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烧成灰！（5）

 随后的这段时间里，韩负鼎专注于传授连胜业等人的刀法。


 他从未提及过，他的刀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但那似乎跟寻常的刀法并不一样，即便是以赵离这个门外汉的视角来看，也觉得那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武功。


 虽说原本只有五十几个人，但随着野刀帮组建的消息传出去，再加上连胜业让那些女孩子们刻意去宣传，导致附近那些想要找个组织依靠的孤儿们是越来越多。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人数已经到达了差不多三百多人。


 韩负鼎来者不拒，用之前从山贼手里弄来的钱财，给他们购置衣裳，保证他们一日三餐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生而为人，这是孤儿们第一次感受到如同家一般的温暖。


 即便是带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企图而加入野刀帮的，也都慢慢被感化，打心底觉得野刀帮就是自己的第二个家。


 在这些人当中，有十个人学习的刀法的进度特别快。


 而连胜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韩负鼎当初以一敌数十的壮举他或许做不到，但现在以一敌五却是轻轻松松。


 这让韩负鼎有些感慨，果然不管是什么内功还是武功，天赋真的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啊。


 要是这小子从小就开始习练武术，恐怕他将是一个连自己都敌不过的人物啊。


 而另一边，赵离也没闲着。


 虽说他的心情，很复杂就是了。


 黄山找来了捐赠者，但让赵离感到震撼的是，这个捐赠者竟然是黄山自己。


 黄山曾经跟赵离说过，捐赠者的内功在传功之后，就会永久的消失。


 随后因为经脉原本被内力撑的粗壮，如今又无法用内力来填补，最终捐赠者会在几十天内死去。


 赵离本想拒绝，但黄山却不允许。


 他说，这一脉自古以来便是用这样的方式传功，从来都没有人怜惜自己的性命。


 他还告诉赵离，倘若有朝一日，他无法完成这份使命，那么他必须要把这份使命传递下去。


 就像他自己那样。


 赵离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承受了多么重大的担子。


 这不仅仅是黄山自己一个人对赵离的寄托，同时也是黄山这一脉，数代人……甚至数十代人的期望。


 怪不得黄山一开始自己询问捐赠者的事情时，黄山百般推脱，有时候甚至直接不见自己了。


 要是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是那个传功者的话，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接受他的传功。


 自打传功之后，赵离就会时不时做一些怪梦。


 他梦到自己虽然身处九剑镇，却经历着不同于自己现在的生活。


 那种感觉……就像是前辈们的记忆，流淌在这份内功之中，被随着一起传递了下来。


 每当梦醒之时，赵离都会泪流满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是这眼泪就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赵离的内功一日比一日精进，起初他无法自如的运用，但在黄山悉心的教导之下，赵离终于掌握了内功运用的方式。


 他非常激动的想要跟黄山分享，但这时候的黄山却咳得不省人事。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赵离，内心情绪非常的复杂。


 黄山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连同他这一脉的先祖所传承下来的一切。


 如此厚重的期待，赵离不想辜负——也不能辜负。


 在韩负鼎忙着为野刀帮招揽第一个活计的时候，赵离在黄山好友的推荐下，进入了九剑镇的‘官方’组织，成为了长老会旗下的一员小兵。


 最开始，赵离只是担任一个普通的门卫，负责在九剑镇的大门口见那些进进出出的居民，或是慕名而来的外地人。


 期间赵离也跟自己的同事处的关系不错，但是他们似乎，对于长老会的统治没有半点怨言。


 韩负鼎得知之后，并不生气，反而非常兴奋。


 他说这样一来，赵离成了长老会的人，就相当于是他们在长老会里多了一个内应，有什么事情，野刀帮也能够第一时间得知。


 虽然韩负鼎自己也非常的奇怪，赵离究竟是怎样经过层层选拔加入的长老会旗下。


 不过韩负鼎自己这边事情也很多，他无暇去顾及赵离。


 野刀帮的第一个活很简单，这是韩负鼎好说歹说才招揽来的一件差事。


 把货物从某个地方运到另外的一个地方，看上去非常简单，不是吗？


 但是韩负鼎万万没有想到，这他妈的就是一个圈套！


 野刀帮成立了也有一阵子了，那好几百人的规模在其他帮派的眼里自然做不到忽略不见。


 并非是出于对这些孤儿身份的不认同——只要是一个新建的帮派，就必定会给过去的帮派势力带来一些冲击。


 无论是地盘也好，还是帮派所盘踞的区域也罢。


 新生势力的诞生，就代表着一部分的旧势力消亡。


 其他的帮派，可不愿意看着野刀帮原地做大。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一天对于住在九剑镇外的人来说，绝对是难以忘却的一天。


 几百号人，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在镇子外面打得是天昏地暗。


 光是能看出来的，就至少有三个帮派在里面混战。


 什么城北的聚义帮，城南的虎头帮、墨帮，城西的铁背门……等等大大小小的帮派全都出现在了这里。


 当然，结果是令人唏嘘的。


 野刀帮最后还是生存了下来，其中墨帮、聚义帮来了多少人，就死了多少人。


 虎头帮伤亡惨重，而铁背门基本上没付出多少的代价。


 在这之后，野刀帮与铁本门瓜分了聚义帮的地盘。


 至于那墨帮以及奄奄一息的虎头帮么……则被另一个大帮派，青山帮收入囊中。


 总而言之，经此一役，野刀帮算是彻底的创出了名头。


 但是原本的三百多号人，却也只剩下一百多人了。


 这样的交换究竟值得不值得，韩负鼎无法做出判断。


 他能做的，就是从此之后，无论谁来挑衅，都把他们狠狠的收拾一顿。


 不仅要收拾他一个人，甚至还要追上们去收拾他全家。


 一时间，野刀帮的名声令人闻风丧胆，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活计也都找上门来。


 韩负鼎的愿望就是杀掉九剑镇里所有的大人，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活他都来者不拒。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久未见的赵离和韩负鼎，应为一次宴会，而再度相见。


 随着野刀帮的持续壮大，原本的那一间小屋已经无法容纳得下韩负鼎的雄心壮志。


 他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地方，也就是之后的野刀帮总部。


 他邀请住在原本那座小院中的赵离和阿顺一通前去，但却被两人拒绝了。


 赵离没有明说他为什么拒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说住在这里就挺好的。


 而阿顺，她对赵离非常的依赖，她说赵大哥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如果赵大哥要留在这里，她也会跟着留在这里。


 韩负鼎拗不过两人，唯有弃两人而去。


 打着之后，他跟赵离与阿顺之间的来往，就越来越少了。


 几年过去，众人见面的机会甚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哪怕是连胜业他们，也都忘记了这个当年被他们奉若珍宝的女孩子。


 那一次的宴会上，已经成为了长老会旗下一员大总管的赵离，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在这里就不得不说一句长老会的构成了。


 长老会顾名思义，是由十三名长老所组成并领导的议会机构。


 主要的任务就是想地方官府一样，负责九剑镇的各种事宜。


 这十三名长老，有的出身于八大派，有的则是靠着强大的实力脱颖而出。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他们是通过何种方式成为的长老，他们终究都是要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


 最底层的长老会成员叫做白役，也就是门卫一类的职务。一年到头身穿黑色长袍或是大衣，背上背着一把剑，就是他们最显著的特征。


 在往上一层，便是教谕。


 绝大多数的教谕都是在白役之中被选拔上来的，他们有着远超普通白役的武功与身手，并且还会在某个事件上脱颖而出，得到长老会上层的注意，才能够成为教谕。


 而在教谕之上，便是总管。


 长老会下设总管一共九人，九剑镇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两个总管负责，剩下一个大总管，负责的便是统御另外八个总管。


 每个总管之下，又有十六名教谕。


 而这十六名教谕，每个人又管着三十个白役。


 九剑镇的人口没有百万，也有二三十万了。


 能在这几十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仅有的四千人之一，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更别提，像赵离这样出任了大总管的人了。


 成为大总管的下一步，那就是成为长老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赵离经常来的这间酒楼，就成为了举办宴会的场所。


 他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好友们，则是这场宴会的发起者。


 城中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受邀出席。


 虽然野刀帮因为他们办事不讲规矩而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是好歹野刀帮也算是在九剑镇打出了名头的帮派，总不好不管他们。


 因此，野刀帮也受邀在列。


 说句老实话，直到看到赵离便是主角的那一刻，韩负鼎才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这位结义兄弟说过话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发展野刀帮，忙着为完成的自己的计划打下基础。


 以连胜业为首的那一批最初的野刀帮成员，是韩负鼎杀光九剑镇人这个计划的忠实拥趸。


 他们是最能深切体会到九剑镇的恶意的一群人，毁灭九剑镇，也是他们的愿望。


 而他们现在身居野刀帮的各个职位，发展了一批又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


 韩负鼎相信，有朝一日自己振臂一呼，野刀帮全员都会纷纷响应。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韩负鼎的实力也是突飞猛进。


 不说能够有长老的水平，至少长老以下的人，韩负鼎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取得胜利的。


 至于那些长老，就交给连胜业吧。


 这家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典型案例啊。


 宴会上再度相聚的两人，却没有了当年的亲密。


 相逢一笑，喝了一杯酒之后，便再无它言。


 或许，赵离已经变了。


 韩负鼎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之后又过了几年，两人间的冲突终于爆发了。


 那是野刀帮的两个小弟，因为私下接受了委托，雇主要他们去绑走一个姑娘。


 整个行动可以说是丝毫阻力都没有，那个姑娘自己一个人在家，毫无还手之力，轻轻松松的就被绑走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便是兄弟反目的开端。


 因为那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阿顺。


 从此之后，阿顺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回到家中的赵离发现阿顺不见了，起初并未在意。他还以为是阿顺自己出门去玩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依旧不见阿顺，赵离这才发现坏事了。


 之后他经过调查，发现是野刀帮所为。


 气愤之下，他直接一个人找到了野刀帮的总部。


 韩负鼎一开始见到赵离，还非常的高兴，以为自己的好兄弟想通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们把阿顺藏在哪儿了！”


 赵离怒吼着说道。


 时值盛夏，天气闷热，但在场众人，都能够从赵离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


 “阿顺？阿顺他怎么了？”


 连胜业跑过来问道：“阿顺她不是在你身边么？”


 “少跟我装蒜！”赵离怒道：“阿顺就是你们绑走的！快把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之后的场景非常的混乱，双方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


 最后赵离焦急之下直接动了手，结果便是连胜业瞎了一只眼，韩负鼎重伤。


 其余的野刀帮成员，只要上去跟赵离动了手的，要么就是昏迷不醒，要么就是身受重伤，连喘气都费劲。


 “你变了啊，姓韩的。”赵离看着韩负鼎，一脸失望的说道：“从前你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但现在看来，你为了钱，为了地位，已经到了背叛往日信念的地步了。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赵离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襟，丢在地上之后，便转身离去。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但连胜业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后面等着。


 赵离走后数日，韩负鼎就被长老会派来的人抓走了。


 理由是什么，他们没有说。


 但是后来，连胜业想明白了。


 赵离是知道韩负鼎计划的，而两人如今已经是割袍断义，韩负鼎的计划，或许已经被赵离透露给了长老会。


 之后不久发生的实情也印证了连胜业的猜想。


 那便是赵离成为了长老会的一员，并且娶了上一任长老的女儿为妻。


 他自封为黄山长老，却没人知道这个黄山是什么意思。


 赵离出任长老之后的几年时间当中，可以说是大兴土木。


 九剑镇新出现的那座高塔，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而且在原本的规模之上，赵离又进行了新一轮的九剑镇扩建。


 又是数年过去，韩负鼎虽然已经从长老会里被放了出来，但是他的状况却不是很好。


 他整日整日的发呆，连话都不愿意说。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幸好，这件事只有连胜业自己知道。


 不然的话，野刀帮就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与野刀帮结仇的那些人，畏惧韩负鼎的力量，不敢直面其锋芒。


 倘若他们知道韩负鼎如今是这样一个状态，只怕他们会立刻扑上来，狠狠的在野刀帮身上撕咬，以报往日之仇。


 连胜业一个人支撑着诺大的野刀帮，继续承接各种各样的活计，但是他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那么一回事。


 野刀帮需要在一个人的带领之下，走出现在的困境。


 而且，也是时候发动韩负鼎当初的计划了。


 如果现在不发动的话，将来或许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至此武林大会前夕，便是制造混乱的最好时机啊……


 ………………………………………………………………


 昏暗的烛光，笼罩在简陋的房间之中。


 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铺上空无一人。


 反倒是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影。


 烛光没有笼罩在他的身上，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大限将至，他总是回忆起过去的那些事情。


 这些事情有好有坏，有他愿意去回忆的，也有他不愿意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探寻的。


 ‘你……一定要……完成这份使命……’


 ‘如果不能……就把这份力量……交给别人……’


 脑海中回荡着将行就木之人弥留之际的话语，坐在椅子上的人苦笑了一声。


 师父啊师父，你还真是会难为人啊。


 早知如此，当初我怎会接受你的提议呢？


 这几十年来，为了这该死的使命，我做过多少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这几十年来，萦绕在我心中的负罪感，又何曾让我睡过一碗踏实的觉？


 才四十多岁的人已经是两鬓斑白，恐怕普天之下也就我自己一人吧？


 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在墙壁上忽明忽暗的闪烁。


 他胡思乱想着。


 “赵长老。”


 此时，房间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


 吱呀一声响，以及一声略带颤抖的呼唤，将他从胡思乱想中唤醒。


 “怎么了？”


 他转过头，看着走进来那人问道。


 “……您的外甥……他……他……他被那些人给杀了……”


 走进屋子里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抱着拳，弯着腰。


 寒冷的冬夜，他的额头上汗如雨下。


 眼睛瞪得像铜铃，却是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大人物。


 “还有跟您外甥一同去的那些人……他们也没……活下来……”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年轻男子也听不出来，那到底是失望，还是愤怒。


 不过，他却本能的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因为这位大人物，他那浑厚的内力光是吼一嗓子，就足够让自己这种人七窍流血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大人物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年轻男子是如蒙大赦，立刻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临出门后，还不忘轻轻的将门带上。


 “师父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话我一直想要对你说，但最后却还是没敢跟你讲。”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大人物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们……错了啊。


 从一开始，你们就错了啊。


 你总说这个人是坨狗屎，那个人是坨狗屎……事实上，你们自己才是……一坨狗屎啊。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时开始有了毁掉九剑镇的这份‘使命’。


 但是，你们的方法，简直幼稚的可笑。


 九剑镇已经不再是属于普通人的普通城镇了。


 想要把这坨狗屎烧成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再猛烈的火把，也无法从下面点燃这坨狗屎。


 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自己化身为薪火，从这坨狗屎的内部熊熊燃烧。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们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搞明白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取下那盏摇摇欲熄的烛台。


 他将烛台举到自己的面前，遮住了整整上半张脸的面具，显得他整个人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看着蜡烛融化的痕迹，他微微笑了一下。


 随后，便将那烛台，随意的丢弃在了房间正中央的床铺上。


 霎时间，一团火苗猛然窜起，紧接着，火苗逐渐变得旺盛。


 很快，火势蔓延开来，就像是熊熊燃烧的黑暗，在侵蚀着它能够触碰到的一切。


 “或许你们早就想明白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去做这件事。


 所以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用看似悲壮，实则愚蠢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赵离的眸子里面映着火光，他一边后退，一边继续低声自语道：“不过，这种愚蠢的轮回，终于可以结束了。


 师父，等着我吧。马上，我就会完成你的夙愿，与你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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