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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二章


 “这是余家大老板的亲妹妹。”偏那书生还在旁与他解释, “公子想必也听说过招亲之事,只要能通过三道考题,就可以娶余家小姐过门, 父亲的皮货生意定能得商行相助, 如此也算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上家中些许了!”


 燕山:“……”


 倒是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我此前已闯两关,可眼下卡在武试上。”他摇摇头,“余老板这位妹妹的功夫好生厉害,一连两个时辰对战竟从无败绩。平日里我杀只鸡都不利索, 真要上阵恐怕……所以, 只好仰仗公子您了, 若能得胜, 无论是金银还是财宝, 刀山火海也……”


 燕山打断道:“我与你的模样相去甚远,让我替你上场, 不会被人发觉吗?”


 “这个不要紧。”书生闻言不以为意地笑, “因为台上能接住一招的人实在太少了, 余管事觉得过于赶客, 因此默许大家去城中请外援。”


 说完朝周遭摩拳擦掌的壮汉们一指,“你看,好多武馆的师傅呢。”


 燕山:“……你们也真是有出息。”


 正交谈之际,冷不防听见锣鼓声响, 伙计中气十足地开嗓喊:“第六十九位, 易兰亭。”


 书生登时兴奋道:“是我, 是我。在下便姓易。”他转而朝燕山拱手揖拜,“比胜的要求一降再降,能摘下小姐的面纱就好。如此, 全靠公子了。”


 “我……”


 “不妨事的公子。”后者还在给他打气,“您只管尽力而为,若不能胜出,也是天意,是我家的造化。不必介怀。”


 事情突然摆在眼前,燕山自感到荒谬至极——他怎么可能走上那个擂台,同观亭月过招。


 然而又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盛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复杂,竟鬼使神差地驱着他的腿,抬起了第一步。


 擂台是由戏台子临时改造搭成的,一片四方端正的大红。


 庙会周围种植的几株银杏此刻堪堪叶泛金黄,舒展地轻飘下来,落在人脚边。


 观亭月站在场地的一端,忽看见某个熟悉的轮廓一点一点踏上台阶来。


 等燕山无比清楚地出现在视线中时,她的确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后者同样空着两手,从容而自若地行至擂台中央。


 一北一南,两个身姿高挑修长的人对峙而立。


 观亭月带着的纱巾微垂在颈项间,鼻梁被轻轻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无风自动地一漾。


 她半是揶揄半是询问地说:“你几时改名姓易了?我怎么不知道。”


 “易兰亭是吗?还怪好听。”


 对面的青年笔直挺拔地站在那里,双眼明澈深邃,却没什么表情。


 “你别多想。”燕山眼睑微垂,抽出一柄青锋长剑,漫不经心地解释,“我不过是来还别人一个人情的。”


 日头太盛,观亭月被他剑锋上的光晃了晃眼睛,眉头轻动,“你用剑?”


 燕山反问:“我不能用剑吗?”


 那倒不是。


 只是他从前一向都是用细双刀的。


 “剑是百兵之君,文人佩剑,武士带刀……你领兵打仗,还是用刀比较顺手。”


 可惜这番善意的提醒没能在对方那里落到点好,“你与其担心我打仗顺不顺手,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燕山扬了扬下巴,“你确定要空手和我比武?”


 观亭月闻言,自傲地牵唇一笑,眉目里是与生俱来的狂妄,“不信可以试试。”


 燕山被她只言片语挑衅到,明显眸光暗闪,长剑在掌心里一紧,便突然发难。


 这动作实在太快,他足下的劲风顷刻荡起满地银杏叶,并裹挟着萧索的剑气锐不可当地朝她袭来。


 彼时秋季暖阳当空照下,纷纷扬扬的金黄里,剑客清俊隽秀的脸在观亭月的视野中逐渐放大。


 她不禁怔了怔。


 有那么一瞬,像是触碰到了呼啸流转的光阴,模糊而遥远的过去一股脑地在她眼前闪现。


 观亭月蓦然发觉四周静了下来,自己的五官六感在此时无比清晰,清晰到,即便燕山的身形如此之快,她竟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好似逝去了十多年的岁月时光倏忽在他脸上苏醒。


 面前发足狂奔的人逐渐变成了少年模样,脑后束成马尾的大把青丝迎风而卷,双刀细长又冷厉。


 是了。


 那个时候,她在同他互相喂招来着……


 燕山的招式从小就过于阴鸷,扎实不足,凌厉有余。这样的功夫单打独斗搞偷袭还成,在战场却不那么容易讨到便宜。


 她结束后便叉着腰教训他,一直说得口干舌燥,后者仍旧一副在听鸟语的表情。


 她忍不住轻轻抱怨:“诶,你不要总嗯嗯啊啊的,究竟有在听我讲吗?”


 坐在廊下的少年唇角依然是带着浅薄的弧度,很随和地嗯了一声。


 “在听。”


 他颔首,吐词缓慢:“所以,想静静的……多听你说说话……”


 观亭月大概是没料到,当下讷然:“什么?听、听谁说话?”


 燕山明朗地冲她一笑。


 “大小姐……”


 险恶的剑锋已刺到双目三寸之外,观亭月一怔,差点没避开,立马展开双臂,仰头一个下腰。


 利刃近乎是擦着她发丝划过去的。


 雪亮的剑身清清楚楚地映出她小半张脸,且势头不减,锋芒凝成一线,将身后的两片落叶整齐地一分为二。


 一刹那,寒光四溢。


 观亭月余光瞥到,心说:好小子,你是真想杀我啊?


 她一个旋身稳稳站定,在对面倨傲地轻笑:“行,那我就来验一验,这十年你的功夫到底有没有长进。”


 说完,两条胳膊摆开一道架势,不躲不避地迎着燕山的剑风,抬掌便是一套连招,锐利无匹地朝他面门攻去。


 这劲道之大,甚至有睥睨天下的气场,燕山侧头闪开时几乎感觉到耳畔酷烈的掌风,倘若结结实实地拍在血肉之躯上,自己不死也得残。


 寻常人走武学一路,身法轻灵的,大多力道欠缺;而练重功夫,往往又相对笨拙。


 凡人总有缺点,但观亭月不同,如她这等天老爷赏饭吃的习武奇才,居然是没有任何短板的。


 她身形快,劲力大,既使得了暗器,短刃,也拿得起重剑,用得了拳法。


 所以燕山明白,观亭月胆敢空手迎敌并非狂妄自大,她是真的有本事目中无人——


 暴虐的掌力堪堪劈在脸颊边,比以往的风势更重,不是那么容易撤手。


 燕山瞳孔微缩,趁她一时半刻难以回护,当下将身体猛然送出去,笔直的刺了三剑。


 观亭月见状急忙跃起,足尖轻盈地踩在他剑锋之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荡。


 台下围观的落败者和吃瓜群众们瞧得双目直愣。


 毕竟整个一上午,这还是唯一一个能和余老板亲妹妹过招如此之久的!


 演武场的剑影与掌风交织成辉,纷繁得目不暇接。


 在旁人看来,观亭月就好似蝴蝶围着三尺青锋穿花绕树,甚至还能见缝插针地偷袭燕山的空门,应付得绰绰有余。


 但其实她本人却远没有那么惬意从容。


 燕山出手的瞬间,观亭月就意识到他比之从前精进了不止一点半点。


 劈、刺、挑、破、断……长剑融合了刀术的刚毅,偶尔在半空一个旋身重重砍下,那抡成了无数道圆的剑气,即便是她都躲得有些吃力。


 对方已是全力以赴,而自己仅凭赤手,要赢这场恐怕没那么容易。


 士别三日都得另眼相看,更别说是十载的岁月。


 燕山,早不是她能一掌掀翻的小小少年了。


 唉,还是轻敌了一点点啊……


 就在这时,他方才那迅猛连刺的一招再度凛冽而来,观亭月终归是毫无兵器傍身,此次显然闪避得略为狼狈。


 极薄的利刃险之又险地贴在她耳侧斜斜一划。


 没有伤到肌肤,也未曾碰到皮肉,但那面巾的一端绳索却被堪比风暴的剑气给震掉了。


 眼见白纱顺着她的脸颊即将落下,燕山视线忽然瞥到擂台旁一群垫脚看好戏的路人,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


 接着,他便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又替观亭月把面纱带了回去。


 这前后动作之快,观者多半连半个影子都没看清。


 观亭月借力朝地面一拍掌,将自己身体推了起来,立在几步开外。


 她垂眸瞥了眼完好无损的白纱巾,十分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拿了彩头还还回去……隐约觉得有被冒犯到。


 他是特地来侮辱自己的吗?


 观亭月恍悟。


 燕山此前压根就没怎么听比武规则,自然也不知面巾的含义。


 “你别管我是来干嘛的。”他握紧剑柄,轻描淡写朝斜里一挥,抖去浮尘,“躲得很吃力吧?”


 他挑衅地一笑,“真的不打算抽刀吗?”


 他就是要逼得她不得不动兵刃。


 只要观亭月顶不住招式拔了腰刀,从某种意义上,自己便算得胜了。


 她的手虚虚覆在腰间,却仍在犹豫,像是思索着什么。


 “若是练了十年还不足以让你正视,那我也不用镇什么西北了,趁早改行去种地更合适……”


 燕山“适”字尾音未绝,人已瞬身离开了原处,三尺寒芒如疾风闪电,大开大合地冲其破来一抹肃杀的半圆。


 然而观亭月这一回却不避锋锐,两指一并,当场表演何为“徒手接白刃”。


 她好似骤然转变了策略,放弃了最初的借力打力,以巧制胜,改为简单粗暴地劈燕山的手腕——她准备夺剑!


 观亭月打得步步紧逼,干脆半分的反应时间也不给他留。


 因为实在离得太近,燕山又不能真的以剑身去挡她的掌心血肉,只好被动地用单手与之拆起招。


 “喂。”他忍不住不满,“你这样不好吧?”


 观亭月挑眉反问:“哪里不好?”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臂膀几近化作残影,呼喝的烈风响成一片,哪怕隔在台下亦能听得利落明白。


 转眼燕山已退到了边缘,演武场是没有护栏的,四方大开。


 迎面的一道掌之力倏地拍向肘部,他出于本能,惯性使然地往后撤,竟忘了背后无路,当下一脚踩空。


 他一愣,观亭月也跟着一愣,电光火石的须臾,胳膊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住了他的腕子。


 燕山原本已反手持剑,以剑锋撑住了地面,若无意外,自己是能够起来的,可观亭月力道之大,竟直接将他连人带剑拉到了跟前。


 那一瞬里,燕山猝不及防地惯性倾身,鼻尖正撞在她额头间,轻轻地抵在了上面。


 横断天河的掌风与翻覆乾坤的剑气卡在了一起,于平地倏忽消散,涟漪般朝周遭微不可见地卷荡开。


 观亭月生得不矮。


 正因为不矮,故而她可以很明晰地感受到燕山由于动武之后,陡然滚烫的唇峰若有似无地扫在自己山根处,浅淡得宛如一片微不足道的浮毛。


 那气息温热而柔和,满怀里仿佛是夏夜的明月,幽微暖融,隐约还带了点……清甜?


 观亭月:“……你是不是吃什么糕点了?”


 燕山稍怔,居然也如实回答:“枫糖酥……”


 难怪有股红枫的味道。


 她不禁在心里暗叹口气,可怜自己打了一上午,连半口茶水都来不及喝,眼下听到酥角饼,还真有些饿了。


 观亭月何等感慨地垂首,余光却不经意地瞄见了擂台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青薇?


 她不知是几时来的,双目焦急且慌张地盯着这边方向,大概也在迟疑要不要冒然打扰。


 那样的神色,让观亭月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低声朝燕山道:“余家似乎有事情,我们回头再比。”


 后者貌似欲言却止地轻启唇,终究又缄了口。


 她刚要转身,约莫才发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于是轻拿轻放地松开了,而后方走下台阶去迎余青薇。


 “大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亭月,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招亲……”


 燕山望着她的背影,双目漆黑沉寂,寥寥秋光在其间波澜不惊地暗闪,好半晌未曾一动。


 余青薇发髻微乱,应当是匆匆赶来的,看上去颇有些六神无主。


 “我就想问问,你大哥今日有没有来过这?或者他可否告知过你,要去什么地方?”


 观亭月不明所以:“我早上并未见到大哥……他倒是同我提过要去城郊庄子取东西,怎么了吗?”


 她闻言,语气更加慌张:“长河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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