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尘尽消
永和七年冬，大雪。
北境蛮族入侵，冀州守兵不敌。
幸而皇后的父亲，镇国将军宝刀未老，镇守在冀州边境，守住了通往京都的命脉。
战况焦灼两月，各种说法纷杂不断。
有说蛮族早已拿下了冀州，冀州刺史已经战死。有说齐王与蛮族勾结，意图谋反。
还有说，镇国将军养寇自重，与齐王勾结，意图不轨。
朝堂中主战主和的大臣们争吵一片。
燕云卿力排众议，调兵遣将，兵分三路前往平乱。
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个大雪夜，已经年至中年的皇帝燕云卿，微服混入出征的兵马里，御驾亲征。
…
腊月。
冀州，滴水成冰。
茅草墙上沾染着血渍，冻得结结实实。
这一处小小的驿站，显然在不久前刚经历过一番混战。虽然战场已经被打扫了，但冬日天寒，那些凝固的血迹，却是没办法清理的。
穿着狐裘，带着金冠的男人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头顶纷纷扬扬的大雪，似乎在等什么人。
咣当——
驿站破旧的门板房被寒风一吹，从门框上脱落下来，砸在冻得结结实实的地面上。
一个穿着红斗篷的，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从驿站门外走来。
风雪纷纷扬扬，伴着那抹红色的身影一起吹过来。
积雪把冻结的血迹埋没了大半。
檐下的男人扬起嘴角。
披着红斗篷的人踩着积雪，很快走过来。
那人伸手一拦，将那红斗篷的风帽扯落，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来。
“蓝小沫，你怎么才来。”男人挑着眉梢，与七年前一模一样的腔调。
女子没说话，拂落他的手。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燕云笙把一个小瓶子放在她手心。
蓝小沫就要去推门，却又被燕云笙拦下。
“他旧伤发作，才侥幸被我部下擒获，人还是很凶残的。你还是别见他了吧，我帮你处理掉，包你满意。”
蓝小沫：“不用。”
燕云笙拦着门的手，依然没有放下。
“你不会，还对他念着旧情吧。”
蓝小沫翻了个白眼。
燕云笙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与他之间，自然是没有旧情的。要有，也是你我有。”
他亲自把房门推开，“去吧，若又是什么不对，你就扬声喊我。”
…
房内点着蜡烛，幔帐重重，密不透风。
有人正坐在房内煮着热茶。
那人穿着玄色暗云纹锦袍，肩上披着玄色狐裘斗篷。
房门推开，风雪灌入进来，蓝小沫随着风雪一起踏进房内。
那人没有抬眼，依然在专心煮茶。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香甜的奶香。
蓝小沫在他对面坐定的时候，他正把奶茶从小铜壶里倒出来。
一只雨过天青瓷的大海碗里，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的姜奶茶。上面飘着已经去了皮，切得碎碎的红枣肉。
燕云卿脸色苍白，似是生了大病，或是受了重伤。但动作依然稳定。
宽大的袖袍遮住手指，他把那只盛着奶茶的大碗，推到蓝小沫面前。
“地方简陋，食材不好，勉强喝喝御寒吧。”
他面前放着一只磕破了边角的粗瓷碗。
蓝小沫掌心攥着的瓶子打开，倒出一枚红色药丸，丢到男人的碗里。
药丸融水，很快消失不见。
燕云卿捧着碗，似乎根本没看到蓝小沫的动作，一点点，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奶茶。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几片半融的雪花上。
“外面又下雪了。冷不冷？”
“还行。”
燕云卿点点头，神色平静，“劳烦你这样的大雪天，还要来走一趟。”
蓝小沫：“没什么，我乐意至极。”
火堆噼啪响着，光芒映照着两人的脸。
蓝小沫捧着那只青色大碗，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很醇香的奶茶，在这样的大雪天，的确熨帖。
在她慢慢喝着奶茶的时候，听到对面的燕云卿说：“小沫，这辈子你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蓝小沫怔了下。
最开心？
她想到了外面的雪。
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她裹着毯子坐在牛车上。
夜遥舟在前面赶车，大雪纷纷扬扬，四野一片白色。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意。
“在柳叶镇。”蓝小沫说。
燕云卿笑了笑，笑容莫名的温柔。
“那你后悔过么？”
大约是因为他快死了，蓝小沫心中对他的恨意已经平复了下来。
“我不曾后悔过。你呢？”她抬起眼睛看他。
有细细的血迹从燕云卿口鼻间流出来。
他依然笑着，笑意温柔。
“我有过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但现在回想，若是再一次做选择，只怕，还是不会改变的。”
蓝小沫：“哦？我以为，若你早知今日会死在我手上，当初接我回京时，便会一剑刺死我。”
燕云卿轻笑一声，“是天不予我，与你何干？”
蛮族与冀州的叛乱本来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偏他旧伤发作，为人所虏，天意如此。
今天不是蓝小沫，也会有别人。
燕云卿温柔地看着她的脸。
却又像是透过她的眼睛，看向久远岁月里的某个人。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燕云卿问。
也是这样的冬日，只是没有下雪。
两人为了一个馒头打了一架，头发乱蓬蓬的小姑娘头咬得燕云卿手背都见了血。
蓝小沫面无表情。
燕云卿说得这些，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她并没有打断燕云卿的话。
少年和小姑娘不打不相识，从此相依为命。
少年功夫不错，小姑娘聪明伶俐，他们很快变得有钱，变得野心勃勃。
“你说要带我回京城，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说到做到。是我，京城那么大，我想要的越来越多。”
毫无根基的两人，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不得不赌上更多的东西。他们的运气不错，一步一步筹谋算计，离那个梦也越来越近。
直到后来，眼看着大功告成，他们之间爆发了无法调和的冲突。
燕云卿要娶一个家世显赫的女人，以换取那个家族的支持。
小姑娘剧烈反对，以死相争。这些年，为了往上爬，她背弃了许多东西，但唯有一条，挚爱的人决不能离开她，这是底线。
只可惜，数年的陪伴与情意，到底抵不上燕云卿对权欲的渴望。
小姑娘心灰意冷，吞下神仙散，忘记了一切。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与我彻底形同陌路。”
燕云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复杂不明的情愫。
“小沫，我这一生，最恣意最快活最不计后果的，只有三年。”
“可惜，我自私而凉薄，这一生，也只能给你三年。”
“蓝小沫，是我对不住你。”
蓝小沫神色漠然。
“都要结束了，不必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她无意去探究一个临死之人口中的三年的含义。
她见惯别人生死，对此毫无波澜。
这世上能够触动她心的人，早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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