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黑色安息日
单刀直入来讲,伍德要做一场道别。
在加拉哈德林地围栏旁,在师生的注目礼之下。
他又开始孤独一人继续踏上未知的旅途。
他记得大校门上富丽堂皇的野樱花,记得每一个人殷切而期盼的眼神,记得唐少秋站在飞行平台的塔楼上,朝着他要去的方向用力挥手。
他没有回头多说几句
该谈的,都在最后一课里谈完了。
不论是伍德普拉克,或陈玄穹都坚信,用不了一百年,或更短的时间,他的故乡就会来到这里,来到加拉哈德的世界。
虽然它不一样,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不同。
它的文化模因和历史进程都是崭新的,与陈先生的故乡差得太远太远。
它的月亮不是那个月亮,太阳也不是那个太阳。
它有神灵,也有魔鬼。
伍德不去想,骑着洋葱继续赶路,在树懒镇上休息,在老猿村吃饭,往花城大桥一路往北,去列侬的红指甲旅店住上一晚。
旧城换了新城,新城换了更新的城。
最后搭上一班椿风镇开往大西北的火车,在苔原的郊野,和洋葱好声好气地谈谈。
火车站人来人往
卖酒精保健品的假药商铺换做东国的炼丹药房。
牵着孩子学走路的年轻妈妈,孩子比着架势,手中拿着一杆破桌腿作成假枪。
酒吧换新的大红漆镀金门,一张张招工信息贴在红砖墙上,厚得能防弹。
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小工,在给工人社团分发传单,胸口佩着三枚华约的技工徽章。
一切还是像是工业化刚刚起步的模样。
买了早上九点的票,伍德却是七点就起了床。
他打理好衣着行装,少了一只手臂,想要用合金铁腕去倒腾大皮箱实在是有点困难。
他现在仔细想想,为了一头猛虎而断腕是得不偿失的感觉。
好比在椿风镇上的太阳报社里,以往有个大作家,叫做大卫维克托。现在大卫先生死了,又招进去几个写字工,去继续写龙与罗曼史。
总而言之,它是不可能像大卫先生活着时,那样深刻而生动,那样震耳发聩的。
就和这条假肢一般无二,伍德盯着它的球形关节,和手肘贴合得很紧,仿生皮料的颜色也和普通人的肌肤一般无二。
但假货就是假货,永远都成不了真的。
收好皮箱,下楼给招待和老板丢去两张绿花钱当做小费。在旁人惊讶而凝滞的眼神中,伍德普拉克牵走了洋葱,往墓园去。
在北方的大苔原上,深秋时节,白天很多时候都看不到太阳。
他带着洋葱走了一路,来到公共墓园的梯台式建筑群中。
这儿每一个石头垒起的小符碑,都是一条生命。
不论他们以前是谁,是土匪或平民,是老爷或奴隶,是匠人或老师,是文人或武人。
现在都变成了一串串符号,一串串文字。埋进了土里。
他还能找到露丝佩洛西,找到大卫维克托,找到路德维希普拉克,找到更多的更多的无名之辈。
从城郊吹来一阵汹涌的暖风,它如一阵狂流,揭开伍德的衣领,钻进洋葱的马鬃。
伍德大喊“走吧洋葱”
洋葱一开始是听不明白。
伍德又说“走走远一些走吧”
洋葱似乎开始明白了
它想,自己只是一匹马,如果离开了主子,能到哪里去呢
它跟了伍德很久很久,打过仗,也打过魔鬼,踢死过人,是不折不扣的祸驹。
它的眼睛很大,像是一颗镶入黑宝石的玻璃珠那样,好像随时会滴出水来。
伍德“走吧。”
洋葱终于听懂了
普拉克先生是不要它了。
它往前走了几步,往郊野去了几分。
这里很安全,很温暖,不用担心掠食者,每个人都有一块墓地,没有横尸荒野的死人来喂饱野狼,也没有强壮的狼群氏族来啃它的骨和血。
伍德看不到太阳,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照着钟表来计算时间。
如果凯恩老师送给他的那只表足够精准,他就可以准时到达火车站,不必在故地做过多的留恋。
洋葱又往郊野去了几步,它低下头,四蹄焦躁不安的原地踏步,用尾巴去甩一颗老榕树,像是走不动了。
伍德又喊“走吧快走”
洋葱终于是走了。
一骑绝尘,没有回头。
伍德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终日压在心头的大石愈发沉重,仿佛往日制造的累累杀业都记下一笔账,在洋葱离开的那个刹那,他的冷静与缄默都不攻自破。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大口大口呼吸着,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低头看钟表时,精致的表盘只照出一双蓝汪汪的眸子。
时间不多了,他要继续上路。
不能多做停留,他没有机会回头。
搭上火车,往芬里尔港去,回到家人身边。然后继续出海,继续一个人前进。
他想这趟旅途定然是枯燥而无味的,一路上充满了危机与险阻,洋葱不能跟上他,家人也不能跟上他,他最重要的伙伴们,更不能跟上他。
不过几百步路,他登上列车,坐在靠窗的那一侧,同行的还有个中年人,一张车票让他们有了缘分。
“你好先生在这五个小时里,我要和你共同度过叔叔号列车名称的旅程时光了。”
这位中年人态度热情,大方有礼,身上的衣装不像是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头上戴着鹦鹉羽毛装饰的礼帽。
伍德漠不关心“请。”
中年人又开始自我介绍“嗨坐这趟列车的人可不少,现在尼福尔海姆都成了高新工业开发区,您方便与我聊聊吗”
伍德“在攀谈之前要说出姓名。”
中年人摘下帽子,往小桌板上送去烟斗和烟叶,烟斗一共两支,烟叶装成两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中年人接着说“我姓叶,是个东方人。看不出来吧”
伍德打量着此人的发色和肤色。
头发是红色的,皮肤像是混血小麦色,非常健康,眉如剑,目似星,瞳孔是棕色。
“确实看不出来。”
叶老板接着说“华约成立以后,我就来这片富饶的土地寻找机会,寻找财富的密码先生,你觉得这个时代什么最赚钱呢”
伍德“工业”
叶老板摇头。
伍德“农业”
叶老板接着摇头。
伍德“难不成是教育业”
叶老板还是摇头。
伍德“总不会是金融业吧”
叶老板笑成眯眯眼,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先生,我认为,是文化业。”
伍德“何以见得”
叶老板卷起袖子,给伍德装烟草,递烟斗。
“它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伍德接走烟斗,心中想着今天要杀的人,是不是多了一个。
叶老板给伍德点上火。
“你看,仗打完了,华约刚成立,叶老板你说,这东西方的两拨人,要混在一块,什么说了算是你说的那些吗”
伍德“哦这样”
叶老板又给自己打上火,“对就是这样,我来列侬开报社,写文章,写东方的事,再写西方的事,最后写东西结合的事。”
他的手从车窗指着伍德,又指着自己。
“有什么事发生,我就写什么事。写百姓关心的事,如果不够关心,那我就雇几个干练有力的文人来,让文章变得一样有力。
当百姓离不开文章,每天都要看文章,每天都得听我说的事情,那他们要买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这不就是钱吗我给多少企业解决了广告我又给多少百姓解决了筛选广告的问题我自然是要赚大钱的”
伍德的表情是有些诧异。
他托着烟斗,铁臂轻轻敲着小桌板,不做言语。
叶老板接着说“我看先生你这条手臂,就很有故事,它动听吗它诱人吗如果可以,能不能写成故事然后我再只会几个钢铁厂去加班加点生产,卖给残疾人这样多好呀这样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伍德“有道理。”
叶老板连忙揭开包袱,从中拿出一台小型打字机“告诉我怎么样来,我现场给你做书记员。”
伍德“要不先谈谈钱的事儿”
一提到钱,叶老板立马变了脸。
“我们是朋友,钱这种俗物,只能侮辱我们之间的友谊”
伍德“朋友”
叶老板“没错呀。”
伍德“我们刚认识。”
叶老板“一见如故,好像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了,仿佛在很久以前,我们就有过邂逅。”
伍德“哦这样”
叶老板吞云吐雾,急不可耐“是的,就是这样。”
伍德“那不谈钱,谈谈工程吧”
叶老板“这哪儿算工程呀”
伍德“你要生产故事不算工程吗生产行为都是工程,要有工业标准,工业流程,不然百姓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合格证”
叶老板“合不合格是我说了算,朋友”
伍德“谁来写呢”
叶老板“没人关心的,我只要你的故事”
伍德“那谁来卖呢”
叶老板“当然是我了。”
伍德“卖给谁呢”
叶老板“卖给百姓。”
伍德“卖多少钱”
叶老板“就你一个故事怎么说也得五十来个穗花币吧”
伍德“钱怎么分”
叶老板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都说了,不提钱”
伍德“我先把故事告诉你”
叶老板“对”
伍德“然后你拿去,请人写,最后卖”
叶老板“对”
伍德“卖来钱以后,再分给我”
叶老板“是这么个道理”
伍德“有合同吗”
叶老板“那肯定有我喜欢合同最喜欢做合同”
伍德“我能看吗”
叶老板“除非你先给我故事。”
伍德“我看了能和别人说吗”
叶老板“那不行,这是商业机密。”
伍德“哦这样”
叶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对就是这样。”
伍德引开话题。
“我休息会儿,睡一会,等一下再谈这件事好吗”
叶老板脸色一僵,刚拿出打字机,有种被冷落被无视的感觉。
看得出来,这人确实是生气了。
“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呢”
伍德“我怎么怎么样了”
叶老板“我在帮你呀”
伍德“你帮我了”
叶老板言之凿凿“对就是在帮你,不光是你,还有很多个你
有故事却没地方说的你。
双手健全却找不到释放才华的你。
看不到故事,渴望故事的你。
在垃圾食品和垃圾衣服,垃圾广告里边挣扎的你。
你想,我是多么善良,多么单纯的一个人,你怎么能用钱这种东西来满怀恶意的揣度我呢你阴阳怪气的态度令我感到愤怒,你甚至没有直接称呼我为朋友,你面对帮助时的那种冷血无情的态度令我心寒。要是世上人人都是像你一样的人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能不能让我们这些好人,得到好报了”
伍德“你还帮过谁”
“我帮过大名人”叶老板信誓旦旦地说“大卫维克托你知道吗”
伍德“听说过。”
叶老板“你们不熟吧”
伍德“我和他不熟。”
叶老板“不熟就好”
伍德“哦好事吗”
叶老板“是好事他是个土匪杀人犯你要是只看过他的书,那确实是好事。”
伍德“你帮他了帮一个土匪”
叶老板“嗨我才不是那种混账呐我怎么可能会帮土匪呢我帮的是作者大卫维克托,可不是土匪大卫维克托。”
伍德“原来是两个人呀”
叶老板“对对对你可以叫大卫维克托,谁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伍德“有道理”
叶老板接着说“你一定看过他的书,对吗”
伍德“确实。”
叶老板“那就好你知道他是死了对吗”
伍德“知道。”
叶老板“他还有书没写完呢好多人都等着呢对不对”
伍德“对。”
叶老板“我买下太阳报,请来几位写字工,给他续上了。这不是帮他吗”
伍德“是的。”
叶老板“我又用这本书来做故事,卖商品,打广告,避开那些卖垃圾的死骗子,这不是帮到百姓了又有书看,又有合适的东西买。是皆大欢喜呀。”
伍德恍然大悟“哦这样”
叶老板“就是这样”
伍德抱拳“文化人”
叶老板还礼“文化人”
伍德把烟斗推了回去,头一歪,开始假寐装睡。
叶老板还想纠缠,是欲言又止的意思。
等到几个小时之后,两人下车各奔东西,叶老板依然是笑容满面慈眉善目的样子。
伍德挥了挥手,回了芬里尔港的市政厅。
朱莉去了极北的小聚落搞外交活动,在军将的保护下玩摔跤,暂时不在家。
南郊的大工厂多了三座,都是薇薇在看管,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在家。
厅堂中的工作人员认不出伍德普拉克,都是新来的,态度非常热情,都有种迎接新时代的希冀感。
当伍德掏出朱莉办公室的钥匙时,还有两个警卫员和一个接待处的小妹妹拦着。
没有身份证,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把列侬授勋的情报员功勋章和玉岩玺印拿出来,差点被当做盟国间谍给抓进牢房。
最后,还是在一个工人社团的老兵指引下,这帮新人才认出了伍德普拉克的真身正体。
伍德想,这一定是姐姐干的。
尼福尔海姆已经不需要旧时代的官僚了,这个新生儿在乳娘的指引下渐渐长大,换了一班子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然会记不住自己的样貌。
在朱莉的办公室里,他拿走了一些钱作为差旅费,拿上两把子弹,换上新的防弹背心,留下证件和勋章。支会尼福尔海姆的民政给自己办了一张新的身份证明。
然后回到家中
和萱丫头寒暄几句,客套几句。
离浮船坞很远,离矮丘很近,一座二层房屋前,老婆正在逗孩子,靠着一张摇椅上。
伍德回到这个家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三七跑向爸爸,在爸爸踏进门槛时就感觉到了,从星界魔鬼的关联性中,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这个娃娃因为屁股后边那条尾巴,身体前倾如同一头猛兽捕食那样,扑到了伍德的身上,因为尾巴能保持平衡,她跑得又快又稳。
三七捏着小脑袋上的辫子,喊了一句。
“爹”
这声呼唤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伍德“嗯”
萱丫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猜透了伍德的心思。
“你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伍德“大概一个小时”
萱丫头“什么”
伍德“一个小时。”
萱丫头“什么叫一个小时”
伍德“就是一个小时。”
萱丫头的嘴微微张开,唇红齿白气色很好,但表情像是丢了魂。
“你还要去哪里”
伍德“去大夏,很快就回来”
萱丫头“有危险吗”
伍德“一直都有危险,我出门买个菜也有生命危险。”
萱丫头一脚踢开房门,露出里边的一篮子满满当当的生菜生肉。
她目呲欲裂,怒不可遏,从眼睛里能喷出火来,从心中长出了一朵怒放的花。
“按你说的我冒着生命危险去买了这些东西回来你却不肯和我做一顿饭不肯喂给毛毛一口你立马就要走现在马上”
此时此刻,伍德觉得,婚姻真是一种残酷又浪漫的事,它把一个人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都割裂得七零八落,里面是一笔笔无法计算的时光债务。
小三七也应着妈妈的话。
“爹陪陪我们吧就一小会一小会就好了。一会儿。”
萱丫头骂道“你是舒服了理想实现了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有时在怀疑,你到底娶的是邵小萱还是达里欧达芬奇你爱的是谁呢
我想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爱穷人,爱无产者,达里欧达芬奇对你有用,那么你就爱她我对你没用了你就”
原本极怒极怨的表情,变成萱丫头涕泪满面的模样。
“你就不需要我了,和你说的一样,陈玄穹,任何事情都有灭亡的一天,包括我们俩。”
伍德“我希望我们在这件事上保持理智。”
“走”邵小萱夺走了三七,从伍德怀里生生将孩子抢了回来“你走走吧走”
伍德突然能够理解洋葱的感受了。
他像一束野草,找不到能落地生根的泥。
“照顾好闺女,对”
“对不起就别说了”萱丫头打断道“你只能说对你只有正确,你只能正义下去。”
伍德提上皮箱,准备动身,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因为他迟来一步而死去,迟来一步而受难,迟来一步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走出去几步,又听见萱丫头在骂骂咧咧。
“天底下就你在多管闲事你个王八蛋”
伍德回头看了一眼。
萱丫头又立马变得温顺,眼神里满是如水秋波,几欲落下泪来,那是丢下了匪气,变成温良恭谦的家畜一样,又有期盼的意思,又有心软改口的意思。
她喊着“走吧走走啊”
小三七“爸爸去哪儿”
萱丫头“他不要我们了”
小三七“真的吗真的吗爸爸”
伍德“你别骗小孩子。”
萱丫头“你他妈先开始的你先骗我的”
伍德“你不是小孩子了”
萱丫头“凭什么啊”
伍德想了想,他不敢再多想了。
他怕多看几眼,自己就走不掉了。
他怕再留恋一会,要经受永生不死的折磨,看着妻子和女儿在自己眼前朝朝暮暮,日复一日地生老病死。
在失去时,就像索尼娅老师当初与他说的他可能会发疯。
萱丫头终于平静下来,要像丈夫那样理智冷静。
“走吧。”
三七“爸爸,走吧。记得回来吃饭”
伍德像是从刑台上走了一回。
他浑身冷汗,仿佛刚做过一场最可怕的交易或谈判,筹码是他的家人,是他的至亲。
继续上路吧。
他叫上一辆出租汽车,往芬里尔港去,搭上航船,这一回又遇上了叶老板。
两人在船楼的娱乐室中相遇,在狭窄的酒廊里,要了两杯列侬的佳酿。
叶老板“朋友我就说我们有缘你改主意了吗要不我们继续把故事说下去”
伍德“不,来谈谈另外一回事吧。”
叶老板“你要谈别的”
伍德“是的,我突然觉得你的商业模式非常有前途,也很有钱图。要不我来资助你你给我详细说说你会怎么做”
叶老板“此话当真”
伍德把问题都说明白了,“上一回我没能来得及向你自我介绍,我叫伍德,伍德普拉克。”
听见这个名字时,叶老板的脸上唰的一下冒出冷汗来。
“那是天大的好事了”
伍德喊来酒保,给叶先生送去一碗曲奇饼干。
“嗯,我要问几件事,叶先生。”
“悉听尊便,您尽管问。”
“首先,第一件事,我们已经到海上了对吗”
“是的。”
“谁也不能保证,大海里有什么,对吗”
“是的确实是这样。”
“就像是我们这趟旅途一样,我想去大夏,你也想去大夏,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去大夏吗”
“我是去要钱的毕竟我一人形单影只,独木难立。想要做这笔生意,当然得回老家找钱了。”
“那正好,我有钱,你有力气。我们来谈谈生意。”
“嗯”
伍德把船楼娱乐室的小窗户拉下,把酒保喊出去,把门关上了。
他正儿八经地问。
“来,你可以开始说了。”
叶老板紧接着立马拿出自己的商业计划书来,逐条说明。
“我会创造一个非常棒的文化平台,目标就定向普罗大众,我要把廉价的文章都卖给他们
这些文章定然是有蛊惑性的,依赖性的,要是能代替药品是再好不过了要保证持续的稳定销量,才能让后面的连锁生意做得更好”
伍德“有道理,谁来写呢”
叶老板接着说“当然是我雇来的人。”
伍德“他们有本事写,怎么就一定得为你写呢我给你钱,让你干这件事,你怎么保证我的利益要是文人都跑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叶老板抱着双手“那就是我的本事了”
伍德“能告诉我吗透露一下”
叶老板拍着胸脯“老板您放心我一开始自然会开出优厚的条件,来好好对待这些文人,但您也知道,文人是什么德行”
伍德“对,我知道,文人是没有骨头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又不懂法律,又不会做工,最会写文章内斗,喜欢比较高低恃才傲物的一帮人。”
叶老板“我当然会把他们捧得高高的然后合同里掐得死死的。”
伍德“你的意思是文人不会看合同吗”
叶老板“看了又如何呢普拉克老板您也说了,他们没有骨气,没有反抗的能力,端得起那个架子却放不下身段去干体力活。当一件生产工具有缺陷时,就应该用合同当锉刀,来给它好好整整骨头。”
伍德“合法吗”
叶老板“我有最厉害的法务,未尝一败。”
伍德“合理吗”
叶老板“我与这些人订立协议就有说明,如果他们要拿着纸张去法院,那本身就是违约,是把商业机密公之于众,他们不敢的要是去别家,那得把之前写的故事赚的钱都吐出来,要想自己开公司,那也不能变成我们的竞争对手,要敢说咱们一点不好,背地里阴阳怪气,都算作违约,要吃官司下大狱”
伍德“合情吗”
叶老板“我听普拉克老板的丰功伟绩,应该是个厉害的资本家怎么会对生产工具有感情了”
伍德“合乎大义吗”
叶老板“为国为民,为行业。为钱为利,为苍生。”
伍德比着大拇指“你他妈感动了我这个项目我投了”
叶老板“您真有商业眼光,以后定然成为举国首富”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伍德连忙挥手“不不不我不为钱,为我们的友谊,你喊我一声朋友我当然要为朋友干一点实事”
叶老板热泪盈眶“海内逢知己”
伍德举杯相碰“天涯若比邻。”
叮
弹冠相庆,满面春风。
伍德又说“我成了你的老板,如果这些生产工具死了”
“名字得留下来他们都是英雄呀”叶老板大喊“有些人死了但是他还得活着”
伍德“高见然后要是有人不听话这龙的罗曼史是没人写了。”
“我去找人续上谁不能是大卫维克托呢”叶老板立马说,“死后五十年,都是咱们的。”
伍德“这玩意儿真的能成”
叶老板“放心一次不成,我们能一步一步来,今天协议改这条,明年协议改另一条。您要想生意嘛,不能着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协议讲究步步蚕食,缓慢鲸吞,搞丢了一个懂法的文人,还有无数个不懂法的,等着咱们去拯救呢”
伍德“高见”
叶老板舔着嘴唇“普拉克先生,您准备投多少钱要是数目够,咱们就把整个北约华约七十七国的报社都干下来以后,这块天地,都是我们说了算”
伍德抬手打断“我想想。”
“好你想想”叶老板大喊“想清楚再说朋友啊你想清楚千万想清楚如果我们谈不成,我还有很多个普拉克你遇上的叶某人,就只有我一个了”
伍德敲着二郎腿,看着酒廊里几幅铁棺材,大脑在快速思考着。
“这些棺材,是你拉来的货”
叶老板“一些副业。不是我们要谈的正事。”
伍德“怎么想起卖棺材了”
叶老板表情变得悲伤“大夏喜欢火葬,我就有几个世家叔伯,快要驾鹤仙去了,给他们看看洋货,毕竟人一辈子,总得留点什么在世间吧,肉身也好,文章也好。
普拉克老板您听,我是多么热爱文化这一行,恨不得立马给这些文人都安排好身后事,免得他们创作时心烦意乱。”
伍德“它结实吗”
叶老板点头,立马开始吹嘘产品。
“绝对结实我从来不骗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这几口严丝合缝的合金钢棺椁,都是上好的芬里尔工业产品,防水防腐蚀,保证遗骨在百年之后不会遭到任何蛇虫鼠兽的侵害”
伍德“挺好的,有理想啊朋友”
叶老板跟着点头“对对对谈理想最好了那些个丑恶的地主老爷,就喜欢和奴工谈梦想,现在都是工业时代了哪儿能用梦想来骗人呢一定要是理想能完成的能依靠双手拿到的东西才能叫理想”
伍德鼓掌“好”
叶老板跟着问“普拉克老板,你想好了吗”
伍德“我投”
叶老板“多少”
伍德“一颗子弹。”
叶老板“多少”
伍德“一颗子弹。”
叶老板往后退了两步
伍德掏出枪来。
今天是星期六,很不巧,是安息日。
砰
国际惯例,通常流程。
尸体入棺,震落棺盖。
和以前的杀人流程不同的是,伍德这一回很不走运。
这颗圆圆的铜制子弹在叶老板的身体中翻滚分裂,打在娱乐室的潲水桶上,经过弹跳散射,炸开酒架上的烈酒。
在一瞬间,整个娱乐室开始着火,开始燃烧。
伍德立马往门外逃,可是汹汹火势挡住了去路,他只得退到贮仓的门廊旁边,打开其中一个棺材,躲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再也感受不到高温炙烤皮肤时的那种疼痛感。
他听不到慌乱的吵闹声,也感受不到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去推开棺盖,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
他记得,自己明明没有锁上棺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此时此刻
他听见一些奇异的声音。
仿佛几个气泡飘荡,在深海之中慢慢往上浮动。
声波传到铁棺材里时,就像是有人在对他说话。
伍德大声呼喊着,还以为外边有人故意把棺材锁上了,那不过是破烂船舱落入海沟时,巨大的水压将棺盖紧紧闭合而已。
轰隆一声。
大船的残骸落地
万事万物都变得安静下来。
伍德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自己来到了命运之轮的面前,再也无力去抵抗了。
他蜷缩着,大口大口呼吸着。
感受着铁罐头里越来越少的氧气。
就如穷奇说过的那样,人只能呼吸百分之二十的氧气,只能听信百分之二十的真话。
此时此刻,他呼吸着越来越少的真实,竭尽全力保持神智,在巨大的铁棺材里蜷成一团,感受到心跳越来越慢。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哪怕是活下去也好。
于是,性感炸弹出现了。
在冰冷的钢铁中无法诞生生命
性感炸弹也无能为力,它试图从这副钢铁中创造出一些细胞单质来制作蓝藻。但是失败了。
他看着身上的衣服,还有一块手表。
终于褪下了人类与猿猴的身份证明,把它们当做维生装置的必要原料。
他手中捏着这块时钟,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其中的灵媒显灵
它是伊莱校长赠送给伍德的塔灵,也是白银监狱的看守者,如果它出现信号,伍德就得按下大拇指,完成穷奇的封印魔术。
伍德的工作,只剩下这一件了。
在海底,只剩下一片更深邃,更加神秘,无法言喻的黑暗。
不知道多少年之后。
美国西海岸的打捞队送上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它外边包满了贝类和藤壶,制氧藻类和珊瑚,剥开一层层自然之物,露出一件人工制品。
那是一口棺材。
当打捞队揭开它时,里边空无一物。
与此同时。
在红脖子的大农庄里,举行着一场葬礼。
要葬下的人,是最初来到新大陆垦荒的亚当斯老爷。
葬礼上有七个儿女,在默默流泪哀悼。
其中第五子早早离场。
他是个叛逆少年,不喜欢这种伤春怀秋的古板仪式。
他的名字叫维哈亚当斯。
他是个大学生,喜欢东方文化。
葬礼以后,他就买了一张去东方的单程票,他暗暗立下决心,既然丧事这么赚钱,他就要去赚这笔死人的钱。
他拿了个中文名,叫做陈富贵。
他来到湘南,飞机刚落地时,这个世界已经大不一样。
高楼大厦立了起来,横街杂项都是人间烟火的喜庆模样。
他用身上所有的钱,开了一家红白喜事的杂货铺,时不时会看一眼手上的钟表确定时辰,然后扣下拇指。
直到有一天,钟表也坏了,里边的时间也不对了。
他开始忧心忡忡,给人算命,卖纸钱和佛像,变得豁达开朗,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市侩人。
直到有一天,他又感觉到,有什么熟悉的事情来了。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躲在这座城市里,那种味道很奇怪,很像是兰馥秋这头螳螂。
没等他主动去问,去追查,去探明。
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敲开他的店门。
“老板我要借一把铜钱剑”
恰巧这个孩子和以前那个人一样,也姓叶。
陈富贵坐在店铺的堂口,手里摇着折扇,有些欲辨已忘言的感觉。
“你整那玩意儿干什么呀倒霉孩子看把你能耐的”
小叶子“去打妖怪”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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