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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昌邑树、泰山石


 “……天子气……”


 摒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围屏大床上,兮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低叹着自言自语。


 刘病已是掖庭养视的,虽然不需要皇后事必躬亲,但是,掖庭本来就是婕妤以下的后宫贵人的居所,即便是添个宫人、宦者,也是需要奏报清楚身世来历的,更何况是刘病已这种情况?


 掖庭署是少府属下,但是,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少府能决定,皇帝、皇后或者皇太后,总归,最后做决定的一定是皇帝或者皇帝的家人。


 刘病已的身份不是秘密,至于经历,虽然籍册上不会写得多么详细,但是,何时在何地,何人为证,总是要记载清楚的。


 兮君很清楚,刘病已在先帝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狱中度过的——入狱时,他出生不过数月!


 ——她总是对那个少年心软,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她自己即便是再苦,也不曾受过那样的罪。


 ——而那个少年本应当……远比她尊贵!


 如今……


 虽然不曾听说过“天子气”之事,但是——


 ……先帝……


 ……中都官诏狱……


 ……天子气……


 兮君若是还不明白,那句“公孙病已立”是冲着谁来的,她真的是白活了!


 既然如此,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霍光,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霍光抬眼看向少年天子,神色平静,但是,原本暖意融融的宣室之中却陡然多一股寒意。


 刘弗陵害怕霍光。


 ——他看不透霍光的想法。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


 ——那个太子孙……那个皇曾孙……与卫霍的关系太近了!


 ——在霍光执意不纳女入宫的情况下,他无法不忌惮那个少年!


 ——更何况,霍光也罢,皇后也罢……都执意维护那个名为病已的少年!


 刘弗陵压下满心的惊悸,与霍光对视。


 ——这一次,他必须坚持。


 ——这一次,他也有理由坚持!


 ——灾异……即便是他的皇考也是不能不理会的……


 ——否则,董仲舒为何会被下狱?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他就不相信,这一次,霍光还能如何保下那个人!


 在发现刘弗陵的坚决之后,霍光没有再坚持,微微眯眼之后,便垂下了眼帘,不再看幄帐之中的少年天子。


 “大将军!”刘弗陵立即便唤了一声,竟是一副步步进逼的架势。


 霍光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唇角。


 ——他本来还打算再等几天的……


 ——暂时搁下此事,不仅是为了一次解决所有麻烦,更重要的是,霍光想等等看刘弗陵的态度。


 谶兆这种事情……关键还是看如何解!


 ——就算是最正统的经术大家,也不敢轻易往天子、宗室上扯!


 ——当然,尘埃落定之后的穿凿附会又是一种情况了。


 ……


 思及此,霍光心中不由冷笑——这位少帝还真是不怕一语成谶啊!


 ——有朝一日……万一……事情当真发生了……今日以及当年的一切都会成为天命所归的谶兆!


 ……


 ——那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霍光几乎要笑出声了。


 “陛下,此事不比当年……天子气……再清楚不过了,今日上林苑……”压下冷笑的冲动,霍光的语气显得很是为难。


 ——公孙病已立!


 只是这五个字,霍光自己都能给出四五种解释,而且每一种都与刘病已无关!


 霍光暗暗冷笑——毕竟是年少啊……


 “大将军是说今日之事不够清楚?”刘弗陵咬牙。


 霍光点头,随即一脸惊诧地抬头:“陛下以为此事所指甚明?”


 刘弗陵很想点头,但是,他随即就听到霍光的质疑:“陛下欲效法先帝,自是大善,然,当日,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故先帝可尽诛长安诸狱所系者,今日,陛下欲诛何者?”


 刘病已刚要接口说话,就听到霍光语带犹疑:“臣不学无术,实不知,此句所指究竟为何者……公孙氏……亦或者公、孙氏……亦或是仅指公孙……”


 霍光一派忠诚地进言:“故,臣以为陛下之意……实是难以奉行……”


 说完,霍光便伏首在地,一副沉痛自省的模样,让刘弗陵气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他难道能说霍光说错了?


 于是,咬紧牙,恼了好一会儿,刘弗陵仍然只能按捺下怒意,强笑着对霍光道:“大将军所虑甚是,朕过矣……”


 “臣甚惭!”霍光连忙稽首,“陛下尚幼。”


 刘弗陵一口气堵在心口,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反而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痛。


 这一次,霍光倒是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


 “……既然如此……”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刘弗陵忍住痛意,以平静的语气询问,“不知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把最初的想法说了出来:“臣以为,当请诸生、博士、大夫,共议。”


 刘弗陵吓了一跳。


 ——让那些人共议?


 ——议一个盐铁椎酤,就议了一年,更何况这种事情?


 ——能议出结果来了吗?


 ——即便是能议出来,又需要多长时间?


 “诸生、博士、大夫,所学皆不同。”刘弗陵强笑着言道,“如何能议?”


 霍光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当即便怔了一下,随后才苦恼地摇头:“若是不议,如何能知此兆吉凶?”


 “史、卜……终非大道。”霍光摇头叹息。


 ——虽然让太史、太卜占定吉凶,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史、卜、祝皆是流俗所轻,在县官眼中,与倡优相差仿佛,皆是可戏弄之事。


 霍光也不认为,那些技艺世代相传的史、卜、祝之官,能说出什么大凶之言来!


 ——现在可是周了!


 刘弗陵无法反驳,最后,他冥思苦想了许久,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对策:“因灾异之解而随意罪人,终非正道……此事……不宜声张……”


 刘弗陵这会儿不再气愤了,反而改了态度,劝起了霍光。


 “朕以为,在诸生、博士、大夫中,选一二精于此术者询问……为宜……”刘弗陵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主意说了出来。


 ——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了。


 霍光看了看刘弗陵,沉吟了许久,才默默点头,眉目间满是不情愿的神色。


 霍光离开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才暴躁地推翻了凭几,指着金赏,要他去椒房殿警告皇后。


 ——他明显是被霍光耍了!


 当霍光在尚书台,听到皇帝传诏椒房殿的消息时,他根本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泄愤之举,恐怕连他的外孙女都不会放在心上!


 “天子气……”霍光冷笑,心中更是愤怒不已。


 ——那位少帝可真敢说!


 对霍光来说,征和二年的事情有很多人一起参与了,但是,后元二年的那次事情……


 ——只差那么一点点……


 时至今日,霍光每次想起来,都会汗流浃背!


 ——刘弗陵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提及了!


 霍光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赞一赞少帝的勇气!


 ——他是生怕自己忘了当年的事情吗?


 霍光眯起眼,双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好一会儿,才压下满心的怒意……与……杀意……


 “天子气……只记得先帝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竟将先帝之语遗忘乎?”霍光低声喃语。


 ——“天使之也。”


 ——当得知狱中有皇曾孙,治狱使者拒使者不纳之后,孝武皇帝没有暴怒,反而在沉默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即大赦天下……


 霍光眯起眼。


 ……天使之也……


 ——这句话……


 ——当日,他只是为皇曾孙终于安全而释然,如今,再细想……


 霍光心中一动,按住漆几的双手忍不住轻颤。


 ——他……该往那个方向想吗?


 霍光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才把有些疯狂的念头按捺下去,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怎么才能把上林苑的事情掩盖下去……


 ——至少是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倍受瞩目。


 ——毕竟……现在的长安……还有来朝的诸侯……


 霍光思忖着,忽然,他定定地看着漆几上的奏书,右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点过,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仔细读了两三之遍之后,霍光不由微笑,慢慢地卷起这份奏书,将其单独放到一边。随后,霍光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才扬声召人进来。


 等霍光对心腹低声吩咐之后,没等那人离开,外面就有人通报:“大将军,光禄大夫吉还京归符券。”


 霍光精神一震,快步迎了出去。


 ——这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丙吉被霍光吓了一跳,等进了内室,坐下来,听霍光一说,更是当即惊呼出声,不过,最后,他还是应了下来。


 于是,在上林苑柳树复生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开时,来自齐鲁与昌邑的消息成了长安最受关注的事情。


 ——元凤三年正月,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石立后有白乌数千下集其旁。


 ——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


 上林苑算什么?泰山、社木,哪一个不比上林苑更重要?


 (前文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丙吉之前被派去鲁国,还没有回来……已做修改。狂汗……断更果然是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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