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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叶,目之障也

  夏夏今后会如何,流荒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管不了这么多,自己的因果自己偿,自己的债自己还,这是他十几万年以来一直秉行的原则。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不宽心的,只不过关心则乱。

  因果都会经历,夏夏自是不例外。

  遇到青衣之前,她从未将他划入的她的版图之中,但是遇到了,爱上了,便想着生生是他,世世是他,只能是他。

  她不怕等,无论多久,她都可以等。

  很多事情,放在她自己身上可以想得特别清楚,放到她在乎的人身上,就会变得心绪不宁。

  关心则乱这话用在流荒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下,流荒心里头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有关青衣和夏夏的,而是封印在惊弭剑中的古兽巨连。

  巨连被收后,流荒只在每年的特定时间去瞧过几回,故此,关于它的情况,她知道的尚还不算特别清楚。

  巨连到底是上古凶兽,纵使惊弭剑对它功法恢复有着极强的压制作用,到如今,它也恢复了有五成左右。

  近来,惊弭剑频频闪光示意,叫流荒不得不重视起来。

  进入惊弭剑剑身境界之后,就见一头土黄色的巨兽朝她生扑了过来。

  流荒双手结印,在自己身前设了一道结界:“看看你,不自量力,在我的地盘还这么嚣张,能耐的你哈。”

  巨连不听她眼言,只凭着自己一身的蛮力狠狠撞击那道结界。

  流荒看着它那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她倚着结界坐了下来,偏头对那巨连说道:“你说说你,真是万年的时间也消磨不了你那痴傻的性子,这般急躁做什么?你是不认得我么?还来跟我的结界斗法?”

  巨连不理她,她便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你与我出世的时间不过相差了几万年,怎么这脑袋,会这般不聪明呢?你是真的没听说过我呢,还是真的勇者无畏呢?要知道,我的结界,就算是辛吾也不定能破得了呢。”

  巨连仍旧是不理会她,剑身境界与人间的时间是不同的,这里的时间比人间要慢很多,故此,流荒也不介意在这里与巨连耗上些时间。

  “知道外界怎么评价你的吗?”

  巨连自顾自地铆劲撞结界,流荒便双手抱膝歪着头同它说话。

  “外界说你蠢,好蠢的呢。”

  巨连像是听不懂她说什么一样,依旧在撞结界。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你勇敢,专注,忍耐,并且顽强。”

  巨连不为所动。

  流荒挑着眉毛笑:“我可不是在夸你哦,只是实话实说,你凶残暴力,几乎让所有的部族都闻风丧胆,可是……我能比你好到哪里去?”

  “我不凶残,不嗜血,不暴力,手上沾的血却比你要多的多。”

  “你心里是在怨我的吧?将你拘了来,听说你心眼儿可小了,只要还活着,就定然要与仇人不死不休,啧,真是可怕呢。”

  “你一定恨死我们枭衍了吧,毕竟……他戳瞎了你的眼睛。”

  说到这里,巨连才有了反应,张着血盆大口朝流荒扑过来,一脑门撞在了结界上。

  流荒哭笑不得:“你是真傻还是假笨?方才撞了百八十下,还不记得这里有结界么?”

  巨连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张牙舞爪地生扑过来。

  “也就是我不笑话你,你这副傻样儿,要是叫旁人看了,还以为你脑子缺根筋呢,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谁叫我善良呢,你说是不?”

  “果然,那只眼睛是你的逆鳞,我本来不想提你的伤心事的,但是吧,你一直不理我,我也没办法啊。”

  “你不累么?一直这么撞来撞去的,不疼么?”流荒突然想到,“对哈,你这么皮糙肉厚,不过是个结界,怎能将你撞疼。”

  流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巨连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顽劣的孩童,得亏巨连是个傻大缺,不然,它可能会气急败坏地找流荒拼命。

  流荒看着巨连不知死活地撞结界,心里突然觉得难过起来。

  不忍心……

  她没有那副硬成铁石的心肠,却总要做一些杀伐之事,一边不愿意着,一边还要义无反顾地去做。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若是……若是她是巨连,她是这个脑子少根筋的家伙,或许会活得轻松一点,最起码,有很多事情,她不必去想,不必去考虑对错,考虑立场,考虑全局。

  “我真羡慕你!”她眼底含泪,字字真心。

  羡慕你心里没有装着仁慈,没有装着法度,更没有装着责任。

  羡慕你可以活得这么轻松啊,羡慕你……可以心里可以怀着仇恨。

  是!

  流荒羡慕它可以心怀仇恨!

  她的身份,她的立场,代表着全局,这样一个站在顶端的身份,可以拥有爱,却不能拥有恨。

  她所做的任何评判,必须最为公平公正!

  “我不是上天,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她不止一次这么问过。

  心有异,便会衍生出魔,魔的出现,是必然,也是必须。

  她可以除魔,却不能对魔新生恨意。

  因为……她代表了公平,代表了客观。

  纵使枭衍死在了心魔的手中,她仍旧不能存在恨意。

  可是……怎么可能呢?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难道……荒鬼的就不是了?她的就不是了?辛吾的就不是了?

  死去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那个人,是枭衍啊!

  朝夕相处时,生死徘徊中,都从未离开过的枭衍啊!

  她为何不可以恨?

  辛吾为何不可以恨?

  为何啊?

  “我真羡慕你!”流荒流着眼泪又说了一遍。

  有多少事情,是看起来简单她却做不了的?

  甚至,她连爱上一个人都要考量半天。

  流荒抬手将结界解开,然后飞快地闪身到了一边,躲过了巨连因惯性而冲撞过来的大块头身体。

  巨连见是扑了个空,便飞快转身朝流荒呲牙裂目,前腿一发力,又横冲直撞过来。

  真是没完没了了啊!

  流荒迅速飞身躲避:“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会儿,就当散心了,可好?”

  巨连满心想着流荒是它仇人这事,全然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

  流荒选定了一处高地站定,双目睥睨着下面咆哮冲来的巨连,笑道:“你今天有点不乖哦。”

  “我若是想杀你,何苦当日苦苦救你,莫说你现在功力只有五成,还受着剑境的压制了,就算你全盛之时,在灵气最为充裕之地,我想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怎么就不动脑子好生想想呢?

  巨连在她脚边停下,仰起头来瞪着它的独眼看着她。

  “你限制我的自由,便是与我为敌。”

  流荒盘腿坐下,笑曰:“瞧瞧,我听你说句话,可真是相当不容易啊!”

  “别打岔。”

  “好好好,”流荒将一条腿搭下来,“言归正传吧,我若是不限制你的自由,现在你得害了多少生灵的性命?”

  “弱肉强食,你堂堂大荒鬼王会不懂?”

  “懂,”流荒坦然答道,“但是,我的法则里面不存在恃强凌弱,只恃强护弱。”

  “那是你,不是我。”

  “自然,思想自由,我虽掌控杀伐,却也不能掌控你的思想不是?”

  “你既明白,便别拦着我的去路。”

  “可是,”流荒面色为难,继而笑了起来,“你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是大荒鬼王呀,怎可看你滥杀无辜,你嘴下的生灵,有多少是枉死的,你会不知道?”

  “你方才也说了,我凶残暴力,嗜血是我的本能,停止杀伐,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若是你不肯听说教化,到时,便也留你不得了。”

  “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过是你一死而已。”

  “好大的口气!”巨连嗤笑一声。

  “我是不是狂妄或是托大,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纵使手上沾的血比你多,我仍旧站在公平和正义的这一方,而你……不是。”

  “同是生杀,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错,同是生杀流血,但我杀的是你这类的生命,不是无辜,不是冤枉,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

  “嘴长在你的身上,你想怎么说,自是由我不得。”

  “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我冤枉你了?”

  “随你如何。”

  “随我如何?那好,便随我吧,我要你在这里好生待着,你可愿意?”

  “自是不愿。”

  “不是你说的随我吗?”

  “大荒鬼王长了一张好嘴,我说不过。”

  “你还委屈上了。”

  “我好生在外面逍遥,你却将我拘来,难道还是我错了?”

  “你生性残暴,我怎敢放你在外面逍遥?”

  “弱肉强食,便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罢了,”流荒站起来,“你便在这里好生参透罢,我这里安全得很,最适合面壁思过了呢。”

  巨连在地下咆哮,巨大的吼声震得流荒耳朵疼。

  她闪退得极快,目及之处,皆是一片眼花缭乱。

  巨连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大荒鬼王向来公平,那我数百位古兽兄弟被你关在妖界八千年,算是公平吗?”

  流荒身形猛得滞住,她踩在一片虚空之中,转过身来,一脸郑重:“我会解决的。”

  “如何解决?”

  “你不必管。”

  “好一句我不必管!”

  流荒嘴角挂着笑:“你难道不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么?”

  “你将我拘这儿,不放我自由,与那死了,又有何异?”

  “你倒是挺有刚烈骨气。”

  巨连闷声冷哼。

  “对了,”流荒突然说道,“你又让我发现了你一个新的优点。”

  巨连回应的却是一声咆哮。

  “自己都这般处境了,还有心担忧其他兄弟,不错。”

  “莫要说的我们古兽不重情意,就许你甘为兄弟报仇而死,就不许我惦念我兽族兄弟?”

  “我从未如此说过。”

  巨连偏头不去理她。

  流荒又道:“你不应该感激我么?”

  “夜殿真会说笑。”巨连开口便是一通嘲讽

  “我是不是在说笑,你心里知道,”流荒抬手在自己下巴上敲了两下,不紧不慢道,“我从未操纵过你。”

  操纵?

  操纵!操纵!

  巨连的逆鳞,除了眼睛,便是一个操纵。

  八千年前的那次三族大战,它们古兽一族便是受了妖族的操纵,才落了一个这样的结果,偏生,妖族平安无事,反倒是它兽族,尽数被关押起来,皆受了折磨,失了自由。

  而它,虽然被一人救出,但也只有它知道,它不过是当了那人一颗棋子罢了。

  堂堂古兽,竟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想想……也是极尽讽刺。

  巨连张开血盆大口便朝流荒扑了过去,却被流荒捏了定身诀将其定在了原地。

  她神色复杂:“这定身诀只有一刻钟,巨连,你何时参透我今日所说的话,何时重获自由。”

  她又道:“巨连,你可知距我拘来你后外界过了多长时间?”

  “百年!”巨连气急败坏。

  “不,只短短七八载。”

  巨连吼声震天:“你少来懵我!”

  “这剑境不比外面,这里的时间比外面要慢得多,这里的百年,不过是外面的七八载时光。可我却觉得,这对你是个优势,就算你痴呆笨傻,参透一些道理需要耗尽万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重获自由那日,人间不过才过了七八百年。”

  “那又如何?要如你所说,我在这里待了万年才出去,这与人间过了多久有何关系?这万年光景,终究是叫我受了。”

  流荒笑道:“谁说你傻啦,这脑子,分明是清楚着呢。”

  巨连大吼一声,流荒只觉得再待下去,耳朵非得坏掉不可。

  “执者生念,至于是邪念,还是善念,便在那一念之间而已;叶,目之障也,你若不拨开它,便要一直叫它遮挡你的眼睛了。”

  最后一句算是忠告,流荒说罢,便从剑境离去,丝毫没有停留。

  巨连不是傻,就是执拗,拧得很,若是没有人对它悉加指导,它便会闷头往前,一路到底。

  这般性子,既是叫流荒钦佩,又是叫流荒忧心。

  巨连不坏,至少,在某一程度上,他不是坏的。

  他或许嗜血,或许残暴,可本心,却不是坏的,甚至……起码在流荒看来,巨连是心性最为单纯的那个,这样的性子,极好,也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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