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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初见唐若


 投怀送抱的火星子烫得唐彬立刻弓起背来,他一只手捏着衣服的两粒扣子,往前抻着,试图将那粒火星子从怀里请出来。


 唐彬被火星子烫得呲牙咧嘴、狼狈不堪的模样,把大家都逗乐了。


 “哈哈哈哈……”


 在这个宁静的春日午后,有谁会留意这个地处南疆的小城,这个小城的这条水街,以及这几个坐在毫不起眼的小饭馆中吃着八元一位的廉价火锅,嘻嘻哈哈的普通人呢?


 在这2001年的春天,千年虫与世界未日的预言早已不攻自破,遥远的星河,也没有看见动机复杂的外星人驾着银色的飞碟,闪着不可逼视的光芒划破天际,瞬间来临,光顾茫茫宇宙中这颗蔚蓝又孤独的星球。


 这颗星球,仍然围着太阳,日复一日孤独的转着。


 不知从何日开始。


 亦不知从何日而终。


 而这颗星球上的居民,每一个人,亦只知昨日与今时,而不知明日又何如!


 …………………………


 如果继续说范云的话。


 那么。


 就是一眨眼,范云已经在城管队上了半个月的班了。


 工作。


 一旦熟悉了工作,剩下的,便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了。


 天空亦如是。


 每日阴了,晴了。


 每日都有飞鸟划过。


 “吱吱吱吱吱……”


 这一天上班。


 范云站在县政府通往老广场最陡的那一截坡上,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对面新华书店五楼上的一个广告牌。


 摇摇欲坠。


 金灵渠广告有限公司。


 阳光透过楼间那些纵横交错,不知用途的电线绳索,以及楼角间的缺口,投影在范云的脸上。


 炫目,耀眼。


 范云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好危险哦!”


 “是啊!要赶紧想办法弄一下哦,掉下来砸到人,可就不得了喽!”


 “就是滴,那个广告牌马上就要掉喽,怎么也没得哪个管一下?”


 “这个应该是政府管的吧?”


 有困难,找政府。


 有问题,找政府。


 来不及。


 范云觉得,必须立刻采取措施不可了。


 他快速走到新华书店楼下,找到书店的店长,一个戴眼镜留分头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找他借了三个黄色的塑料警示牌:防止摔倒。


 这是这家书店仅剩的三个警示牌。


 又脏又旧,已经积压在仓库里,八辈子也卖不出去了。


 范云又问眼镜要了一些捆书的红色塑料绳,然后,将那三个塑料牌摆在上方那个摇摇欲坠的招牌,可能会跌落的地方。


 尽量不影响交通。


 尽量范围大一些。


 范云用红色绳索将那三个塑料牌连在一起,这样,就形了一个毫无规则与美感的圈。


 带缺口的圈。


 圈里如果坐的是唐僧的话,想必白骨精不用施什么妖魔诡计,就能轻而易举用一阵狂风将唐僧吹走。


 弄完这些。


 范云顺着新华书店旁边一条连台阶上都贴满广告的楼梯,“噔噔噔噔”上了五楼。


 五楼。


 金灵渠广告公司的前台,一个体态丰腴的小妹站了起来:“先生,请问你找谁?”


 您呢,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这小妹,尊称都不会用,差评。


 范云并不计较这些。


 “你们公司悬挂在外面的广告招牌,上面的固定螺丝已经快松完了,那个招牌,马上就要掉下来了,要马上采取措施,想办法处理一下。”


 “好的先生,我等下报告给领导。”


 等什么等。


 乱弹琴。


 范云大声道:“你现在就去找你们领导,让他马上,立刻处理,很危险,知不知道?啊?


 下面就是人行道,人来人往过路的人那么多,万一招牌掉下去砸到了人,怎么办?啊?谁负责?”


 前台小妹肯定不能负责。


 她见范云说得如此严重,立刻拨通了领导的电话,电话中,将范云的意见一五一十给领导汇报了一遍。


 范云指着电话机,大声道:“要快,马上就要来人处理。”


 人来得很快。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保养很好很富态的女人。


 “先玲,怎么回事?那个招牌怎么回事?”


 叫先玲的前台小妹在那女人面前垂手而立:“唐主任,这位先生说,咱们公司挂在五楼外墙上的广告招牌松了,马上就要掉了。”


 “是吗?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去看看。”


 范云道:“我也要看看。”


 前台小妹先玲带路。


 看了。


 确实要掉了。


 足足有几十斤重的槽钢焊成的广告招牌的铁架子,四颗固定螺丝已经掉了三颗,现在铁架子已经反转了一个个,斜到下边去了,全靠仅剩的一颗螺丝维系着它与招牌的约定:你若不弃,我必不离!


 女人看完。


 “先玲,打电话给电工曾志平,让他快过来一趟。”


 “主任,曾志平出公差了,下午才能回来。”


 “哦!他出公差了!我忘了……那咱们公司有没有男的在?李勇他们几个?”


 “没有,都出去了,现在只有业务部的唐小兰唐经理在,还有财务部的李总,她们部门没有男的……”


 “哦!”那个叫唐主任的女人双手握拳,搓了搓手。


 “要不……先玲,你去朝阳路口那里,喊几个民工过来。”


 “嘎吱!”或许那个招牌为了证明自己已经等不得先玲去替它喊民工了,它嘎吱吱又叫唤了一声。


 它在提醒唐主任,对自己的重视与处理需要马上、立刻,一秒也不能再耽搁了。


 范云赶忙从窗口探出身去。


 要掉下去了。


 最后一根螺丝。


 断了。


 整个铁架子,现在吊在一根横贯马路的白皮线上,一边卡在墙上,一边悬空挂着。


 一阵大风。


 一辆载重货车过路引起的震动。


 甚至,一个醒来找妈的娃娃的啼哭,都足以让那个招牌从天而降。


 下面,就是人行道。


 仍有对那三个警示牌毫不在意的行人,三三两两,并肩而过。


 危险!


 范云丝毫没有犹豫,他一下子伏在了窗口,双手扣住了广告招牌的槽钢,死死拉住了它。


 啪!


 那根立了大功的绳索,将接力棒交在了范云手中,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断了。


 “唰”的一下,软软地垂在了道路两旁的楼壁上。


 可是。


 窗口太小,不足以将那个招牌拉进房间啊!


 唐主任此时也赶紧过来了,她伏在范云的身后,斜着身子,一只手抓着铁架子,另一只手揽在范云的背上。


 范云觉得,后背上,瞬间有些软绵绵的。


 顾不上波澜。


 也顾不上荡漾。


 他拉了几次那个架子,发现不可能拽进来。


 有点着急的范云大声吼道:“快去,找一根粗一点的绳子来。”


 半边身子伏在范云身上的唐主任也急切地喊道:“快,先玲,快去找绳子。”


 还好。


 先玲的绳子终于找来了。


 很及时。


 就在范云双臂酸麻,右手食指跟无名指也被墙壁上的瓷砖磨破了皮,鲜血直流的时候,绳子终于找来了。


 范云差点就坚持不住了。


 这种竭尽全力,歇斯底里咬牙坚持的感觉,十分像他的班长一脸坏笑的看着吊在单杠上的他,一边慢悠悠拉着长腔读秒的时候,那种感觉。


 “二十四,二十三……二十……十二……八……七……二……”那些老兵们总是拖着长腔,坏笑着看那些吊在单杠上咬牙切齿的新兵蛋子。


 尽量,将他们的潜力往死里练,往死里逼。


 软绵绵的唐主任飞快地将绳子从铁架子中间穿过去,往后递给先玲:“接着,拉远点,拉紧!”


 两个女人,拉一个铁架子,还是可以拉得住的。


 腾出手来的范云,将旁边一张桌面足有三寸厚的大木头桌子用力拽过来。


 然后将绳子牢牢系在桌子腿上。


 架子与桌子,隔窗相望。


 如同牛郎织女。


 而那道窗户,就成了挡着它们的银河。


 此时范云,才顾得上看手指。


 “哎哟!真疼。”


 两根手指的关节处,都擦掉了老大一块皮,不疼才怪。


 “谢谢,谢谢啊!”唐主任的感谢十分真诚。


 范云“嗞……”吸了一口气,他咧了咧嘴,摆摆手。


 似乎是故意的,将那两根受伤的手指给唐主任看。


 唐主任都看到了。


 小妹先玲看了看帽子歪到一边的范云,抿嘴笑道:“跟我到前台吧,那儿有药。”


 先玲从前台的大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白色小药箱,打开,里面药棉,消毒酒精,药粉,纱布都有。


 范云谢绝了先玲的帮忙,他尽量采取一个舒服的姿势将上身半趴在前台,一边往手指上涂药水,一边谢谢先玲送来的水:“谢谢,谢谢。”


 楼梯。


 脚步响起。


 “噔噔噔噔……”


 范云抬头看着,胸口如击大石。


 我是谁?我在哪?


 他只觉得,本来光线略嫌不足的金灵渠广告有限公司的这个前厅,突然间流光溢彩,暗香袭人。


 门一开。


 一个短发齐耳,黑衣白鞋的女孩进来了。


 她只是朝先玲微微点了点头,脚下并没有停留,就朝里面走去。


 她的双目低垂,并没有看范云。


 可是范云,却觉得自己全身瞬间都笼罩在她那轻轻的一眼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


 手脚发软。


 头冒虚汗。


 无法形容。


 天哪!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二十一岁的范云,从未试过,因为一眼、一人,而导致一颗心激烈地几乎跳出胸口的感觉。


 他只觉得,金灵渠广告公司的这个普普通通的大厅,比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都要华丽,都要夺目。


 范云又朝那个纤细的背影看了一眼。


 心跳的感觉。


 愈发猛烈。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一颗7.62毫米的子弹瞬间击穿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如同身处一个香气缭绕,异花纷呈的神秘之地,而自己,已化作百花中的一株向日葵,正将那只金黄色的花盘,一点点扭向太阳。


 此情此情。


 唯有赋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范云忘了手指的疼。


 忘了自己是怎样如脚踩浮云般从金灵渠广告公司走出去的。


 忘了回答先玲的话:“谢谢你,范先生。”


 他现在只想静静。


 静静的意大利脆皮炸鸡店里,范云将自己的身体搁进硕大的布沙发里,伸手拿起服务员刚送上的,加了冰的可乐,噙着吸管啅吸起来。


 他竭尽全力试图想从自己一团乱麻般的思绪中,找出一股线头出来。


 然后顺藤摸瓜,十指翻飞不停转动,快速地将它团成一个线团,再用力将它摁进自己的心窝里。


 难道?


 这就是喜欢么?


 这就是爱么?


 这就是一见倾心么?


 范云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世界,他觉得,那个短发齐耳黑衣白鞋的身影,那个有着浅浅的眉,淡淡的笑的人,从此就成了他的世界。


 是的。


 世界。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


 新华书店与金灵渠广告公司,成了范云重点关注对象。


 在一段时间里,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城管队员,在县政府至新华书店的这一段路上,来回地走动。


 刮风如此。


 下雨如此。


 不是天气恶劣至范云觉得非避不可之时,范云决不去躲风避雨。


 甚至。


 据说某位坐在政府办公室里的领导,因机缘巧合,在某一天发现了范云走来走去的身影,他端着茶杯,看了看范云。经过他连续几日的认真观察,下了如下结论:这是一名很认真、很负责的同志。


 他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杨宗纬的桌子上。


 激动万分的杨宗纬接到这位领导打来的电话,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是,谢谢领导,谢谢领导的肯定,我代表范云以及全体城管队员向领导保证,我们一定认真工作,再接再厉,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与支持鼓励……”


 杨大队说得很不错,铿锵有力。


 唐彬嗤之以鼻:挺会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


 最近的一次例会上,老魏宣布,杨宗纬大队长表扬了范云的工作:“近段时间,大家工作都做得不错,特别是范云……杨大队对大家提出了表扬……”


 老魏讲话很有技巧,很有艺术性,重点表扬了范云的同时,以点带面,将大家统统表扬了一遍。


 赵艳玲打了范云一巴掌:“范云,领导表扬你,发了工资,请客。”


 “对,范云请客。”梁蓉也起哄道。


 那个五金店的马尾辫老板娘,最近也捕捉到了范云的规律:每天早上必来这一段路报道,过不了半个小时必会到斜对面的新华书店去一次。


 他每个下午也必到新华书店去一次,然后,过大约半个小时,才顺着楼梯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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