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一

 永安十八年，中元节。


 佳节已至，街上也不免热闹了起来，到处张灯结彩。京城不比别处，战乱平息了十年有余，永安帝甚至亲手绘了灯阵，吸引了不少附儒风雅的文人。相传永安帝在年少时也是惊才艳艳，只是多年征战磨了那文人的心性，但这不妨碍茶楼说书人正卖力地吹嘘着永安帝今年国宴随手吟出的几行诗，妙语连珠引得打赏连连。


 而此时的永安帝，却不在热闹的京城，反而去了京郊的护国寺。


 元和大师的住处很简朴，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院，两个蒲团。元和大师正恭谨地将一杯茶端到永安帝的面前，姿态优雅。元和大师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种时光淘洗的沉淀感，看起来仁慈而宽和，在护国寺的地位颇高，加上永安帝有意无意的关照，顺利成为了护国寺最有话语权的高僧。


 元和大师在蒲团上坐好，行了一礼，用他惯用的温和声音缓声说道：


 “陛下此次特地前来，小僧感恩不尽。”


 永安帝这时才抬眼看了一眼。


 永安帝是大宣的开国皇帝，也是前朝摄政王白秦的亲女儿，永安郡主白明雪。前朝未灭之际，有人谣传，前朝虽是白家一手遮天，但也没到垂危之际，而那场逼得中原改朝换代的九州混战，正是因为这位郡主的降生，给中原带来了灾祸。


 但这些声音，早在改朝换代前，就在永安帝的铁血手段下销声匿迹。但也许是考虑到什么，白明雪居然没有换掉自己的封号，依然是“永安”。有人猜测，也许永安这个封号，是白明雪自己求来的，而从那时，她就有了谋权篡位的想法。


 早在九州混战前，前朝式微，当时的世家之首白家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百姓苦不堪言。白家各个都是疯子，却不是好的政治家，本以为皇权在握能横行霸道，反而把内忧外患搅得愈演愈烈，最后控制不住形势，被叛军攻了城不说，还因敌国丢了不少地，最后九州叛乱，混战持续了整整五年。


 当时已经在军队有一定话语权的永安郡主站了出来，收拢起各路势力，一举终结了前朝的统治，建立起自己的政权，改国号为宣。随后又花了六年，将入侵的外敌一一吞并。


 而这六年中的种种杀伐，不便言说。据说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白明雪将自己的家人和师长杀了个遍，实在找不到理由就软禁起来，用残酷的手段镇压了世人对她姓氏的疑虑。加上战争结束后的有意引导，人们也渐渐模糊了对那段血腥历史的记忆，白明雪政治手腕高超，大宣的百姓到了现在也只是一片其乐融融了。


 其实质疑也没关系，白明雪的实力和权力允许她让任何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


 白明雪似乎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冲元和大师微微一笑。


 按理说相由心生，这位搅起了腥风血雨的永安帝再怎样也至少得长得有些严肃冷厉，但事实上白明雪还是郡主时就是出了名的美人，清丽绰约，貌若芙蓉。她年少出征，到现在也年近不惑，但容貌却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依旧是美艳不可方物。


 她的衣着很简单，打扮却有几分活泼，一双眼睛生的最好，看似含情细看无情，但黛眉一弯却又摄人心魄，勾的人沉溺在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


 白明雪端起茶杯，曼声道：“大师，朕只是来你这喝喝茶而已，没想着秋后算账。花好月圆之时，大师也不用说些丧气话。”


 元和大师沉默了一瞬，给自己添了杯茶。


 “陛下仁慈。”


 白明雪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放下茶杯，曲起食指，轻轻叩在杯缘上：“大师要不提点提点朕，朕又做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仁慈之事？”……

 


 白明雪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放下茶杯，曲起食指，轻轻叩在杯缘上：“大师要不提点提点朕，朕又做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仁慈之事？”


 这话已经说得锋芒毕露，但元和大师还是略一沉吟，开口依旧沉缓：


 “齐王妃三月前产下一子，齐王殿下……想让幼子入京。”


 白明雪的眯了眯眼，一瞬间，难以忽略的压迫感从这双灰色的眼中溢了出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白明雪漫不经心地说：“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朕这位皇兄啊——”


 白明雪嫣然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甜蜜的回忆，语气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气氛似乎骤然凝固了。元和大师深呼吸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殿下……这些年也是不懂陛下的艰辛之处。”


 “不懂？大师，这话不对吧？”白明雪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声音却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婉转，“他分明懂得不行，所以说血缘太近也是坏事，把朕的想法猜得多精准，这么会找时机。强买强卖的把戏还真是屡试不爽。”


 空寂的小院里一时落针可闻。


 沉默让不安肆无忌惮地发酵，元和大师终于忍不住想再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时，白明雪缓缓开了口，语气平静：


 “告诉皇兄，朕可以立白瑜为太子。”


 元和大师猛地抬起头：“陛下？”


 “问问皇兄他愿不愿意，不愿意，朕再想想别的办法。”


 元和大师不知如何接话。


 白明雪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站起来，顺着窗外望去，月光落下，勾出她的身形，却怎么看怎么寂寥。


 她的侍卫都蒙住了脸，似乎只是冰冷的机器，没有一丝人气。而眼前这位帝王，虽然容貌上依旧是青春焕发，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刚刚被齐王激起的一点情绪就如同小石子在湖面上激起的涟漪，迅速散去。


 永安十八年春，永安帝迎齐王长子白瑜入京，立为太子。


 永安二十三年，永安帝驾崩。


 永安帝谥号高祖。史书记载宣高祖，杀伐果决，无情无义，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孤家寡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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