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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诛心


 ——众目睽睽之下,自杀……


 ……一般来说,这都是很难成功的。


 刘旦的剑还没有挨到他的衣领,就被扑过来近臣夺了下来。


 燕王后惊魂未定,直到那些近臣退到帐外,她才回过神来,双手颤巍巍地攀住刘旦的胳膊,哽咽着言道:“大王,何至于此……”


 夺下燕王佩剑的那位近臣在席前跪下,叩首之后,双手捧剑,举过头,对刘旦道:“大王,事未至如此不堪之境!”


 “事未至如此不堪之境?”刘旦重复了一遍近臣的劝慰,却是连连苦笑。


 苦笑着,刘旦将王后慌乱之下扔在漆几上的尺一诏取了过来,在面前摊开,看着简册,一字一字地念出诏令的内容:


 “左将军安阳侯桀、票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干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燕王遣寿西长、孙纵之等赂遗长公主、丁外人、谒者杜延年、大将军长史公孙遗等,交通私书,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


 “通谋、赂遗、交通私书……”


 “……征立燕王为天子……”


 “大逆毋道!”


 刘旦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他狠狠一拍漆几,瞪着那名近臣,吼道:“还能如何不堪?”


 吼过之后,刘旦便疲惫地长叹一声,推开诏书,对那名近臣道:“罢了……”


 ——如今……再让他试一下,他也没有办法对自己下手了。


 ——自杀……实在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那名近臣被刘旦的质问吓懵了。


 旁边侍立的另外一个人见到这般情形,深吸了一口,上前进言:“大王……此事终究非大王主谋……也许……”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时,捧着剑的那位接口道:“党得削国,幸不死。”


 这句话似乎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燕王后伏首,抓着刘旦衣袖上的垂胡,泣声言道:“大王,此事至于何种境地,此时,尚未可知,大王岂可自弃于我等?此时,大王当稍安勿躁!”


 “大王三思!”诸姬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此时也跟着王后叩首请求。


 其他人可以不理会,但是,刘旦不能不理会王后。他扶起王后,轻轻抚去王后颊上的泪珠:“寡人明白。”


 “大王……”燕王后想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一阵喧闹。


 刘旦不悦地抬眼,瞪向门口,却随即便大惊失色,陡然站了起来。


 王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站起,看向殿门,只见一个男子手持黄旄赤节,神色肃穆地与殿外执戟横铩的郎官相峙着。


 ——汉使!


 殿中诸人陡然噤声,就连诸姬夫人等后宫女子也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生一丁点的声音。


 从刘旦以降,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不是刚刚下了制书吗?


 ——怎么会又有汉使前来?


 显然,殿外的郎官也有同样的疑惑,因此,才会下意识地将使者拦下了。


 既然手持汉节,所代表的便是大汉。那名使者自恃身份,自然不会与那些郎官计较,只由着随从与燕国诸人较劲。最后,还是燕相走出明光殿,恭恭敬敬地汉使迎入殿中。


 ——此时此刻,再与汉使冲突……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不是始元元年了。


 天下百姓庶人都习惯了今上的统治,即使仍然有各种流言、非议,但是,真的响应某人起兵……谋反……是不会有人愿意的!


 ——所以……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看清了使者腰间所系的佩绶,刘旦不由皱眉。


 ——黑绶。


 这位的使者的身份显然与所负的使命不相衬。


 稍一思忖,刘旦便涨红了脸。


 刚要发作,那名使者已经举起绿弹绨方底的信囊,将印有“御史大夫章”的封检出示予燕王:“皇帝陛下赐燕王玺书。”


 盯着封检上方寸大的印文,刘旦忽然平静了。


 ——最坏……也不过是死了……


 刘旦的目光扫向近臣手中所捧的佩剑,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紧跟着那份封侯制诏之后所下的玺书……会是什么内容?


 ——还是专门赐予自己的。


 刘旦离席,走到殿中,稽首再拜:“臣谨奉。”


 使者上前,将玺书交到刘旦的手中,却没有立刻离开。


 毕恭毕敬地接下玺书,随后,刘旦便站了起来,双手攥着绿绨信囊,却迟迟没有拆开。


 殿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玺书会是什么内容?


 ——是吉……是凶……


 ——是生……是死……


 除了汉使一行,殿上所有人都在猜测,也都不愿意立即知道结果。


 最后,燕国太子走到父亲的身边,长跪稽首,道:“大王一世英武,此时,何必如此犹豫不决?”


 刘建说得决绝,语气中已经透出了视死如归的苍凉。


 刘旦看着自己的適子,片刻之后,微笑点头:“然也。”


 ——再犹豫又能如何?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尔尔!


 想通了这一点,刘旦便利落地拆了封绳,取出囊内的玺书。


 一尺一的简板编连成册,同样系有封检,检板的青泥上赫然是“皇帝之玺”的篆字。


 刘旦的手紧握了一下,随即便松开,咬了咬牙,扯开系绳,检板上的封泥碎裂,有几块碎片直接落到地上,却无人理会,所有人都盯着燕王手中的尺一诏。


 ——究竟是赦是罪?


 燕王后屏住了呼吸。


 殿上,与王后一样屏息凝神的人并不在少数。


 然而,展开玺书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旦始终都没有动静。


 燕王后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啪!


 ——哗——


 玺书落地的声音并不响,但是,于明光殿中的众人来说,却仿佛一道响雷在耳边炸开。


 殿中,所有燕臣都紧紧地盯着燕王脚前的简册,没有一个人看向燕王。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离刘旦最近的刘建。


 沉重的喘息忽然入耳,刘建循声望去,便看到了脸色灰白的父亲。


 “阿翁!”刘建大惊,顾不得其它,直接站起,双手迅速抓住了父亲的手臂。


 然而,这般动静之下,刘旦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阿翁!”刘建惊惶了,随即便扭头疾声呼唤:“医工!”


 殿上顿时一阵骚动,燕相也离席走了过来,待看清刘旦的模样,燕相也大惊失色:“医工长!”


 幸好,这是在明光殿。


 幸好,刘旦这一次是将燕国群臣都召了过来。


 幸好,今日,后姬在此,后宫属吏也在此。


 医工长虽然没有上殿,但是,在殿外候朝请。


 等医工长赶来时,刘旦已经撑不住倒下了,刘建兄弟几人好容易才把父亲抬回幄帐之中。


 医工长来,燕王诸子才退开,就在这时,燕相将方才落在地上的玺书交给了太子。


 刘建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打开,随即,一个个篆文便映入了他的眼中。


 “有诏敕燕王: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籓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若发,赖绛侯等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樊、郦、曹、灌,携剑推锋,从高皇帝垦灾除害,耘锄海内,当此之时,头如蓬葆,勤苦至矣,然其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乎!”


 一字一字读下来,刘建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诛心之辞莫过于此!”刘建愤然而言,也将用力地将手中的尺一诏合了起来。


 刘旦的少子刘贤与刘建素来亲近,方才,他就站在刘建身后,与刘建一起看了那份玺书,此时也红了眼:“欺人太甚!”


 听到刘贤的话,刘旦的另一子刘庆立即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嘴,同时在他耳边低语:“汉使仍在殿中!慎言!”


 “如何慎言?!”刘贤拉开兄长的手,浑身直抖,“县官何必如此责大王?既已定罪,腰斩、下狱,皆可直言,何必如此……”


 说着,刘贤已经泣不成声。


 三兄弟的动静不小,但是,燕王后并没有理会,她一直跪在床边,口中念念有词地祷祝着什么,直到刘旦推开医工长的手,挣扎着要坐起,她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刘旦:“大王!”


 话一出口,燕王后眼中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


 “勿泣。”刘旦拍了拍王后的手,随即便艰难地将摆在床侧的一只漆匣拿到自己面前,王后想帮忙,却被刘旦推开了。


 漆匣不大,朱漆为底,上面有黑漆绘出的龙虎纹样。


 打匣盖,刘旦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所放的物件,殿上众人陡然一惊。


 ——惟妙惟肖的虎形……


 没有人会想不到这是何物。


 ——虎符!


 刘旦轻轻地抚过错金虎符的每一寸,最后,更是反复摩挲虎形颈背上嵌着金丝阴刻篆文。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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