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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酒楼


 第56章


 是沈朝玉。


 江蓠下意识就摸了摸脸,面纱还在脸上。


 那他是如何认出她来的?


 这也是她一叶障目了。


 这般美的一双眼睛,映着光与影,与那额心的羽毛交相辉映,便像是一场瑰丽的人间幻梦,即使有面纱遮掩,又瞒得住谁。


 不过,很显然,沈朝玉对着一场人间幻梦不算感兴趣,打完招呼就低头下头,好像面前那薄薄一册书卷拥有比美人更甚的吸引力。


 江蓠却不以为意。


 两人相识于总角,沈朝玉在少时就是这臭脾气,又臭又硬,一双眼睛里除了他那帮兄弟,谁都看不进。


 不过此时,她倒是对他手中的书更感兴趣。


 三、经、注、疏…


 钱…


 后面的字,被他的手指挡了,看不太真切。


 江蓠一连看了几次,都没看清楚。


 沈朝玉头也不抬:“江小姐何事?”


 “敢问公子手中可是钱方德先生的注疏?”江蓠问。


 “正是。”


 竟真是钱方德先生所著?


 江蓠喜出望外。


 钱方德先生可是百年前的经义大家,只因晚年卷入一场莫须有的文字狱,导致著作散轶;后大梁初建,□□帝在朝时钱先生冤名才解,有人出面收集了他诸多手稿,交予书商再版,钱先生之著作才有再面市的可能——


 只唯独这本《三经注疏》如沧海遗珠,一直不曾找见:没想到,现在却出现这书斋里。


 江蓠并不是多爱书之人,唯独对钱先生所著之术情有独钟,未看过《三经注疏》一直让她遗憾——钱先生笔下,常常充满了生活意趣又多有诙谐,连她阿爹在时都爱听她读一些。


 思及此,江蓠眼神黯了黯。


 她没再打扰沈朝玉,而是在附近的书架找了找,却遗憾地再没看见第二本——现下,只有沈朝玉所在的一排书架没找过了。


 江蓠重新走到最后一排。


 沈朝玉倚着书架,正专注看书,长指搭在泛黄的书页,有种安静的隽永。


 “江小姐还有何事?“


 他翻了一页书,抬起头,一双眉微蹙,眸光淡若秋水。


 “敢问公子,钱先生的《三经注疏》,此处可还有?”江蓠问。


 “此为孤本,钱先生手稿,世无其二。”


 “原来如此。”


 江蓠遗憾地道。


 若是手稿,必定价值千金,却是她买不起的了。


 可江蓠还是想要。


 想了想,她还是问了:“那公子看完后,能否…借我抄录一份?”


 沈朝玉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过了会,突然道:“为何?”


 声音也淡。


 江蓠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问,他为何要帮她。


 “公子已与我褚姐姐定亲,将来便是姐夫,借书抄录,何须计较……”


 说着,江蓠突然就止住了。


 姐夫又如何。


 姐姐与他才是一家人。


 何况现在楚姐姐也还未与他成亲。


 “抱歉,是我逾矩了。”江蓠说着,福了福身,转身要走,才走了两步,手就被拽住了。


 江蓠惊讶转头,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拉得一个踉跄,退到书架与墙壁的间隙。


 紧接着,嘴巴就被捂住了。


 刚才还在几步之远的男子欺身过来,那如冰似玉的脸突然近在眼前,连睫毛都似得见,江蓠惊讶看他,而这人却已经侧过头去,在听外面的动静了。


 江蓠这才听到门口有奇怪的声响,混着杂乱的脚步,而后,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那合门的声音震得她一跳。


 不待她反应,男女轻佻含混的声音就传来。


 “郡王,郡王,不可……”


 “多日不见,我甚是想念,难道烟娘就不想我?”


 “想,自是想的,,可此处……”


 “不必担心,此处是我一个朋友的书斋,平时极少有人来。”


 光天化日之下竟…


 江蓠惊讶地看向沈朝玉,沈朝玉也正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触,江蓠才感觉不妥。


 她现在和他的姿势太过暧l昧了。


 沈朝玉那只手正捂了她嘴,即使隔了一层丝袖,她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正透过那层布源源不断地传来。


 江蓠闻到了股幽冷的气息,那气息有种奇怪的、像自灵魂泛起的熟悉。


 她怔了会神,等意识到自己竟在发呆,不由挣扎起来:“唔,你放……”


 似听到这边动静,那边道:“郡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这里平时都无人来。”


 “哦,那为何…”


 “今日只管快乐,烟娘…”


 那声音又纠缠起来,江蓠一动不敢动,过了会,沈朝玉才放开她。


 江蓠扶着旁边的墙站稳。


 两人于无声中站立。


 沈朝玉往旁边去了一步,江蓠只看到他月白袍摆的一脚,却也不敢多看,只耳听着那窸窣声越来越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若那人一会到这来,她必定要想办法将人打昏,又想,幸好今日带了面纱,便是被撞见也没人猜到自己身上…只万望褚姐姐莫要误会得好……


 幸好,她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


 那错乱的脚步声在距离她最近的一个书架前停住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江蓠听到“咚”的一声——


 书架被撞得晃了晃,一册书卷落在她脚边。


 书与书的间隙空出一个缺。


 江蓠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华服叠翠、衣料堆叠,一只小脚儿高高翘起,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足上鲜红的蔻丹,一颤一颤,在半空若散落的花红。


 突然,眼睛被一只横袖挡住了:


 “莫看。”


 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江蓠不敢再看,可也不敢转头,沈朝玉就站她旁边,存在感从未有过的明显。


 而面前,是他伸来的手,他长指如玉,骨节却分明,由一半雪一样的绸遮住,绸袖垂下来,恰好遮住她的视线。


 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更灵敏。


 江蓠脸一阵烫红。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不知多久,一切动静才结束。


 门再次“砰的”合上了。


 江蓠忍不住舒了口气。


 面前的那只袖子才收了回,沈朝玉并未有丝毫尴尬的模样,一颔首:“抱歉,刚才情急。”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江蓠却记得他掩住她嘴时,那一瞬间的温热。


 心下不自在,福了福身,说了声告辞就想走,却突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江蓠”。


 江蓠顿住脚步,过了会才转过身来:“公子何事?”


 只见沈朝玉那白如玉、却透着男子力量的手正拿了块白色面纱,递到她面前:“江小姐的东西掉了。”


 江蓠一摸脸,才知道脸上的面纱掉了,忙伸手来接,那面纱却未扯动。


 “公子?”


 她奇怪地道。


 沈朝玉看着她,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江蓠又扯了扯,那面纱才到她手上,她忙扣到耳边,道了声“多谢公子”,而后匆匆出了门。


 沈朝玉看着那消失在楼道的身影,突然低头,看着袖口上印着的一抹嫣红,眉头皱了皱。


 这时,江蓠已经和褚莲音出了书斋。


 褚莲音已经买了一摞书,见她一本没买,还匆匆拉了自己出门,不由奇怪:“阿蓠妹妹,你方才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见你。”


 她这话一出,江蓠脑中便浮现出沈朝玉那张脸,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羞愧。


 还是靠得太近了。


 天底下的小姨子和姐夫,都该离得三丈远才对。


 “我去寻一本书。“


 “哦?什么书,可寻到?”


 江蓠想了想,世上多数误会都是由于隐瞒,所以还是将她在三楼遇到沈朝玉,想问他借书抄录,却突然有一对野鸳鸯进来的事说了,原以为褚姐姐会问他沈朝玉之事,谁知她竟是对那野鸳鸯极为感兴趣,一连问了好几次“然后呢”“然后呢”,将那对野鸳鸯问得底儿掉。


 她脸烫得红。


 褚莲音却道:“这有什么?”


 “汴京城里大胆的女子多得是,承华公主还养了十二个面首呢。”


 江蓠听得有点儿呆。


 “你呀,是在江南呆傻了。”褚莲音点点她。


 江蓠来汴京的次数不多,常居江南,江南风土要更文秀一些,确实比不得汴京豪放。


 她“哦”了声,却听褚莲音还在问:“哦?郡王?可听得是哪位郡王?可见到脸了?是有多久?”


 “……褚姐姐。”


 江蓠无奈。


 褚莲音笑:“阿蓠妹妹,你这样可不行,汴京多纨绔,那些人比姐姐我可更豪放一些,若不大胆些,大姐姐怕你吃亏。”


 “…那烟娘我恐怕知道一些,当是青鸾坊的当家头牌,去岁当选花魁时轰动一时,森柏他们许多人去瞧了,回来就被他们阿爹打个屁滚尿流。不过说起来,再过一月又要选花魁了,那时这汴京曲江十里流芳,许多外地行商都会来,还有那些王孙贵族……”


 褚莲音说着便一脸向往,江蓠道:


 “褚姐姐莫非想去?”


 “是想,”褚莲音说着,叹了口气,“这边是要大胆些,可也没大胆到让我一个女郎去看选花魁。”


 “算了,以后再说,走,继续逛。“


 **


 两人后来又在西市逛了半日,直到夜幕西垂,褚莲音才领着江蓠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住了。


 这酒楼三层,高大的梁木建制,开阔大气,匾额上书“仙客来”三字。


 “阿蓠妹妹从前不是还写信问过我,汴京哪一家酒楼的菜最好吃?”褚莲音道,“便是这仙客来了。”


 “走,今日大姐姐便带你下馆子。”


 说着,拉了江蓠就往里去。


 江蓠却有些顾虑,她抬头看看已经大半黑去的天幕,摇了摇头:“大姐姐,今日已经这般晚,再不回去,恐叔父婶娘会挂念,不妥。”


 褚莲音知她心中顾虑,寄居在旁人家,自然要考虑旁人的看法。


 心下怜惜她,替她将面纱整了整,道:“放心,出门前我已经与阿爹阿娘报备过了,今晚不在府内吃。瞧,阿娘还给了我一个钱袋子,央翠,你说是不是?”


 央翠在身后笑着说了声“小姐说的是”。


 江蓠这才没了顾虑,跟着褚莲音往里走。


 两人一蓝裙潇洒,一白衣袅然,从仙客来的大厅往里走。


 大厅内都是有了两个闲钱的富人或行商,突见两个这般出色的女郎在小二的带领下往里走,就忍不住都伸着脖子往外看。


 尤其是那戴了面纱的,汴京新近流行的白色羽裙随着莲步翩跹,白羽微漾如凌波着水,加之她体态袅娜,竟给人种九天玄女下凡尘之感。


 而近的人,更是能见面纱之上,一双眼儿盈盈含波,像拢了一层雾,当下就更对那人的神姿抓心挠肺起来。


 二楼临街的雅座上,一位持着金羽扇的公子摇了摇扇子,道:


 “汴京城何时出了这样一位美人,我竟不知。森柏,你可知她是谁?”


 森柏垂下头去:“三皇子有所不知,那是前江南总督之女,江蓠。”


 “那个被砍了头抄了家的江南总督?”三皇子一哂,“那她怎未入教坊司?还跟宰辅家的千金站一块。”


 “阿尧,你下去一趟,替我将这位江小姐请来,就说三殿下我想看看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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