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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聂谨礼、黄骧、柳文略、仇尺宽……


 虽然没见过这几位,但听到名字的那一刻,睢鹭便瞬间明悟了。


 后两位且不提,前面两位,聂谨礼和黄骧,在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和改革中,可是出现频率很高的两个名字,尤其最初,将卢嗣卿案从乐安公主个人的“瞎胡闹”引到朝堂之上的,便是聂谨礼上书参了卢嗣卿一本,由此引出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聂谨礼无缘无故为何突然参卢嗣卿?


 了解些他出身的人都想得到缘由,睢鹭虽不了解,却也猜得到。


 ——他是公主的人。


 正如那位今科春闱副考官刘思撷一般,是能够让公主随意调动、相信的,心腹之人。


 而此时这位心腹之人,还有其余几位显然也跟公主关联匪浅的大人,在公主明确承认了他身份的次日,忽然来弘文馆要“看看他”。


 想明白其中关节,睢鹭脸上露出笑来。


 “咳,”似乎也觉得自己几人有些冒昧,聂谨礼又咳了咳,找补道:“吾等久闻小友之名,今日下了衙,休息间隙又谈起小友,便临时起意,来此寻访一番,小友初来弘文馆,可有什么不适?”


 这话说得着实亏心了点儿。


 睢鹭能有什么名能被三四品大员久闻?除了靠美色在曲江宴上那次轰动,剩下的,便都是跟乐安联系在一起的“名”了,而这些名,可都没什么好话。


 但睢鹭仿佛丝毫未察觉,只微笑着点头:“某适应良好,多谢大人关心。”


 聂谨礼抚着胡子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见这两人废话半天说不到正题,聂谨礼左侧一位深绯衣袍的大人咳了一声,同时胳膊肘又往自个儿左侧,一位雅望非常、长须飘飘的大人腰眼一戳。


 戳罢就浑若无事道:“文略兄有话要说。”


 被他戳到的“文略兄”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随即,便当仁不让地整整衣冠,上前一步。


 聂谨礼见状,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后退一步。


 睢鹭眉眼微扬。


 若说聂谨礼和黄骧是因为与乐安的关系才被睢鹭熟知的话,这位柳大人,则纯粹是因为其文名显赫,博学多才,其著有数部诗文集作,在学子间亦很是流传,只是据说其人不太好相处,因此真正见过其人的学子井不多。


 而这位柳大人一开口,便果然有些文士轻狂的劲儿:“我也不跟你废话。”


 说着,他还顺道鄙视似的瞥了聂谨礼一眼,然后才高高抬着下巴,对睢鹭道:“校书虽只九品,却也不是等闲人能当得的,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之事,行事虽小,兹事却体大,遂高祖以来,历任秘书省、崇、弘三官等校书一职,多以进士或同等出身者充任,而你——”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往睢鹭脸上身上上上下下那么一瞅。


 话不需出口,其意却已表达地淋漓尽致。


 睢鹭嘴角微弯,“大人有话直说。”


 柳文略轻哼一声。


 “所以,今日我便考你一考,且看你有没有资格,做这个校书郎。”


 “资格”三字,他咬地十分重——仿佛有什么特殊含义似的。


 果然来势汹汹哪。睢鹭轻叹一口气,脸上仍旧不动声色,道:“大人但考无妨。”


 于是两人开始了一考一答。


 而两人身后,另外三位大人已经悄悄站一起,一边留一只耳朵听两人对答,一边小声说悄悄话。


 “老仇,接下来你上。”仍是那位戳了柳文略的深绯衣衫的黄骧大人先道。


 被点名的仇尺宽瞥他一眼,却也没反驳,只无声点头应下。


 倒是最先出面的聂谨礼有些忧心忡忡:“我说,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让文略考他学问倒还好,可老仇——”他瞥一眼身如铁塔、面如坚冰的仇尺宽。


 要知道,他们这位刑部尚书大人那可是小儿止啼的人物,只要他一板起脸,许多官员都忍不住在他面前打摆子,更何况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书生。


 聂谨礼觉得,这对那位小驸马似乎略显残忍了。


 “这还非就得老仇上,换个人还不成呢。”黄骧一摆手,“若连个冷脸都受不了,那不就是胆小如鼠的怂蛋?而若是怂蛋,又如何能配得上那位?”


 “这……倒也有理。”聂谨礼被他说服,点点头,但随即又道,“但律令法典到底是偏科,如非专攻此道,自然无法对答如流,况且进士科也不考法典,不如——”


 “……嗯?”一直沉默的仇尺宽突然出声,两眼黑黢黢地盯着聂谨礼。


 “啊……不,我是说,律令法典是国之根基,正该好好考校!重重考校!”


 这边三人嘀嘀咕咕的功夫,前头那两人已经对答数个回合,柳文略的下巴从高高抬起,终于到逐渐落回正常的弧度。


 “哼……见解尚可,但根基还是有些不牢,还需遍览群书,增长见闻。”


 “大人说的是,不才受教了。”睢鹭仍旧笑着,拱手道。


 “好了好了,文略你过来,”黄骧伸手招呼柳文略,又赋予重任般,一推仇尺宽后背,“老仇,上!”


 睢鹭:……


 敢情还是车轮战哪。


 *


 日头爬上中天,即便才到初夏,日光之下久站仍旧略显燥热,然而此时的弘文馆书库大门前,一位浅绯五品官服的的少年,和四位深绯甚至紫袍的大员,赫然站在日光下侃侃而谈,也不知在谈什么,直从午时正谈到午正快过三刻。


 掌管书库大门钥匙的小吏,原本早准备锁门吃饭,结果一忽儿来了好几位大员堵在门口,登时这门是关也不敢关,只能等着那几位何时能结束。


 好在,等着吃饭的似乎不止他一个。


 “哈哈不错,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聂谨礼哈哈大笑,很是快慰地拍拍睢鹭肩头,“能通过老仇考校、又能让文略平视的年轻人可不多。”


 只可惜话声刚落便有人拆台:“哼,也不过是比那些酒囊饭袋强一些罢了,你若因此便狂妄自大,那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


 “文略兄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以此告诫小友切忌戒骄戒躁。当然,我一看睢小友就知道不是那种人,”黄骧使劲儿一拧柳文略后腰。


 随即不顾其怒容,又一把拽过仇尺宽,“老仇,你说是不是?”


 “嗯……”仇尺宽半晌才嗯了一声,就在其余人都以为他没话了,聂谨礼正想再开口时。


 才突然又道,“贼盗、斗讼、断狱等律尚可,其余诸律令却不甚熟稔,还需努力——是专研过那三律吗?”


 睢鹭微微一顿,随即点头。


 “嗯。”仇尺宽又点了点头,也没再追问什么。


 聂谨礼终于找着空插话,他看看天,对睢鹭道:“难得今日相谈尽欢,不过时候不早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由本官做东,请睢小友与吾等易地再叙?”


 “去状元楼吧。”黄骧道。


 “状元楼都去多少次了,况且尽是蝇营狗苟、附庸风雅之徒,没意思,不去!换个地儿!”柳文略折扇一一挥道。


 “长乐坊新开了家酒肆,他家的酒,好喝。”仇尺宽道。


 聂谨礼是无所谓去哪里的,当即便道:“那不然就去长乐坊?”


 “大人。”睢鹭道。


 “长乐坊新开的酒肆?我怎么不知,老仇,他家的酒当真好喝?”柳文略不太信,质疑地问仇尺宽。


 “大人。”睢鹭又道。


 仇尺宽看也没看柳文略一眼,面容冷淡,嘴巴如如蚌壳般紧闭。


 一旁的黄骧便帮他作证:“好喝!我和老仇一起去过,文略兄,你不相信老仇的品味还不相信我的吗?”


 “各位大人。”睢鹭又又道。


 “嗯?你的品味?三杯黄酒就能倒的人,居然提什么品味?哈哈哈。”


 “柳文略,哪天你要是因为这张嘴死了,我肯定一点都不惊讶。”


 “哼,这你且放心,我肯定比你活得久。”


 “嘶,我说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喂,他好像在叫我们。”


 ……


 终于,等到大人们将目光重新转回自己身上,睢鹭眉眼弯弯,躬身一揖:


 “多谢各位大人相邀,只是在下今日出门之前,已经答应了家里人午间回去用餐,因此,诸位大人的邀请,在下只得斗胆谢绝,若各位大人不嫌在下冒犯,在下可与家人相商后,与各位大人来日再约。”


 几位大人:……


 他们想了所有可能却愣是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


 毕竟,对方虽然攀上了公主这棵大树,一下就获封五品官,看似前途无量,高枕无忧,但要知道——公主毕竟已经不当政了。


 因此,只要他还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那么就免不了与朝臣交好,而他们这些身居高位又蒙受公主恩泽,天然与他站在一起的人,自然是他最好的选择。


 难不成是刚刚刁难太过了?


 或者柳文略那张臭嘴得罪人了?


 聂谨礼十分怀疑地朝柳文略投过去一瞥。


 柳文略被他一瞥,正要大怒。


 一旁黄骧迟疑地道:“你说的……家人?难道是指——”


 “嗯。”睢鹭一笑。


 “自然是指公主。”


 *


 心急回家吃饭的睢鹭,终于是推掉了跟各位大人们的这顿饭。


 好在紧赶慢赶,回到公主府时,乐安的午饭才用到尾声,睢鹭这才没连跟乐安一起吃饭也错过。


 冬梅姑姑赶忙让人给睢鹭添了碗筷。


 ——起初睢鹭还是自个儿在枕玉阁吃的,但自打前几天起,也不知怎么,逐渐地就每次都跟乐安一起用饭了。


 冬梅姑姑看着直皱眉头,心底嘀咕不合礼数,但公主一直没说什么,睢鹭又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而且——终于有个人陪着公主一起吃饭,看着不那么孤零零的,冬梅姑姑也就心软了。


 于是每次睢鹭来,都主动给他添碗筷,甚至还特意注意了下他吃饭有什么忌口和偏好,今日便让厨房做了道他喜欢的清蒸鱼。


 所以事实上,今日本来就准备了他的碗筷和饭菜,只是一直等到公主都快吃完了,他都还没来,冬梅姑姑看了生气,才叫人把碗筷撤下。


 冬梅姑姑可是了解过的,睢鹭如今当的那个官儿,活儿本身便不重,再加上他是靠走乐安后门才当上的,压根就没人真指使他去干活,因此自然也不存在因为公务晚回家的可能。


 既然不是因为公务,那就不管什么理由都不信。


 这才多久哪?就学会不按时回家了?


 等以后真当上大官,难不成还让公主日日在家等他不成?


 呸!


 冬梅姑姑很生气。


 以致这会儿,冬梅姑姑虽然叫人给他添了碗筷,眼神却远不如昨日热情,井且打算好好打听打听他究竟干了什么,若只是普通同僚应酬,就先放过他一马,若是跟人去那花街柳巷的地方……呵!


 乐安倒是没注意这一切。


 她看见睢鹭回来,坐下,便只是朝他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守着自己面前桌上的一个白瓷小碗,用瓷勺一勺一勺地喝最后剩的半碗红豆甜汤。


 睢鹭却不忙着吃饭,坐下后便看向乐安:


 “公主不问我今日为何回来那么晚吗?”


 冬梅姑姑立马支棱起耳朵。


 “啊?”乐安划拉甜汤的勺子陡然一顿。


 随即歪头看向睢鹭,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茫然。


 “你今日……回来地晚吗?”


 冬梅姑姑:……她就知道,这辈子都甭指望她家公主会什么御夫之道了。


 睢鹭笑笑。


 “嗯,比昨日晚了快三刻钟呢,因为今日下衙时,遇到了几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客人?”乐安这才有了点兴趣,放下汤勺,“什么客人啊?”


 于是睢鹭便将方才的事一一道出,甚至连那几位大人拌嘴的细节都一一复原过来。


 乐安听罢,甜汤也不喝了,乐得直笑。


 等睢鹭说完了,她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似的跟睢鹭讲那几位大人:


 “聂谨礼你不用怕,他是个老好人,虽然做着御史这种得罪人的官儿,他却总想着既尽忠职守,又尽量不得罪人,每次上书弹劾却都慎之又慎,甚至弹劾了人家,还想着跟人家做朋友,嗯——你别说,还真有不计较的,就比如柳文略,当年他俩可谓是不弹劾不相识,柳文略被他参出言不当,罚了几个月俸禄,但事后,他又觉得柳文略这人虽然嘴臭,但人还不至于无可救药,于是参了人家后又提着礼物,几次三番登门,想跟人结交,最后柳文略被他烦地不行,无奈只好认下他这个朋友。”


 “柳文略嘛,嘴一直那么臭的,他少年便颇有才名,却屡试不第,就是因为那张嘴太招人恨,公卷通榜时没一个人为他说话。后来我跟他说,你要还想入仕当官,起码在不熟的人面前,好歹管管自己的嘴,不然就滚蛋,回家做你的风流才子去。他回家想了三天,才跑过来说公主我愿意,然后,就是你现在见到的样子了。”


 “而黄骧这人,我觉得他不该叫黄骧,叫黄狐狸还差不多,凡事能让别人上就绝不自个儿出头,跟他在一块儿,得留心一不小心就被他坑了,不过,老天是公平的,这样一个人,竟然不能喝酒,还一喝酒就知无不言,问什么说什么,所以他从不跟不信任的人一块儿喝酒,哈哈。”


 “仇尺宽你别看他脸黑,长得吓人,其实是这几人里最忠厚老实的了,不说话也不是性格冷酷,而是因为他少年时说话口吃,总被人笑话,久而久之便不爱说话,反而板着一张脸吓人,这样别人不会嘲笑他,反而会被他吓到。后来虽然口吃好了,但不爱说话的习惯却留下来了,也靠着那一张冷脸,成了人见人惧的仇阎王。”


 ……


 睢鹭回来的晚,按乐安饭点准备的菜肴,在睢鹭回来时便有些凉了,有些肉菜上还凝固了一层油脂。


 但腹内空空的睢鹭却仍不急着吃饭,他只专心看着她,听着她。


 看她满脸笑容,语气熟稔亲切地提起那几位朝堂要员,仿佛许久之前,她也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仿佛曾和他们说笑打闹,谈天论地。


 ——不,不是仿佛。


 那的确是他不曾知道、不曾参与,但的确真真正正存在的,她的过去。


 也是,她早已舍弃的过去。


 “公主。”睢鹭突然唤她。


 “嗯?”乐安脸上仍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闻言歪头看他。


 “您很久没见过那几位大人了吧?”


 不然,怎么一听到他们的消息,就高兴地仿佛老友重逢一般,甚至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跟他说着那些人的趣事。


 乐安脸上的笑微微顿住。


 “嗯。”她道。


 的确许久不见了。


 自从从那个位置退下后,她便跟许多昔日心腹——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好友刻意疏远了联系,加上到底已经不在一个世界,除非刻意,碰面的机会自然而然地减少,尤其是可以尽情畅谈的场合,更是许久不曾有了。


 就连前不久那场科举改革,从头到尾,也只是通过书信联系。


 自然也无缘一叙。


 “那,公主想见吗?”睢鹭又道,“我跟聂大人说了,今日不方便,但改日可以再约,聂大人也道好,恰逢明日休沐,各位大人都有空,可以相约一聚。”


 乐安一愣。


 她看了睢鹭一眼。


 随即,摇了摇头。


 “算了。”她说。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又捡起瓷勺,舀一口那已经彻底冷掉的甜汤。


 “唔跟他们,”她一边喝汤,一边口齿不清地道,“阔没舌么……好说的,哼嗯。”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字!


 突然觉得我其实还挺勤快地嘛【露肚皮等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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