贼张德人头的,不在少数。


 从河北刀客到江南剑士,多得是想要扬名立万之辈,亡命徒们最大的花红,就是湖北总督江阴侯张德的脑袋。


 “正义之士”都很清楚,他们不但能赚钱,还能白捡名声。


 救国救民的名声,如何不响亮?


 只是,想要刺杀张德,其难度之大,简直不可想象。


 “都宪,直接去车站吧。殿下已经到了东站。”


 “噢?已经提前去了?”


 “殿下怕生波折,索性先去了东站,以免都宪绕路。”


 “好吧。”


 张德点点头,“去东站。”


 洛阳城东,有着“京东线”的始发站,京东站。蒸汽机车试运行已经两个月,虽然还是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比如膨胀到惊人的债务,几乎让任何一个知道底细的民部官吏都要脸色发白。


 但是,对交通部的人来说,这根本毫无压力,不管债务有多大,交通部都能吃下来。


 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京东线”很漫长,同样修建起来又很轻松,至少比“汉安线”要轻松得多,培养出的一大批熟练工,并没有就此休息,黄河到长江之间的广大地域之中,多有规划好的线路准备开工。


 石城钢铁厂甚至也规划了一条通往鸭绿水的铁道,只是迟迟得不到审批,为此嘴里已经只剩一颗老牙的王孝通老爷子,居然跑到交通部静坐绝食。


 这让杜楚客很是下不来台,王孝通的地位很微妙,但能够让王孝通都这般豁出去,可想而知地方上对铁路的狂热念想。


 更重要的是,石城钢铁厂正在扩大产能,他们需要铁路,需要市场,需要输出。


 朝鲜道这个“新兴市场”,他们是志在必得的,而朝鲜道行军大总管牛进达,似乎要高升了。


 换一个“巡抚”还是“总督”当当,不得而知,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阿耶!”


 到了车站,有个华服小郎,一身锦袍狐裘很是漂亮,阳光下闪闪亮亮的,简直是让老张睁不开眼。


 上好的丝绸,总能制作出惊人的效果来。


 “嗨呀,总算又长高了。”


 将小跑过来的李雍抱了起来,身体很结实,李丽质果然没有过分溺爱他。


 不远处,宫装美妇亭亭玉立,只是站着,就让人不敢亲近。


 这是天生丽质的姿容,是任何无休止保养都挑战不了的天赋。李丽质从不浓妆加持,红唇雪肤,一如二十年前,时光仿佛在她的脸上,从未来过。


 若非那常年养出来的气场,告诉着周围的人,这已经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大概还是有青年才俊在想象着,如此天生丽质的帝姬,会是谁家之妇。


 “姑母。”


 一手抱着李雍,一手牵着李象,到了李丽质跟前,张德将李雍放下之后,李象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


 李丽质眼眸带着点清冷,看了一眼李象,“嗯”了一声,让李象情不自禁把张德的手又攥紧了一些。


 谁掌握着“生死”权柄,李象是很清楚的。


 眼前这位姑母,就是皇唐天朝之中,掌握权柄的人之一。


 “何必摆出这副面孔,没得让人望而却步。”


 说罢,张德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搂住了长乐公主李丽质,又快速地在李丽质的脸颊处亲了一下。


 只这一刹那,让李丽质顿时面红耳赤,咬着嘴唇瞪了一眼“登徒子”。


 周围顿时扬起一阵惊呼声,不过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如此大胆的江阴侯,他们只在少年时代见过。


 只是没想到,快三十年了,江阴侯一如往昔,仍旧犹如少年。


 女眷们纷纷交头接耳,有人羡慕地说道:“素闻江阴侯不羁风流,如今一见,果然神仙中人。”


 “神仙算个甚么,李真人这个陆地神仙,不也是靠着江阴侯过活?”


 “说的也是……”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只是跟着张德来的一行人,也是目瞪口呆。


 李象哪里能想到,自家老叔居然就这么毫无体统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搂着自己姑母长乐公主殿下亲了一口。


 这可是隆庆宫之主,天底下为数不多有着实权的公主!


 唯有李雍倒是快活,拍着手道:“阿耶羞羞脸……”


 “滚一边去,熊孩子屁事多!”


 “说甚胡话!”


 李丽质又瞪了一眼张德。


 正热闹着,却见又是一帮庞大的仪仗团队到来。


 张公谨夫妇、秦琼夫妇组团抵达,尉迟恭戎装在身,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行头。他现在派头极大,一身板甲都是雕龙画凤,图案要多花哨有多花哨,张牙舞爪的盔甲的观赏性,远大于实用性。


 只是这盔甲的份量,也果然只有尉迟恭才能撑得起来。


 每走出一步,附近的人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微微震动,简直不可想象之重。


 张公谨气色还好,不过张公谨夫妇抵达之后,就在后面等着谁,不多时,就来了一辆更加特殊的豪华马车,张公谨和李蔻二人,已经守在了门口。


 很快,车门被打开,是李芷儿开得门,老态龙钟有点岣嵝,但已经不再胖大的太上皇李渊,眯着眼睛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看到人山人海的“京东站”,老皇帝呵呵一笑,甚至还伸出手,在车门口挥了挥。


 李丽质带着李雍和李象也过去迎接,张德则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


 一个个驸马在那里伺候着,不过唯有张公谨夫妇能够在前头搀扶着李渊。


 “老夫不必人扶。”


 说罢,李渊又说了一句,“拿老夫的柺棍来。”


 一旁李芷儿顿时掩嘴笑道:“阿耶又是何必。”


 “你懂个甚么,这是仪态,懂?”


 李渊念叨了两声,然后又道,“噫,这站台,恁高的?弘慎,过来扶我。”


 “大人老当益壮,这腿脚比叔宝那是强多了。”


 “叔宝呢?”


 “臣在。”


 秦琼黑着脸,懒得理会口无遮拦的张公谨。


 “这天气,你这病症,不要紧?”


 “平日里也不管事,吃空饷的。”


 “哎呀,好差事。前隋那会子,有你这差事,谁要去长安啊。”


 絮叨了一会儿,李渊看到了高台上的张德,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手指指着:“你个四十万贯的,下来伺候。”


 旁人不知道四十万贯到底是个什么,一旁的李蔻和李芷儿则是脸都黑了。


 老张一听这话,顿时咧嘴一笑,屁颠屁颠跑过来,笑着问道:“哎哟太皇这身体不错啊,臣家中还有好多个四十万贯,不知还有女良人几何?”


 “去你娘的!”


 李渊瞪了一眼张德,随后李蔻让开了位子,让张德搀扶着自己的老爹。


 一路上了台阶,很是费了时间,此时,“呜呜”声突然传来,康德手持拂尘,过来宣旨:“陛下有旨……”


 “行了,快上车,再不上就来不及了,二郎要开车……”


 不等康德说话,李渊就催促着左右,“没时间了,快上车!”


 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陆续登上了自己的车厢。


 这是很奇特的一次旅行,权贵们都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一张车票,仿佛是世界末日之前避难的凭证,如何也不肯松手。


 检票员是一个个孔武有力的阉人,查票比任何人查得都严。


 乘务员都是羽林卫出身的大内高手,在车厢中来回巡视的时候,腰间的横刀始终有一只手摁着刀柄。


 头等车厢中,贞观大帝没有那种雀跃的豪情万丈,反而就像是忙碌了许久之后的一场春游旅行。


 他看到了初春的早桃开了花,他看到红白粉紫四色的杏花,还看到黄澄澄的杜鹃,轨道上传来的咔嚓咔嚓声,原本是听得极为不舒服,可不知道为何,现在听了,却是悦耳极了。


 “大父,吃么?”


 正在剥着阿月浑子的李雍,很是随意地问着看着窗外的李世民。


 “给我一把。”


 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两条大长腿毫无素质地交叠在一起,她更是毫无体统地抓了一把李雍的开心果,然后像耗子一样剥食了起来,又像是松鼠一样恨不得一口气塞一把到嘴里。


 “阿奴!”


 李丽质瞪了一眼阿奴,然后又问一脸懵逼的李雍,“哥儿莫要计较。”


 谁知道李雍却是一脸害羞地凑到了阿奴身旁,小声地嘟囔了一声:“还要么,还有的。”


 噗!


 正拿起茶杯呷一口的李世民猛地呛了一下,旋即看着黑着脸的张德,“不差。”


 “泥奏凯!”


 一旁蹿出来另外一只大号熊孩子,张樱桃陡然发现,这姓李的小崽子意图不轨啊。


 “嬢嬢怎么不常来隆庆宫了?若是要吃果子,隆庆宫可多了。”


 “真哒?!”


 “阿娘——”


 张樱桃都要哭了,他感觉世界坍塌人生覆灭,此时此刻就是一片灰暗。


 不多时,车厢内就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咦?”


 李世民突然愣了一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花海,等到近了,才看得更加真切,车厢就像是从花丛中穿梭而过一般,那种感觉很是微妙。


 “落英缤纷……”


 李世民喃喃地念叨着,打开了车窗,粉白的花瓣起舞,不知道有多少花瓣钻入了车厢,画面很是漂亮。


 “是承乾让人种的山樱啊。”


 李世民浮现出一个和蔼又温柔的笑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张德。


 “呐,陛下,你知道樱花飘落的速度吗?”


 回应李世民的,是张德变幻二十八年,却又一如往昔的荒诞笑容。


 那一年,改元贞观。


 那一年,萌萌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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