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上池之水

 天空响了一个闷雷，满天灰云似乎压低了，变暗了。


 一阵凉风，吹起药圃的草药香气。药圃边的两人冷冷对峙着，一个白衣飘飘，乌发如墨染，一个黑袍飞扬，满头白发如雪。


 “圣簪由你守护，想来你应该是巫叶族长血脉。妫乔逃到你们巫叶族，现在还活着吗？还有啊，姒任是你什么人，父亲还是爷爷？”


 巫族杂史中有记载，巫枫族一人带圣簪逃入巫叶族，却未曾记载名姓，原来，是叫妫乔。姒任是爷爷记在族谱中的名字，平时族人都是以族长相称，就连叶宸都是在他过世后才在密室中的巫族史籍中知道。


 叶宸盯着他，独孤枫毫不回避与她对视。


 他一头白发飘在风中，眉心正中有一个极淡极小的疤痕，剑眉飞扬，眉目间戾气深重。


 许久，叶宸才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妫沨。你是妫沨。是百年前那个巫枫族的叛徒。”


 独孤枫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叛徒？巫历中是这么记载的吗？哈哈哈......叛徒......哈哈哈......”


 “你竟然没死。”


 独孤枫止了笑，负手走到药圃边，眸光幽幽：“我竟然没死，是啊，我竟然没死！说起来，那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啊。”


 “当年，巫禾族灭族后，我知巫族再无可能明哲保身，便劝族长早日投靠明主为好。当时我已承诺小南王，巫枫族定会相助于他，可是姒任那个老鬼胆小怕事，他说服了族长带族人归隐。南王得到了这个消息，一怒之下率军灭族。我本可以保住巫枫族的，可是妫乔那个女人却带着圣簪跑去了巫叶族，最终，导致我巫枫族一族尽灭......说我是叛徒，那妫乔又算什么？！她带走圣簪，自己的灭族之仇都能不报，最终不过是保了巫叶一脉而已！还有姒任那个老东西，只想着保全自己，而弃我巫枫族不顾！我死里逃生，一身灵骨灵脉尽毁，不惜塑骨重修也要报灭族之仇！巫族三灵脉同源同根，而他们却为了自己而抛弃同胞！你说，到底谁才是叛徒！”


 “若非你恋栈权势富贵，招惹世间人，巫枫族怎会有灭族之祸！灵祖遗训，非世间人，自不可插手世间事，巫禾族一脉尽毁便是前车之鉴。怪只怪你沉迷世事执念太过，才给族人招来灭顶之灾！”


 叶宸的“执念太过”四个字一出口，独孤枫立时沉默了。


 天空又是一阵闷雷，黑云压城，看起来会是一场暴雨。


 独孤枫眼神利如刀剑，仿佛要将叶宸刺出个窟窿：“非世间人便不可插手世间事......说得真好听，你说话的语气，真的是像极了姒任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讨厌极了！”


 叶宸毫不畏惧与他对视，两人之间杀气四起。


 “妫沨，你身为世外人，却执迷世间事，更因一人之过招致全族之祸！今日，巫叶族第二十任族长姒息，以灵祖遗留圣境——原境之名，代灵祖行巫族法旨，除尔遗祸，赐尔一死！”


 叶宸语罢，口中默念平法咒。


 “就凭你也配行巫族法旨？”


 独孤枫冷冷一笑，脚下步子一点，便飞身凌空于十丈开外。


 从前，馥长老训练他们的时候用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他们，其中就包括封印灵力。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叫苦连天。后来，因为予池灵力尽失的缘故，她与他切磋时也从不用灵力，天长日久，便也练出了些外家功夫。


 此刻，叶宸无比庆幸自己曾经有过灵力尽失的经历。


 独孤枫的刀隔空劈过来，只凌空一划，便有数十道刀影凌乱地飞来！刀影之快让叶宸来不及出手，只能脚下用力腾空而起躲开，叶宸仆一离地，就见得地面上出现几十道深深的刀痕，每一道都有一尺多深。……

 


 独孤枫的刀隔空劈过来，只凌空一划，便有数十道刀影凌乱地飞来！刀影之快让叶宸来不及出手，只能脚下用力腾空而起躲开，叶宸仆一离地，就见得地面上出现几十道深深的刀痕，每一道都有一尺多深。


 叶宸双手从腰间玉带摸出几只流叶飞镖朝独孤枫扔去，独孤枫划出刀影来挡，七八只流叶飞镖被十几道刀影一劈瞬间一分为二，变作十几只飞镖，速度未改地朝独孤枫飞去。


 独孤枫又劈下一刀，那十几只飞镖又被一劈为二，数量翻倍，足有三十多只，速度依然不减。独孤枫见躲不过，右手把刀一横挡在胸前，左手拇指食指成圈，手背滑过刀面，眼见飞镖已然近在咫尺，独孤枫左手翻转三指用力扣向刀面，只听得一声刀锋长鸣，三十几只流叶飞镖便被震得粉碎。


 叶宸没有给他反击的时间，第二轮飞镖接踵而至，独孤枫凌空飞转两圈，用刀面发出一道极强的气流改变了第二轮飞镖的方向，十几只流叶飞镖斜斜地扎进土地，没入土壤中。


 黑云压得更低了，整个天空都黯淡下来。几声闷雷巨响，落下几滴雨水。


 独孤枫的刀锋破空向叶宸刺去，叶宸移步飞身后退，从腰间玉带中抽出一管长笛抵挡。两人在空中过了两招之后落在药圃间，叶宸的衣袖被划破一个长口子。


 独孤枫的目光落在叶宸腰带上：“折宇橐？不做巫族人太久了，都忘记了巫族子弟有折宇橐这样的宝贝。”


 叶宸执笛刺向他：“你早已不配做巫族人了。”


 独孤枫提刀迎上，刀锋与木笛火并十多招，木笛虽有多处伤损，刀锋却始终没占上风。独孤枫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刀与木笛再次相交之时，独孤枫执刀的右手悄悄按下刀柄上的机关，刀锋处立时喷出一股紫色气体。


 叶宸一惊，手中的木笛立刻脱手，木笛触到紫色气体的瞬间便被腐蚀成了木渣，叶宸立即飞身后退了三四丈，紫色气体虽然没有伤到叶宸，但是叶宸的裙摆处还是被灼烂了一小片。


 叶宸刚想骂“卑鄙”，就觉得左肩一痛，叶宸低头一看，一支钩状的小巧短箭从锁骨下侧冒了出来，偏了心脏几分。


 深蓝色的血液顺着箭镞流出来，快速地将胸前染蓝了一大片。


 流血对于巫族而言是致命的。


 叶宸顾不得回头去看是谁偷袭她，伸手从腰间拿药。


 右腿又是一痛，膝盖上方又冒出一支箭镞。叶宸一下子跪倒在地。


 “蓝血。看来你是纯粹的巫叶族血脉，跟妫乔那个叛徒没有血缘关系。”


 叶宸没有心思理会独孤枫的话，伸手去掏折宇橐内的降血草。


 独孤枫眸中狠厉之色不减，挥刀而下砍向叶宸的右臂。


 这血流的速度快得离谱，恐怕是箭镞上抹了药。叶宸眼前发黑，感觉到刀锋落下，却没有力气躲开。


 一声利器相撞的声音，两阵疾风从身边扫过，没有刀砍在身上的痛楚。


 叶宸终于倒在地上。


 好像是雷声，又好像是打斗的声音。


 有凉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彻底昏迷之前，叶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掏出了一片降血草放进了嘴里。


 何孝寒回到归院门前的时候，只看见何孝安的尸身在瓢泼大雨中无人问津。


 归院大门紧闭，云深已经不在了。


 何孝寒将白布掀开，看见何孝安的额头上印了一朵奇特的花。他从前在原境曾经见过。巫族人为了告慰逝者，会将这种花放在死者的额头，然后念一段祷告的咒文，大意是安慰死者在天之灵之类的话。……

 


 何孝寒将白布掀开，看见何孝安的额头上印了一朵奇特的花。他从前在原境曾经见过。巫族人为了告慰逝者，会将这种花放在死者的额头，然后念一段祷告的咒文，大意是安慰死者在天之灵之类的话。


 叶宸说过，若逝者生前已经了无遗憾，便会带着安灵花化为尘土；若是心有不甘，安灵花便无法将逝者的灵魂带走。


 何孝寒轻轻一抹，何孝安额头上安灵花的痕迹便被雨水洗去了。


 沈萧言跑进来找他的时候，就看见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寒北将军默默地跪坐在弟弟的尸身旁出神。


 沈萧言急道：“将军！陛下有旨到，应该是......”


 何孝寒回过神，立刻起身去接旨，走了两步又对沈萧言说：“你去叫紫枫来安置孝安的尸体。然后去找军师，让他做准备，回北原！”


 大雨滂沱，显得整个园子更是一片狼藉。


 百余亩的药圃被活生生糟蹋去了一大半，明显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独孤枫站在雨中，形容有几分狼狈。洛红玉捂着心口跪在地上，旁边扔了一把机巧弓弩，她身下的雨水是红色的。


 独孤枫走到她面前，难得夸赞道：“刚才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没对着她的心脏射那一箭？”


 洛红玉还没开口，独孤枫就摆摆手：“罢了罢了，无妨。没死更好，没死更有用！”说罢，扔了一个药瓶给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洛红玉看着地上的黑瓶子，凝视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诛心蛊又开始发作。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从前发作时那样迫不及待地吃下解药。一直到已经痛到眼前一片漆黑，她才哆哆嗦嗦捡起黑瓶子，将解药倒进嘴里。


 第一次，洛红玉发觉原来诛心的解药是那么苦，苦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躺在药圃泥泞中，张开嘴巴，想喝些雨水漱口，雨水混着药流进喉咙，流进五脏六腑。她才发现，原来雨水也是苦的。


 不仅苦，而且冷，冷得她的五脏都快要结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好像很累，所以就睡着了，可是却被冷醒了。好冷，真的好冷，要是有一件白色的披风盖盖就好了。


 但，为什么要是白色的呢？


 她使劲儿想，却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算了，她想。想不起来就说明不重要。


 好累啊，好想睡。


 漫天大雨里，她是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就真的躺在药圃泥泞中睡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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