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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阿音脚步骤停, 回头望向孟阳。

青枫不悦,转身高声呵斥:“大呼小叫作甚?莫要惊扰了太子妃!”

孟阳根本不在意青枫的高喝声。他一把拽住青枫的胳膊努力晃着,又抬手指了屋子里的人。

青枫看向那身穿藏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男子,隐约记起今日见过这身衣裳,只不过印象很浅一时间想不起来。

就在他暗自细想着的时候, 孟阳显然是急得狠了, 居然冲到了太子妃的跟前继续嗯嗯啊啊。

阿音问道:“怎么了这是。”

孟阳指着屋里小孩子的放心,又做了个睡的表情,而后露出惊恐模样, 好似睡得极其痛苦一般。

阿音再问:“你怕孩子出事?”

孟阳连连点头。

“你知道屋里是谁?”

孟阳急得团团转,伸手比划了个“一”字。

青枫忽地想了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身衣裳, 迟疑着道:“大皇子?”

孟阳又是跺脚又是点头, 吱哇地叫着刺耳的音节,指指孩子们,用手做了个划过脖子的动作,再做了个窒息翻眼的表情。

青枫忽地明白过来什么, 紧走几步到了门口就去踹门。

就在这个时候,矮瘦的孟阳也跑到了他的身边,直接用身体去撞门。

咣当一声响。

屋里的人显然听到了动静。那藏青色的身影忽然把手中的东西丢到一旁,一手一个抱起了孩子。又下意识地回头来看。

孟阳慌张地跑到他的跟前,正伸手打算去抢他怀里的孩子。结果刚刚伸开手, 他就看到了眼前男子那陌生的相貌,登时愣住了。

冯旭满头大汗地抱着小家伙们,见到眼前有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 也是怔住,问道:“你谁啊你。”

孟阳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阿音迈步入屋,笑问冯旭:“怎么样?他们可还听话?”

“听话倒是听话。”冯旭苦笑了下,“就是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就只知道冲我傻笑。”

他把其中一个小男娃小心地放到了旁边的被子上,指了自己身上一滩水渍苦笑道:“你看,这衣裳被他们给尿得……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崭新的衣裳上,深色的一大块尿渍格外明显。

阿音抿着嘴笑。

青枫过去帮忙把孩子抱了起来。

孟阳跌跌撞撞地走到冯旭的跟前,拉着他的衣裳半晌回不过神来。

先前还笑眯眯的冯旭此刻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最近带着嘲讽笑意,说道:“怎么样?觉得爷像大皇子是不是?爷也觉得像!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旭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冀行箴知道冀符在他们冯家的福临布庄订做了三套新衣裳,就让他吩咐底下的绣娘们,按照那三套的样子,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三套。

而后今日看到了冀符穿的那一身后,冀行箴以他和冀符身材差不多为由,让他换了衣裳在这儿,依着吩咐行事。

冯旭一头雾水,只恨不得赶紧解开心中疑惑。于是逼近孟阳,喝问道:“说!你到底意欲何为!”

孟阳吓得浑身发抖,连连后退,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只是口不能言,所以不住地合手跪拜。

阿音行至他的跟前,低声问道:“你是怕孩子们出事,对不对?”

孟阳动作停了下,重重磕了个头,地上砰地一声重响。

阿音往前半步,复又问道:“你看到了屋里人,所以怕他做出对孩子们不利之事,是不是?”

孟阳抖若筛糠,连连摇手摇头,眼中露出惊恐。只不过他从喉咙口发出的模糊求饶声刚刚响起,屋外两边忽地冲出了十几名御林军。

御林军儿郎们不顾孟阳的一再挣扎,硬是扣着他去到了昭宁殿内。

殿内窗户紧闭。屋外的灿烂阳光透窗而入,只在临近窗户之处落下斑驳光影。而屋子深处,依然是晦暗而又模糊不清。

孟阳被拖到屋子中央,而后被猛地一推,跌跪在地。

他把头埋得很低,只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粗布,半点也不乱望。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他不去看,也依然无法否认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事实。

静寂至极的屋子里,脚步声骤然响起。而后声音慢慢靠近,最终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孟阳头也不抬,直接俯身,以头抢地重重一磕。

“不错。磕得很卖力。声音很好。”冀行箴轻笑着说后,忽地神色一整,声音骤然低沉下来,隐有怒意,一字字慢慢说道:“我让你过来的目的,你不会不明白罢。难道我让你来就是让你磕头作响的?!”

孟阳不敢再磕头了。但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地面半晌没动。

冀行箴蹲下.身子看着他。

孟阳睁开耷拉的眼皮抬头看了眼。见是太子殿下,恍然回了神,忙含糊地说着旁人不懂的音节,面露惊恐地不住摆手。

“冀符当年做了什么?”冀行箴看着他,眸色冷厉宛若利刃,语气却出奇地冷淡,“说说看。二皇兄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提到了二皇子,孟阳瞳孔骤然紧缩,眼底深处流露出深切的恐惧。身子不由自主就开始往后挪。

“原来真是冀符。”冀行箴半垂眼帘低笑了声,忽地声音扬高,怒喝道:“你知情不报,将实情隐去二十年。你好大的胆子!”

孟阳连连摇头。见没有效用,拼命在地上磕头,额上都出了血。

冀行箴抬手拍了下桌案。

而后就有个瘦瘦的身影从里间出来,走到了孟阳的跟前。

孟阳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吓得连发抖都忘记了。

连大人,孟阳是知道的。

他在宫里当值的时候,连大人尚还是大理寺少卿。一晃那么多年过去,少卿大人已经成了大理寺卿。

可是那身上带着的那股子让人害怕的阴冷狠劲儿却丝毫都未改变。

“老阳是罢?”连肃俯身看下来,阴鸷的目光在孟阳身上扫了一圈,勾唇冷冷地笑了下,“有话赶紧说。你若不说,本官有的是法子治你。”

说罢,连肃把手中拿着的袋子翻了个儿,袋口朝下抖了抖。

哗啦啦金属的声音接连响起,刑具在地上滚了几个滚后散落地躺着。

孟阳缩了缩脖子,又缩了缩身子,不住摇头。

连肃抛下一张纸和一支笔,“不会写,你总会画。”连肃给孟阳挽了挽衣袖,抬手点着那张纸,面无表情声音如冰地道:“画出来。画得像了,你少吃点苦头。但凡画得有点点不好,那就不只是吃苦头的问题了。这项上人头,本官还要掂量下要不要给你留着。”

冀行箴的手段,孟阳并不知晓太多。畏惧他是因为畏惧权势。

可是连肃就不同了。

连大人手段阴狠,折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凡几。即便孟阳当年并非是好事者,却也不小心听闻了他不少的消息。

在连肃的手里,死是解脱。不死是最难熬的。据说没有人能逃过他的审讯。

孟阳吓得魂飞魄散,吱吱哇哇地叫着,连自个儿的身份和处境都忘了,跳将起来跑到门口,捶着门想要逃脱。

连肃三两步跨过去,抬手将他的手臂背到身后,又扣住他两腕关节,直接把他狠力丢到地上。

孟阳年纪不小了。被这样一丢,近乎去了大半条命。

连肃阴沉沉地笑了声,“还能动罢?能动就把情形‘说’与本官听!但凡你画得有一点点不好,本官就能让你当场血溅三尺!”

孟阳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战战兢兢地拿起笔,抬手慢慢去画。

刚刚起了一个头,他的笔尖还没来得及拉出去,就听太子殿下在旁问道:“那件事情,是冀符做的,对不对?”

孟阳的笔尖剧烈抖动了下。一大滩墨在纸上晕开。

“倘若是他,你就嗯两声。倘若不是他,你就嗯一声。”冀行箴说着,催促道:“我再问一遍。究竟是不是!”

连肃抬脚朝刑具踹了过去。

哗啦咣当声响起,孟阳的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再不敢耽搁,赶忙“嗯”了一声。

半晌后,又一个“嗯”声响起。

冀行箴阖目轻叹。

伴随着他的叹息声,咚一声重响,有人狠命朝门踢去。

“一派胡言!”震怒的晟广帝从屋中屏风后大跨着步子走了过来,怒指孟阳:“你个贱奴!居然敢随意诬赖皇子!胆大妄为!”

孟阳没料到晟广帝居然也在屋子里。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画,再看看愤然的晟广帝,还欲辩解,却用眼角余光瞄到了连大人。

“说!”晟广帝对着那佝偻惧怕的身影扬声叱问:“刚刚那些话是不是你胡编乱造!冀符当时那么小,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些话,一定只是你随意编造的罢了!”

孟阳刚要开口,冀行箴猛地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倘若你这个时候反口,只道自己先前不过是信口胡说的话,那么刚才你说过的那些话可就都是欺君之罪了。你,可要认真地仔细想好了再说。如果你句句属实的话,本宫可以保你不死。”

孟阳朝他看了过去。

冀行箴已经转身回了先前站立的位置。不过,面对着孟阳的目光,连肃适时地朝着孟阳笑了下。让孟阳刚刚放松了点的心情忽然紧绷起来。

一边是皇上。

一边是监国的太子还有本朝最为阴狠的大理寺卿。

孟阳深吸口气。

想到刚才看到的俞家的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想到当年那个机灵懂事的小男孩。再想到,刚刚误认那冯公子为大皇子时,自己心里的那种焦灼和不安……

最重要的是,太子说,若他说出实情,能保他不死。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倘若大皇子知道他刚才的所作所为,那么下一个死在大皇子手上的,或许就是他。

在这一刻,孟阳忽然聚集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用力点点头,伸手比划了个“一”字。

一.

若论序齿,大皇子排行是这个数。

晟广帝默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佝偻人影,试图从他的神色里辨出一丝一毫的愧疚或是心虚。

但,他错了,那里没有这些。

那老太监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笃定,就是确信。

晟广帝忽地全身脱力。

他颓然倒在椅子上,半晌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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