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哥

 一片叶子飘落在江同眼前，他伸手想抓住。


 挥手带动的气流，“嗖”地将叶子吹走。


 一整晚，他脑子里都是“寒星剑”和“方向针”在打转。好几次，他试图打断自己的思绪，让老婆孩子，佟子云、牟义进入梦境。


 这种努力就像一个人失眠时，强行闭上眼睛，想通过这种方式入睡，结果人越来越清醒。


 他不得不起身，走到老虎窗前，凝望夜空。再躺着，这两样东西几乎要从他脑子里飞出来。


 尽管夜空下这两样东西还时而闪现，但已没有睡眠中的那种紧迫感。


 他知道，自己一整晚都在浅睡之中，这种感觉跟做梦不同。人休息了，脑子没有休息，而且他自己十分清楚脑子没有休息。


 这种让人痛苦的浅睡是白天思维活动的延续，也是所有失眠症状中最消耗心神的一种。


 这是江同第一次出现思想不受控制的症状。在成为赫拉号舰长之前，他受过严格的训练，出发前他的行为和思想控制能力已经超出常人。


 在漫长的宇宙航行中，只要走出休眠舱，就会遇到很多千奇百怪，完全超出人类认知的现象。没有异于常人的思想定力，很容易产生幻觉，而这，是一个星舰舰长的大忌。


 江同是舰队最优秀的舰长。在执行卡米勒星际任务之前，他的每一次航行，都是满分评定。


 现在，几千年前的地球，在人类认知水平还没有超过地球同步轨道的汉朝，作为基因改造人的江同，却失去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能力。


 也许一切都是地球引力造成的。


 江同在心里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汉朝没有心里医生。尤其现在，郭家庄连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正在盘腿打坐的田仲顶多算个熟人。


 他想叫醒田仲。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他有消除今晚“失眠症状”的答案。


 江同试了几次。


 入定的墨者跟坐化的释者没什么分别。


 他从走出赫拉号的那一刻起，便追寻着回到宇宙中，回到卡米勒黑洞边缘这个目标，一直走到今天。


 回去的希望随着江去病的成长慢慢清晰，而他自己却成了一叶在大汉朝随波逐流的浮萍。


 为了达成目标，他成了马夫，成了技师，成了歌舞编辑，成了别人的丈夫，成了别人的人生导师。如今，他又成了墨家的灵子，一个不得不杀死汉武大帝的杀手。


 最可笑，一个必须离开的人，却在离开之前成了通缉犯，一个死囚。


 夜色越来越暗，“寒星剑”和“方向针”闪烁的频率越来越低，江同却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重。


 他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他所经历的一切完全偏离了他设想的二十三年地球人生轨迹。


 宇宙航行中偏离了航向，几乎等于被放逐。


 必须回到正常的轨道。


 必须保证先天不足的江去病成为名垂青史的冠军侯。


 江同拍着脑机接口，再次和系统确认了接受虫洞信号的时间和关键线索。


 “你回不去了。”


 田仲嘴里飘出了一句话。


 江同惊出一身冷汗。


 盘腿打坐的田仲吐纳均匀，气息醇厚，嘴里时不时念叨一句。


 后面的话，江同一句也没听明白。……

 


 后面的话，江同一句也没听明白。


 还是一盘肉。


 一盘让江同倒胃口，乃至十分抗拒的肉。


 郭解正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


 见江同走了进来，他停下冲江同笑了笑，尽管他的笑在江同看来比猪咧嘴还难看。


 下人端上来一个大盘子，待江同坐下后，郭解亲自揭开了盖子。


 一盘这个时代最好的蔬菜，下面还垫了几块面饼。


 “吃吧，知道你想这口。”郭解客气完，坐回原位，抓起一块白得像块肥皂的肉，咬了一大口，肥油像汤汁一样从他嘴角两边溢了出来。


 江同有些吃惊，但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而是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郭解单独宴请他的房间。


 这里与大厅不同，软装风格完全是另一个路子。巨幅的篆书雕板，青丝围帐，青铜立鹤油灯，漆面几案。就这几样，江同在平阳公主家都没见到多少，但这间房内，却摆的像个博物馆展厅。


 更让江同吃惊的是，外面眼看要打起来，李广的前锋营已推进到城下，要不是连续多日的大雾弥漫，现在的郭家庄已经城破人亡，而郭解却还有心思单独宴请他。


 “吃吧，用山泉水洗的。”郭解嘟了嘟嘴，示意江同可以放心吃。


 实在是饿了，江同也将筷子扒到一边，直接上手开吃。


 “这就对了，敞开吃，墨者尚节俭，跟着田仲没什么好吃的。”看见江同开吃，郭解放下了手中的肥肉。


 “田仲跟你说了多少我的事？”郭解灌了一口酒。


 “你是他师兄，以前也是墨者。”江同嘴里没停下。


 “不光是墨者，还跟你一样，是个灵子。”郭解挤着笑脸，看着江同。江同始终没正眼看他，他每次见到郭解肥硕的脸，都能想起卤锅里蜕了毛的猪头。


 实在油腻的很。


 “那你为什么没杀了皇帝？”就口感而言，江同判断这回的食物很干净。


 系统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哈哈哈……”郭解终于想起来擦了擦他的油嘴，“田仲食古不化，我为什么要杀皇帝。”


 “皇帝不让墨者生存。”


 “你是皇帝会允许天下有个反对他的邪教吗？”


 “墨家不是邪教。”


 “你呀！中毒太深。”郭解露出一脸嫌弃，“徐福、张良、黄靖庭、黄天琼、南星寒这些人个个搞神秘主义，玩消失，你是皇帝，你能高兴吗？”


 “此话怎讲？”


 郭解见江同来了兴趣，凑到他身前。


 “不是朝廷容不下墨家，而是墨家确有朝廷忌惮的神秘之处。”


 江同放下手中的面饼，脸上露出疑色。


 “墨者皆是普通百姓，有什么遭朝廷忌惮？”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解故意玩起了悬念。


 “你想挑拨我们。”


 “你才认识田仲几天，需要我挑拨吗？你信得过他吗？”郭解绷着脸，盯着江同。


 见江同没有出声，他继续道：“墨者善工，秦能得天下，全靠我墨者造的各式奇门兵器；墨者善守，一人可挡千万军；墨者通灵，能知前生后世；墨者善谋，可操控阴阳，左右胜负；墨者晓医，可炼丹祛病，修仙祈寿。这些田仲告诉过你吗？”


 郭解说的这些，江同在山谷内已经从系统中得知。所以，当郭解说出这些墨家秘术时，他并不惊讶。……

 


 郭解说的这些，江同在山谷内已经从系统中得知。所以，当郭解说出这些墨家秘术时，他并不惊讶。


 “这些东西，不须他告知，身为灵子，我自然了解。”


 “哦？那你可知寒星剑和方向针？”


 江同心头一震。


 “得了这两样宝贝，就能成为墨家的钜子，号令天下墨者，这才是皇帝最忌惮的地方。”


 “皇帝也知道寒星剑和方向针？”


 “哈哈……知道也没用，不是钜子，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墨家几百年来，信徒千千万万，也只有历代钜子见识过它真正的威力。”


 “所以，你想夺走寒星剑。”


 “有了它，就能得到天下。”


 “方向针在你手上。”


 “我就说我郭解不会看走眼，你果然聪明。”


 “杀了皇帝才能当灵子，是灵子才能拿到这两样东西，你怎么得到它的。”


 “哈哈哈……”郭解扶着几案站起身，“这个规矩就是我定的。”


 江同也站了起来。


 “有了这个规矩，就没有人跟你争钜子之位。”


 “江同，从天而降的江同，你的确不是个凡人。”


 江同在这一刻，感觉郭解的瞳孔里藏着深渊。


 “田仲也是够蠢。”


 “他不是蠢，而是怕了。失去了方向针，再失去寒星剑，墨家就真成了天下第一的邪教。”


 “所以他知道我不是灵子。”


 “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重要的是，真的有人行刺了皇帝，他就必须是墨家的灵子，否则，他自己遵守的规矩还有人信吗？既然没人信，寒星剑为什么一定是灵子才能拥有？”


 “这两样东西有那么神奇吗？人人都想要，为什么外人从没听说过。”


 “外人要听说过，墨家还能苟存到今天吗？”


 “你见识过。”


 “你也想见识见识。”


 江同曾听说过一句话：江湖就是人情世故。现在他身处江湖，觉得这句话也许是外人的误解。


 至少汉朝的江湖不是人情世故，而是阴谋诡计。


 幽暗的山洞内，没有任何装修和装饰，有的只有暗黑的石头，磨得泛油光的石头。


 山洞正中间的台子也是石头的，但明显是人工打磨，而且材质也不同。


 系统提示，山洞含铁量高，中间台子是大理石。


 郭解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盖子刚刚打开，系统便提示江同，能量异常。


 盒子里装着一根黑褐相间的，类似峨眉刺的长针。


 “这就是方向针。”郭解握着长针，递到大理石台子上。


 江同强装镇定，系统开始扫描。


 “没什么特别。”


 郭解笑了笑，松开了手。


 方向针像一片树叶飘了起来，随后悬停在台子中央。


 要不是系统一再提示，能量异常，辐射超标，江同一定会现场戳穿郭解的魔术。


 但系统提示的一系列元素分析和射线指标显示，这的确不是郭解耍的障眼法。


 针体元素来自地外星系，自带宇宙能量，辐射超标。


 江同来自太空，他对系统提示的信息一点不陌生。……

 


 江同来自太空，他对系统提示的信息一点不陌生。


 这是江同穿越到地球后，第一次接触到他熟悉的东西。所以，在方向针悬停的那一刻，他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时间和环境，而是以一个太空舰长的视角，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外星物体。


 方向针通体光滑，两头尖，中间粗，黑色针体上盘旋着一条褐色的不规则丝带，仔细看，丝带似乎还在流动。针体中间套着一个圆环，江同认定，以汉朝的工艺水平，不可能刻出这么光滑规整的圆环。


 “它为何叫方向针？”


 “因为他始终指着北斗天枢。”


 天枢，古人所说的贪狼星，属于大熊座阿尔法星系，是比太阳大四倍的一颗遥远恒星。


 最让江同震惊的不是系统提示的，这些他烂熟于胸的信息。


 这个遥远的星系，距离地球一百二十四光年，这一小块能量原石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汉朝人江同本已将他来自宇宙的身份渐渐遗忘。当方向针展现在他面前时，他再一次想起了茫茫宇宙中，那艘孤独的战舰。


 “你见过寒星剑。”


 “没见过，差点拥有。”郭解似乎很满意江同的反应。“有了它就有了天下。”


 江同自然不会被郭解的故弄玄虚误导。他仔细观察着方向针，发现里面的褐色丝带就像一股能量在针体内流动，他知道这是外星能量的一种特殊形态。


 这种能量一旦被释放出来，威力巨大。就目前系统扫描的数据，江同无法计算它的具体当量。


 系统扫描完成后，给出了分析结论。


 针体是一个封闭结构，里面的能量具有相当的活性，但无法被激活。


 简单的说，方向针相当于电池的一极。


 江同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困扰他数年的问题，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让他茅塞顿开的不是他猜测的寒星剑的玄妙，而是他深知这种宇宙能量的巨大，还有携带这种能量的载体所能发挥的作用。


 江同忍不住伸手去拿方向针，郭解抢先一步，将方向针装入铁盒子里。


 “郭家庄城破，这宝贝就成了皇家的东西。”


 “它阻挡不了李广的羽林卫。”


 “有了寒星剑就可以。”


 “在田仲那里？”


 “郭家庄等不了多久。”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这两样东西对你有用。”


 “这算笔生意。”


 “很划算的生意。”


 “我怎么相信你？”


 “你还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江同跟着郭解出了石洞。他离开房间时，拿走了没吃完的两块面饼。


 李广几乎把先锋营修成了半永久工事。


 要说李广也绝非浪得虚名。短短几天时间，他硬是在郭家庄门口修筑了攻防兼备的军营。现在爬上营地箭楼，已经可以居高临下，把郭家庄的人当圈起来的猎物，任意射杀。


 李广的这套本事也让刘彻兴奋不已。他没想到李广除了智商低点，带军打仗的本事一点不弱。


 一切准备停当，李广请示攻城。还流连在刘娉封地，遛马打猎的刘彻却并不急于动武。


 “李将军可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李将军可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李广一愣。心想，跟几个土鳖打架，现在的阵势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上次着了道，是老子大意了，用得着搬《孙子兵法》吗？


 “末将熟读《孙子兵法》，郭家庄已是囊中之物，皇上大可放心，只需一个时辰，末将提着郭解脑袋来见皇上。”


 “既然已是囊中之物，何必操之过急。”


 “皇上的意思……”


 “我闻天牢里的江湖游侠听说郭解对抗朝廷，个个兴奋，都等着看朕的笑话。不知道江湖上的那些散兵游勇如何动作？”


 李广一惊，他没想到还是个孩子的刘彻会想得那么远。


 “杀人诛心。一个郭家庄算得了什么，朕要的是天下臣服，万众归心。”


 “吾皇雄才大略，末将谨遵皇上旨意。”


 “好饭不怕晚，再等等，等朕打光这里的猎物再动手。”


 李广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惊叹刘彻的城府，而是隐隐感觉自己耍的小伎俩似乎被看穿。


 如果让刘彻知道自己连个土匪都干不赢，以后肯定没了前途。他看着眼前威武雄壮的前锋营，突然觉得用高射炮打蚊子，确实有点小题大做。


 在行营折腾些日子，刘彻终于等来了探班队伍。阿娇皇后带来了各色他平日爱吃的食物，以及各种殷勤。


 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美人卫子夫及时送来了温柔的臂弯，成功唤醒了刘彻对天伦之乐的憧憬。


 等两个老婆依依不舍地离开行营，刘娉掐着点送来了慰问。而刘娉的慰问品，一下子就让刘彻忘了前线马上开打。


 各色水果熟肉自然少不了，关键是伺候刘彻进食进补的侍女，都是刘娉精心挑选过的。


 刘娉熟知自己弟弟是个要面子的人，也知道这么关键的时刻，让外人知道他在行营颠鸾倒凤，前线士气一定大损。


 所以，她十分贴心地给刘彻安排了掩护。


 就这个安排，让刘彻简直不能太喜欢。


 为了给刘彻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同时也为了讨好自己的弟弟，刘娉决定带上弓弩，亲自给刘彻打一头鹿。


 话说在刘彻进入封地之前，刘娉嘱咐管家已经把封地清理干净。刘彻决定在封地扎营时，她又十分贴心地派人赶来了消失的猎物。


 等刘娉到了行营，管家往里投放了几匹极品梅花鹿，就等自家主子拿去献给刘彻。


 刘彻这边稳坐钓鱼台，吃喝玩乐一点不耽误。郭家庄里却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就在这时，一夜过后，浓雾散开，爬上箭楼的李广赫然发现，郭解正在同一个高度跟他打着招呼。


 “这里是郭家庄，我是庄主郭解，欢迎骁骑将军、未央宫卫尉、新任太仆李广阁下屈尊莅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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