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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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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01、01


 引


 “诚如大家所知,人的意识即包括记忆,也包括思维方法。其中思维方法不具有唯一性并且可被改变,它无法肩负起区分‘你是你、我是我’的重担……那么记忆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成长经历类的记忆的确是人类个体最重要的标志……无法否认,我们的过去,塑造了此刻的我们。”


 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口若悬河,可惜台下的学生们却对这门用来填补选修学分的神经学并不感兴趣,三三两两的散座,表情一蹶不振。


 唯独第一排脊背笔挺的俊秀少年,虽然没带课本,却听得目不转睛。


 趁着老师喝水的空档,他忽然举手问:“可是,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完全复制,那这个新的大脑会拥有原来的记忆吗?如果有的话,世界上岂不是出现了两个‘我’?”


 讲师愣了愣,认真回答道:“在物理学界,有个著名的量子不可克/隆原理,部分科学家认为记忆可能已经涉及到了量子层面的变化,所以人类永远无法克/隆思维与记忆,当然,这也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毕竟我们对大脑的认识,仍旧非常肤浅。”


 少年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而夺目,他继续追问道:“那么决定‘我是谁’的记忆,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人类有没有办法判定此刻的真实、与过去的真实?”


 讲师推了下眼镜,微笑着说:“庄子在《齐物论》中讲过梦蝶的故事,提出了‘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的疑惑……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任何判断现实与记忆是否真实的方法,或许此刻的你我,不过就是《楚门的世界》(注①)中的主角,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你可以看看我们院白原教授的著作,他对人脑与记忆有着占据世界前沿的研究。”


 少年原本很严肃,此刻却露出微笑的表情。


 讲师原本还想对他说什么,忽看到教室窗外路过个熟悉的声音,赶快恭敬地迎上去。


 因为紧接着走至礼堂门口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刚刚提到的脑神经界的泰斗——白原教授。


 这位刚刚获得过诺贝尔奖的伟大知识分子,正如慈父般牵着个小萝莉,并朝那少年招招手,而后抱歉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打扰你们上课了。”


 讲师微怔:“啊……没、没关系。”


 “庄子可以梦见自己变成蝴蝶,但我可不觉得蝴蝶会梦见自己成了庄子,大脑致命的局限,就是永远无法想象出未知的事物。”少年这样说完,便背起包走到门口,而后回头道:“老师,我叫白庄生。”


 —2024年东川市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


 恍如隔世的雨声,一直淅淅沥沥地响着,仿佛将这份潮湿绵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福兮在半梦半醒中听了很久,终于在混沌的疲倦中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其实很干燥。


 事实上,这里不仅干燥,而且清朗。


 偌大的房间里几乎全部是洁白的色调,灯光透出刚刚好的柔和,只是弥漫着一股她似乎早就适应的消毒水味。


 几位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女围在床边,满脸关切。


 其中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率先问道:“阿福,你感觉怎么样?”


 “我……”福兮的知觉渐渐恢复,却没有太多力气控制自己的四肢。


 “别紧张,你刚刚从脑部手术中恢复过来,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是正常的。”青年立刻解释。


 “你是谁……”福兮这样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的问题是——我是谁。


 好奇怪啊,怎么半点事情都想不起来,心里一片混乱空洞。


 “我是杨乐,我是白教授的学生,你不记得了吗?”青年面色丰润精致,搭配着细框眼镜,显得非常温柔:“现在意识有些混乱没有关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归正常。”


 福兮的身体仍旧像个坏掉的机器般倒在白色的被褥里,情感上却本能地想要安慰他,故而轻松答应:“嗯。”


 刚巧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转而便进来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英俊的脸棱角分明,最夺目的是眸子里的坚韧,完美得叫福兮的心又乱了几分。


 “白教授,阿福三分钟前刚刚苏醒。”


 “教授,您预测的没错,她有些失忆的反应。”


 围在床边的男男女女们朝他纷纷问好。


 男人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她待会儿。”


 众人很是听话,立刻便鱼贯而去。


 福兮呆呆地望着男人坐到床前的椅子上,从他的眸子,慢慢瞅向他的胸牌。


 上面写着“白庄生”三个俊雅的字和一些复杂的头衔。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片刻恍然:“我的名字。”


 讲不清楚原因,福兮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故而疲惫地小声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这是哪里……”


 说完自己便忍不住讪笑了下。


 此刻眼前令人恐惧的状况,为什么会令她想露出笑容呢?


 阿福不知道。


 她的脑袋似乎坏了,心却本能地想亲近对方。


 “这是东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一间特护病房,你四天前做了急救手术,一直等到此刻才苏醒。”白庄生脊背挺得笔直,条理分明的话语显得很具有说服力。


 “我……为什么要做手术?”福兮心里的问题越来越多。


 白庄生似乎有迟疑,半晌才垂下眸子回答:“因为你作为志愿者,冒险配合进行了我所主持的实验,结果实验失败了。”


 “实验?”福兮眨眨眼睛。


 “具体待你身体好些,我再详细地帮你回忆,现在你真的需要休息。”白庄生说完,便从白衣的兜里拿出一小管药剂:“不要害怕,这个会帮助你更好的进入深度睡眠,术前你的大脑受损十分严重,难免会产生记忆空白、混乱、认知混乱的问题,知识类的记忆区收到的波及较小,但关于过往经历的记忆……没关系,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帮你做实验……所以我认识你,难怪……我觉得什么都陌生,就只有你很熟悉……”福兮的确是毫无精神,瞅着他用针管将药剂放在输液瓶里,就开始觉得困了。


 “当然熟悉。”白庄生平静地握住她有点泛凉的手说:“因为,我是你丈夫。”


 听到这话,福兮不禁重新张大眼睛。


 “阿福,全世界只有你会支持我做这个研究,对不起、对不起。”白庄生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英气的脸上,在坚强的外表下露出丝难以掩饰的沮丧,轻声道:“我不该让你受伤害……”


 这个男人在伤心……


 可惜仍旧似在做梦的福兮无法用同样强烈的情感回应,她觉得愧疚,迟疑问道:“真的吗……”


 白庄生皱眉。


 福兮茫然:“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庄生仍旧握着她的手。


 福兮看到他修长美丽的手指上,带着和自己配套的钻戒,故而小声道:“对不起……”


 “不,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白庄生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我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金凯瑞主演的影片,影片的主角楚门是一档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他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员,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最终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


 02、02


 福兮再度从漆黑的梦中醒来,果然如同他们说的,身体的感觉好了很多。


 只不过白庄生并未像他许诺地那般守在床前,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些仪器的隐约响动。


 她深呼吸过片刻,努力地想要支起麻木的身体,但不知怎么,刚刚半坐起来,施力的胳膊就猛地一软,害福兮整个人都差点从床边滚落下去。


 “阿福!”杨乐听到警报声,破门而入,帮助她重新躺好后才说道:“白教授刚刚还在的,可是研究所出现了重要的客人,不得不去接待下,你有没有好点儿?”


 “嗯……”福兮回答完,便咳嗽了起来。


 杨乐很熟悉这里的环境,给她倒来杯温水。追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起来些什么事情?”


 福兮啜饮着水摇头。


 “没关系,应该是需要些引导才会恢复记忆,白教授可以帮助你。”杨乐扶着眼镜笑出来。


 “有镜子吗?”福兮问。


 杨乐微怔。


 福兮重复问:“这里,有镜子吗?”


 杨乐思索片刻,递过去一个超薄的手机,帮她切换成自拍模式。


 福兮在半透明的屏幕上,看到张格外年轻的脸庞:充满元气的小圆脸,大眼睛,和黑色的俏皮短发,只是难免消瘦和缺乏血色。


 这是我吗……


 这是我。


 两段闪电般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渐渐摸住左侧的脖子:“我这里的伤疤呢?”


 杨乐眼神闪了下:“你没有伤疤啊。”


 福兮沉默,她莫名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应当是长发,可以畏畏缩缩地挡住侧颈。


 “是真的。”杨乐拿回手机,翻找出相片投影在空中:“看,这是你上个月和白教授来我家吃饭时的合影,还有这张,是新年时研究所的舞会。”


 福兮凝望着照片上的自己,的的确确正是现在的样子,白皙的脖颈十分修美,依偎在白庄生怀里的笑容,也是亲昵而甜蜜的神情。


 但由于完全没有印象,她此刻又有点像瞅着陌生人。


 “阿福,你会想起来的。”杨乐扶着眼镜说:“短期的失忆是手术可预见的副作用。”


 “我的大名是什么,我没有亲人吗?我是做什么的?”福兮内心有数不清的疑问,所能讲出口的,不过冰山一角。


 “你叫白福兮,是个插画家。”杨乐面露为难之色:“亲人……似乎没有听说过,具体的还是问白教授吧,我想我没资格对你描述太多。”


 “我也姓白吗?”福兮努力地接收这些信息。


 “这个……”杨乐迟疑的时候,刚好看到白庄生推门而入,便在寒暄报告之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白庄生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研究服,走到床边俯身轻问:“好点了吗?”


 那张帅脸近在咫尺,又让福兮的思绪开始变得迟钝,她呆呆地点点头,因着本能的心跳而不再怀疑:曾经的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乱,但什么事都要慢慢来,要不要去外面走走?”白庄生抬头望向落地窗外透过的湛蓝天空:“雨终于停了。”


 “我走不动,没有力气。”福兮老实地回答。


 “扶着你。”白庄生微笑,摸了下她光滑而微凉的额头,似是放下心来。


 ——


 人在走路的时候,势必要用一只腿支撑,另一只腿跨步,而跨步的那条腿,从离地到朝前伸展落地,中间的膝关节又必然呈现弯曲状,让脚踝与地面保持着弧形运动线。


 这是很优美的肢体规律,却叫从病床上下来的福兮觉得很新奇。


 她被白庄生架着胳膊,穿过整洁而明亮的玻璃走廊,通过电梯下到一楼的室外花园,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清风和花香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只是进行了脑部的手术,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杨乐刚刚说你从床上摔下来,不过是自己认为自己无力,人的大脑虽然聪明,却偶尔也会发出错误的指令。”白庄生在旁边轻声说道:“曾有个在战争中失去右腿的士兵,躺在病床上时,坚持告诉医生自己的右腿感觉疼痛。”


 福兮侧头望向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不由微笑。


 白庄生从手拎的袋子中拿出个毛线帽:“你头顶有伤口,不要被风吹。”


 福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包扎着的纱布,想都没想就结巴:“我、我的头发少了一块吗……”


 “很快就会长出来的。”白庄生温柔地帮她低头带好帽子,抚平被帽沿压扁的刘海,叹息道:“你能醒来,我已经觉得万幸了。”


 福兮一时间没有再言语,而是静静地走到草坪上,望着仍在绽放的野花,往来的行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陷入沉思。


 “去长椅上坐一会儿吧,今天没有给你输营养剂,你应该觉得饿了。”白庄生忽然搂住她瘦弱的肩膀。


 “啊……好。”福兮本能地挣脱开,讪讪答应。


 她于这个瞬间,忽地在眼前浮现出杨乐给自己看的合影。


 白庄生的脸上闪过丝失望之色,而后又锲而不舍地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大树下的木椅边坐下。


 “那个在病房里的男人,说我姓白,也没有亲人……”福兮喃喃道:“是这样吗?”


 “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白庄生并未遮掩,平静地回答:“你二岁的时候,家人都在车祸中丧生了,是我父亲白原收养了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原来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白福兮是父亲取的,出自《老子》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如我的名字源于《庄子》,他很痴迷老庄哲学。”


 “那你……不应该是我的哥哥吗?”福兮低下头。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白庄生说:“父亲去世前,看到我们的婚礼,他也很欣慰。”


 这些事情在福兮的脑海里没有半点痕迹,此刻就像是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犹如隔了层纱般遥远。


 “吃点东西,等你的身体恢复,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寻回记忆。”白庄生在袋子里翻出个便当盒:“这是你最喜欢的,我上午刚做好,还热着。”


 福兮迟疑地接过来,打开才知道,只是份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她的知觉一直很麻木,此刻嗅到香气,终于有种饥肠辘辘的迫切。


 鲜甜柔软的味道,通过舌尖,缓缓蔓延到她的心里。


 ——


 “阿福,你总喝粥,营养会失衡的,要多吃蔬菜和肉。”少年坐在温馨的餐厅里,有些责怪地皱着眉头。


 “可是我喜欢呀,那就把菜和肉都放进粥里,庄生哥哥,你会给我做的吧?”福兮美滋滋地捧着饭碗。


 “当然会,不过你长不高我可不负责。”少年哼着扭开头。


 “长不高你就背着我,那样我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嘻嘻,我最喜欢喝庄生哥哥煮的粥啦。”福兮半点不着急,依然露着酒窝。


 被阳光灌满的房间,因着碎花壁纸而显得五彩斑斓,少年无奈地接过瓷碗去炉台前给她盛饭,笔直的背影,就像株俊秀的玉竹。


 ——


 在医院花园里慢慢喝着蟹肉粥的福兮,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曾经生活的片段,以至于她对着空气走神了很久,才不自觉地依照着脑海中童稚的生意重复道:“我最喜欢庄生哥哥煮的粥了。”


 正在给她吹凉食物的白庄生立刻愣住,而后垂下手激动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午饭吃,还把手指切破了。”福兮回答。


 直至这个瞬间,她才发自肺腑的接受: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的,只是很多很多经历,暂时模糊了而已。


 白庄生温柔下漆黑的眸子:“……太好了,天知道你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让我有多煎熬。”


 福兮微笑,想要努力回忆起更多,可是脑袋却瞬间痛了起来,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冒出了冷汗。


 “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想太多,相信我。”白庄生忽然放下粥,把阿福搂进怀里。


 淡淡地消毒水味,还有描述不清的温暖气息。


 他身上的味道,曾经明明就闻过,可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呢?


 福兮越不希望自己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她觉得头快要炸裂了,就连肩膀也颤抖地缩了起来。


 “阿福、阿福!”白庄生扶住她,充满担心地呼唤,而后忽然低头吻上她失色的嘴唇。


 温热而暧昧的触碰让阿福瞬间呆滞,随着脑海变得空荡,那份痛楚也渐渐消失掉,唯独被剩下的,就是如鼓的心跳和自然而然升高的体温。


 不知何时,白庄生缓慢地松开她,弯着嘴角说:“你像个被吓呆的兔子。”


 “啊……”阿福回过神,抬手摸住通红的脸,慌张道:“我……”


 “吃饭吧。”白庄生没安抚地又盛了勺粥喂给她。


 “……我是个插画家吗?”阿福开始觉得他比病房里那个眼镜青年可靠很多。


 “嗯,如果想看自己的画,我明天从家里拿来。”白庄生颔首,如同心有灵犀般了解她的愿望。


 家……


 阿福偷偷抬起大眼睛打量他,自己也讲不出太具体的原因。


 只是听到这个字,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从心脏最深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祖国妈妈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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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03


 “庄生哥哥,为什么你又跳级了,就不能等等我吗?”年幼的福兮面对已经开始读大学的白庄生感觉很委屈,她努力地识字、努力地学习,却总是离他越来越远。


 超高的智商、白原的独生子、旁人无法企及的社会资源——这些事实福兮完全不懂,她只知道,自己永远追赶不上最喜欢的哥哥。


 在家准备大学课本的白庄生侧头微笑:“我要先奋斗出个样子,阿福才能生活的轻松点啊。”


 “为什么?”福兮还处于思维童稚的阶段。


 “你猜。”白庄生边翻看课本边回答。


 福兮自作聪明:“因为哥哥要和我一起成为科学家。”


 “你不用成为科学家。”白庄生摸摸她的头:“过自己的人生就好,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最重要。”


 “我什么也不想成为,我就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福兮拧巴起小脸。


 这话让白庄生的眼睛都暖了起来,笑容也变得那般夺目:“好,这个要求我一定会做到。”


 ——


 福兮又一次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病房冰冷的天花板,回忆着刚才在梦中浮现的种种片段,似幻似真。


 白庄生并没有撒谎,这几天,她的的确确想起了很多人生的旧片段。


 只是那些片段多半在十岁之前,记忆中的白庄生,永远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上午九点,病床对面的虚拟屏幕会准确地发出报时。


 已经逐渐适应病房生活的福兮缓慢起身,在洁净的洗手间冲了个澡后,又对着镜子走神。


 头上的手术创口已经愈合了,沾到水也没有关系。


 她慢慢把发丝吹干后,又带上那顶毛线帽,似乎因此而找到了点安全感。


 水汽弥漫之际,浴室的门忽然打开。


 福兮被吓了一跳,连往后退过几步,而后才看清来者是自己的“丈夫”。


 “准备吃早餐,我还在想你去哪了。”白庄生弯起嘴角。


 “啊,好。”福兮放松下来,再度用帽子压了压额头。


 白庄生似是对亲密的举动习以为常,揽过她的肩膀问:“你有再想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福兮莫名地不想细说。


 白庄生认真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要往右看,往左才是在回忆。”


 福兮坐到椅子上回答:“只是些梦中琐碎的片段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很正常,但你必须尽量详细地描述给我,这对术后的复建非常重要。”白庄生打开便当盒,体贴地将勺子递给她。


 渐渐复苏的记忆让福兮无法再将这个男人当成陌生人,甚至泛起种旁人无法打扰的亲密,所以她径直发问:“为什么我想不起长大后的事情?这让我很不安,我不想再这里呆下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白庄生绕开了问题,反问她。


 福兮发怔。


 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呢?


 她又开始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下周的检查数据正常,我就带你回家吧,也许在熟悉的环境生活对你更合适。”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阿福,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从你出事,到现在,这么久了,没有一晚能睡好觉。“


 福兮欲言又止。


 他的难过,引起了她内心的焦躁。


 白庄生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本书:“这是你留在书房的速写本,上次你说过想要看看。”


 自从在病床上醒来后,福兮大部分时间的态度都是平静而麻木的,虽然她的性格随着逝去的记忆一起成了雾里看花的东西,但却真的很少失态、很少失控,每每大家劝说什么“不要短期接触太多信息,循序渐进的回忆”之类的话,她也都迟疑地接受了。


 但谁不想了解自己呢?


 对自己一无所知,简直是富于智慧的人类最无法忍受的困境。


 因此,白福兮瞬间就夺过本子。


 庄生微怔,像个兄长般不容置疑地劝说道:“先吃饭,一会儿我要去工作,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翻阅,速写笔我也帮你带来了。”


 福兮对他的话总是有种本能的服从,所以点点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


 风格清新温暖的铅笔稿,记录的都是城市角角落落的风景,每一页都那么似曾相识,虽然白纸上只有斑驳的灰色,但仍可看得出,美术功底扎实。


 这些都是我画的吗?


 福兮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上触觉粗糙的画稿,愣了片刻,才拿起手边崭新的炭笔慢慢的勾勒了起来。


 也许她已经坏掉的大脑仍旧以某种方式铭记着绘画的方式,所以线条才那么平稳而斜条,能够清晰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很快,一张雨中的街景上,就出现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静静地举着伞与身边的女子交谈,正是白庄生。


 那这个女人是谁呢……


 阿福停下动作,用力思索。


 可惜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痛楚,痛到她整个人都要炸了,颤抖地倒在雪白的床铺上,半句呼救都发不出来。


 ——


 “急救手环不是给你带上了吗,不舒服的时候按一下就行,因为带仪器会让你难受才摘除的,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


 福兮恍然睁眼的刹那,就听到白庄生停不下来的教训,她仍记得昏迷前的状态,无力地打断道:“对不起。”


 白庄生焦虑的表情冷静下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不是要朝你发脾气,只是我不想你再受伤害了。”


 “我画了些印象中的场景,有一点点要想起来似的,可是越想越头痛。”福兮委屈地解释。


 “这个吗?”白庄生拿过床头的本子,翻到那页时,眼神不由温柔:“这是我们订婚的宴会前,去给爸爸买礼物。”


 福兮接过来,望着画稿上站在白庄生旁的清瘦少女:“可是……”


 她之前明明画了个陌生人。


 “暂时先不要乱想,好好休息。”白庄生抚摸上她的脸:“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我真的不放心。”


 ——


 直到洗漱完毕睡觉前,福兮才明白他说的陪是哪种陪。


 换上睡袍的白庄生没有平时那么禁欲而严肃,还因沐浴而潮湿的头发微微凌乱,反而显出男人特有的可爱,他用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发完邮件后,将其放在旁边,终而抬头微笑:“怎么,你害羞了?”


 “我……不习惯。”福兮小声回答。


 其实她已经想起了自己从小就总睡在他旁边的事,连不习惯也谈不上。


 白庄生拉住阿福的手,让她爬上床坐在被子边上,安慰道:“你的感受我都了解,只是不希望再发生白天的事情,现在你已经不用仪器监控,如果最近都很稳定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放心,我不会对病人做什么的。”


 由于离得太近,福兮又闻到了他特有的味道,不由安下心来,慢慢钻进被窝里,躺平了说道:“会不会你只是我哥哥,因为有特殊的癖好,才一直骗我呢?”


 白庄生被她都笑了,而且笑的发自肺腑,他忽然支着上身把她控制在双臂之内,亲了下她的额头:“我的癖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阿福又开始没出息地心脏狂跳,用被子挡住嘴巴问:“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我们会离婚吗?”


 “胡说八道。”白庄生皱眉,而后回答:“那我会再和你谈一次恋爱,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我要睡觉了。”福兮闭上眼睛。


 “傻瓜。”白庄生这样说完,果真如其所言,没有再做过格的事,只是关上灯后,静静地拥住了她。


 带着清香的温暖,像是有魔力般,抚平所有的不安。


 在不受控制的梦里,福兮终于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跑到了庄生哥哥的身边,她捧着好大一束康乃馨,被他训斥要着凉,却还嘻嘻哈哈地笑,红色的高跟鞋踩在积水上,溅起了轻盈的水花。


 04、04


 在医院有了白庄生的陪伴,福兮的状况好转很多,并没有再出现那日失控的状况,在日常中断断续续回忆起来的,也都是和他青梅竹马的成长过程中,那些温暖而平淡的记忆。


 只是身为这个研究所的副所长,白庄生非常忙碌,二十四小时的形影不离是很奢侈的要求。


 某天福兮在病床上画了半天的素描,都不见他的身影,心里渐渐不安,便穿上拖鞋走出门去。


 常常守在外面办公室的杨乐正在翻文件,看到她立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呢……”福兮问道。


 “哦,白教授去大学开会,现在人不在研究所。”杨乐笑道:“他没有告诉你吗,如果想他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福兮望着杨乐递过来的手机,半晌后摇了摇头,转而又问:“我的手机呢?我没有朋友吗?”


 “应该在你家里吧?”杨乐迟疑:“好像……没有……每次见到你,都是你一个人。”


 “原来我这么孤僻……”福兮自言自语。


 “也没有啦,听白教授说,你平时除了会找出版社的编辑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画画、养花、做饭……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杨乐很年轻,无措地摸着短发解释。


 自从醒来后,白福兮的的确确没有回忆起除了庄生以外的人,即便是她传说中那位慈祥的养父,也印象模糊,可又正是因为有庄生在,她并不觉得太寂寞。


 杨乐的态度里总有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向四周看了看,笑问:“你要吃零食吗?”


 “我要下楼去买饮料,给我点钱。”福兮伸出手。


 杨乐立刻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福兮皱起眉头:“不用,我并不是想喝饮料,只是希望自己透透气,你不会是要监视我吧?”


 杨乐委屈:“可是你再出什么问题,白教授会把我赶走的。”


 “我懂得不舒服的话要叫急救了。”福兮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电子环。


 “好吧。”杨乐从抽屉里翻出点零钱:“千万别离开医院。”


 “嗯。”福兮点点头。


 ——


 动物被关在笼子里,只要环境陌生,就算有好吃好喝招待着,仍旧会想要逃跑。


 人有的时候也是如此。


 白福兮没有觉得痛苦、也没有讨厌身边的任何人,但她就是没有太多安全感,而这种不安,是唯有接触更多的事物才能够被舒缓的。


 所以她拒绝听从杨乐的嘱咐,握着病号服里的几十元钱,不声不响就从侧门晃出了医院。


 这也是最近到花园散步发现的路线,侧门的保安总是在低头玩游戏,并不会认真盘查每个出入医院和研究所的人员。


 福兮完全没想到,外面是比里面更安静的世界。


 宽阔的柏油马路被两侧梧桐笼罩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偶尔才会有车经过,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茫然地呆望片刻,先是在对面的公交站牌旁边仔细阅读了番,终究还是没有敢于搭乘上去,毕竟想到白庄生担忧焦灼的眼神,是很不愉快的感觉。


 “请问,长岳路的会展中心怎么走?”


 忽然有个路人打断她的沉思。


 福兮抬头,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清秀男生,便友好的摇摇头:“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呢。”


 男生打量她片刻,郁闷道:“那可糟了,我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


 福兮皱眉:“难道你没有手机导航吗,叫辆出租车,或者问问公交司机也行呀。”


 男生被她说的哑然,半晌才结巴道:“姐姐……不给搭讪也给点面子嘛……”


 福兮没有心情理睬奇怪的人,转身便朝着远处的奶茶店走去。


 男生望着她渐渐消失的瘦弱身影,脸上的纯良消失,转而用一种恐惧取而代之,他拿出无线耳机,待到电话拨通后,便皱眉说道:“我竟然看到白福兮了,她根本不认识我,可是对生活常识应答自如……这可真是件无法解释的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真的是她吗?”电话里传来的是很低哑性感的女声:“不要以为有张一样的脸,是就原来的人,或许你看到的连人都不是。”


 ——


 东川市的九月天朗气清,但是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在外面游荡,还真有些微凉。


 福兮疲惫地走进奶茶店里面,叹息说道:“我要杯热茶。”


 没想到少女店员却很惊喜:“阿福姐姐,你是来给白教授送饭的吗?”


 福兮对视上她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你生病了?”店员这才注意到她的病号服。


 “请问你是……我刚刚做完手术,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阿福对她的热情感觉抱歉。


 “你还好吧……”小姑娘满脸担心,边给她做奶茶边说:“没什么啦,只是因为你和白教授常来我才认识你的,你们两个真的好恩爱。”


 “是吗……”福兮瞧了瞧手上的婚戒。


 正在这时,已经开始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阿福,你怎么跑出来了?”


 福兮立刻回头,对上白庄生有些失措的脸,解释道:“我觉得有点闷,而且我并没有走远。”


 白庄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其抱住,片刻才道:“现在社会这么乱,你这种状况,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对不起……”福兮老实道歉。


 “也许我该请假,多陪你几天。”白庄生帮她正了正帽子。


 “我就说白教授对你很好吧?”店员忽然插嘴:“你的奶茶。”


 “谢谢。”福兮从兜里摸出零钱交给她,然后才被庄生拉出了这家小店。


 街道上依旧安安静静的,只是停了辆黑色的轿车。


 白庄生叹息:“我能理解你整天闷在病房里的心情,今晚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还有你困惑的事情,我也都会告诉你。”


 “关于那个实验吗?”福兮问道。


 “是,关于你做手术的原因。”白庄生露出苦笑的模样。


 ——


 酒店顶层的露天餐厅,在东川市璀璨的夜里,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辉,和医院里的整洁与单调截然不同。


 恐怕女人的天性永远都会留存在血液中,身着棉质便服的福兮瞧了瞧往来的宾客,发现其他女生都是衣冠楚楚,不由担心道:“我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


 “舒服就好,我希望你今晚过得开心。”白庄生脱下西服外套,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福兮呆望着他在灯光下格外迷人的脸,心情渐渐安宁。


 “以前我们常来这里。”白庄生微笑。


 福兮点头,摸住被倒上温水的杯子。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会让你为我冒险。”白庄生开口道:“我之前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


 福兮眨眼不语。


 “我爸爸和我,都一直在研究梦境、记忆与自我认知的奥秘,三年前,我申请了个项目,但是由于太过危险,始终都没有志愿者参与,甚至研究所的成员也都退缩……唯独你信任我,为了让我能够继续科研,主动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实验对象。”白庄生皱起眉头。


 “这个实验一定和记忆有关吧?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失忆?”福兮终于问道。


 “简单来说,实验的过程,是通过药物和仪器,让身为研究员的我进入你的梦境,引导你的梦境,来观察它的变化对你心理状态的影响,大家害怕参与,一是不想把心底的秘密示之于人,二是担心安全问题,毕竟这件事与大脑的健康丝丝相扣,而大脑又是身体最重要的部分。”白庄生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轻松,显出痛苦的痕迹:“但你很勇敢,一直在鼓励我、配合我,并且和我一起成功地改变了一些自己的梦与记忆,为我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数据,要知道,这对于心理治疗是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的……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我爸生前不让我做它的原因了……”


 福兮着急:“后来怎么了?”


 “后来你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所以我立刻就把实验停掉,并且请最好的心理专家对你进行催眠安抚,但是那段日子你整个人的状态仍旧很差,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每天都会情绪失控,我……我真的很后悔……”白庄生回答道。


 恰巧这时服务员已经端着前菜上来,福兮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往事了,相对轻松地尝了尝薄切牛肉,因为不想让他太难过,而故意开心地转移了话题:“这个菜我吃过,我喜欢。”


 白庄生也有些无言。


 福兮边吃边问:“所以呢,你害怕我变得越来越奇怪,就用手术切掉了我的大脑,拿走了那段记忆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伤害你?!”白庄生立即发怒,转而继续道:“要知道,人是没有办法想象完全未知的事物的,你被改变的梦,仍旧是大脑针对现实生活的扭曲,在梦里,你为自己不仅为自己假想出了情敌,还让自己成为绝症患者,把自己真实的幸福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不能让你继续失控下去,就在一个月前再度尝试着进入的梦境,和那个不太真实的你继续接触,试图扭正她,但你变得在梦中很抵触我,甚至憎恨我……最后,你终于彻底认为,梦才是现实,现实才是梦,而梦中病入膏肓的你,导致你的大脑,宣布了身体的死亡。”


 福兮张大眼睛,终于因着这恐怖的话而失去吃美食的轻松,她的科学知识储备不多,但也知道那是极度危险的状况。


 “是我害了你,但我也庆幸那刻我在你身边。”白庄生道:“多亏了爸爸的教诲,和你对我的帮助,让我对大脑记忆区有些不太成熟、但很先进的认识,也许是上帝眷顾,我把你从脑死亡的地狱边缘挽救了回来,你现在的不良反应,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特别值得难过的事了。”


 福兮小声问:“那我会把一切再想起来吗?”


 “会的,但你也许会想起两段记忆,我不可能再对你进行那种实验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分别记忆的真假,这就是我需要详细了解你恢复状况的原因。”白庄生黑白分明的眸子极度认真。


 福兮愣了好半天,直到主菜端上来,才回神问:“那我曾经,真的帮到你了吗?”


 “当然,虽然所有论文带来的荣耀都因最后的事故而被抹杀了,但是我往前走了很多。”白庄生回答。


 福兮微笑:“那就好。”


 白庄生的神情有点无奈:“无论怎样,你总是能乐观的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不记得了吧?听你说这么多,就像听故事。”福兮说:“但是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后悔。”


 白庄生微微挑眉。


 福兮摸住心脏:“因为我感觉得到,曾经是有多么爱你,后来出了事情,也许是我自己不够坚定吧,并不是你做错了。”


 白庄生问:“那现在呢?”


 福兮装傻:“什么?”


 白庄生追问:“你还爱我吗?”


 “我不知道,毕竟现在我对别人的好感度都是零。”福兮移开目光。


 “对我是几?”白庄生有点锲而不舍。


 福兮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短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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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5


 完全信任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放在悬崖边上,还能幸福地拉住对方的手。


 这真是十足恐怖的心态。


 福兮不晓得自己算不算真的信任白庄生。


 那晚他说了很多,有些没听懂、有些太玄妙、很可疑,总而言之简直如同一千零一夜般神奇。


 但质问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福兮暂时想象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在医院最后居住的几天里,她得到了白庄生的平板电脑,可以躺在床上浏览互联网、或者拿起电子笔画稿子。


 对整个世界完全好奇的福兮,当然会选择前者。


 白庄生诉说的所有,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只可惜因为科学知识太过匮乏,只能茫然地在搜索引擎上打下“失忆的原因”、“人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吗?”“脑死亡是怎么回一事?”之类的问题,当然答案也都是闲散的网友七嘴八舌。


 看的网页多了,福兮终于注意到“白原”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


 点击连接才明白,那正是庄生哥哥的生父、自己的养父、在脑神经科学方面享誉全球的伟大科学家,他最著名的伊甸园假说,简直匪夷所思:白原坚定地认为,只要将脑神经与计算机相连,就能通过计算机模拟出所有关于“活着”这种感觉的神经信号,而他的追捧者中一流的医学家有之、社会学家有之,更多的是来自电子产业的商人,甘愿重金支持这种研究,期待使真正的全息虚拟世界成为现实——毕竟如果有朝一日,人类仅仅躺在家里,通过脑仪器就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体验所有的感官之觉、甚至于**的愉悦,那么它所带来的商机,的的确确具备跨时代的意义。


 想必福兮所涉及的实验,终究是与此有关的。


 作为白原教授的天才独生子,白庄生的名头同样不小,随手翻阅便是各式各样不同的消息,但或许是因为年轻而英俊的外表,以至于八卦都集中在他与福兮的“兄妹恋”上,真正有价值的成就反而被掩盖了。


 福兮望着屏幕上她与白庄生看似神仙眷侣的合照,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干什么,愁眉苦脸的。”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来,庄生哥哥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福兮回神答道:“网上只有我们的八卦,我的画都很少。”


 “毕竟你才刚刚大学毕业,以后作品会渐渐多起来的。”白庄生耐心十足,先帮她亲手洗了水果,然后才坐到床边说:“后天出院,你想穿什么衣服?看来上次我给你带的你不喜欢,所以在家里的衣柜前拍了几张照片。”


 福兮从醒来到此刻,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接过手机瞧了瞧,然后道:“这件黑的连衣裙,还有……我想要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哪双?”


 “就是我们订婚时,我穿的那双呀。”福兮认真地说。


 “晚上我回家找找,你的鞋子有点太多了。”白庄生弯起嘴角,转移了话题:“等我忙完现在的项目,就空出时间来好好陪你。”


 “不用了……”福兮立刻道,而后又对着他的眼睛不安解释:“你这种一门心思在工作上的人,就算做别的,也还是会想着工作。”


 白庄生沉默片刻:“从前的确是这样,但你出事后,我醒悟了很多,如果我不是急功近利,也不会害得你遇到危险,我不会再让这种状况发生,我已经受到十足的教训了。”


 福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说过,我因为实验而把梦境和现实颠倒了,那我又怎么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呢?有没有什么办法,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白庄生没有料到这番话的出现,所以沉默了好久才道:“很遗憾,从来没有,至今也没有,人类就是如此愚蠢的生物,对人类最重要的脑,是可以接受欺骗的器官。”


 福兮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过,也不是没有,如果你真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就不要拒绝来自真实世界的接触,这是唯一可以逃离的方法。”白庄生忽然拉起手道:“就算是在你的梦里,也不要再远离我,好吗?”


 福兮慢慢点头。


 “从前你很喜欢陪我看《黑客帝国》的,回家后找个晚上,我们再看一次那个老电影吧。”白庄生露出笑来。


 “如果有好吃的,我就陪你看。”福兮答应。


 白庄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要吃胖一点,起来,出院前得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就连福兮自己也没想到,她立刻裹住被子拒绝:“我不要抽血!”


 “你啊……”白庄生非常无奈:“我还以为你失忆了,起码会忘记自己害怕的事。”


 福兮紧张地握住胳膊,往事的轮廓,又一次从大脑深处静静涌出。


 ——


 “我不要抽血——!好痛!!!”


 年幼的福兮在儿科门诊室痛哭流涕,抱住哥哥的腿各种哀嚎。


 “可是你感冒了,要化验血液才知道又没有病毒感染。”白庄生摸摸她的脑袋,又揪揪她的双马尾:“听话好吗?”


 “我不!!!”福兮听到这坚决的语气,哭的更伤心。


 儿科主任无奈地摇摇头:“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她怎么会明白呢?阿福乖,检查完了就有糖吃,阿姨保证只要一秒钟,就一秒,看,这是牛奶糖。”


 福兮小时候长得很萌,眼泪汪汪的模样更是逗人:“一秒……”


 “恩,来,把袖子卷起来。”主任趁机拿出止血绷带和抽血器。


 结果福兮刚刚平息的恐惧,瞬间又因为针头扎进皮肉而无限放大:“我痛!!哥哥!!一秒怎么这么长呀——!!”


 “一秒就是这么长,已经过去了,别哭了。”白庄生蹲下身,心疼地亲了下她发烧发烫的额头:“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


 ——


 东川市有千万人口,工作日的医院仍旧异常拥挤。


 庄生找熟人帮福兮采完血样,便带着她到医生的办公室休息,拿着瓶红色的饮料说:“不会又要哭了吧,喝了这个血就补回来了。”


 “谁要喝番茄汁,骗子。”福兮全身瑟瑟发抖,紧了紧病号服外的毛衫。


 “可能是因为两岁时那场车祸的治疗,你就是没办法的害怕打针。”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你不是很厉害的教授吗,为什么不帮我治好?”福兮反问。


 “恐惧也是人的一部分。”白庄生的眼神有点悲伤:“如果可能,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改变。”


 福兮回视,片刻后微笑:“我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你经常带我来这个医院看病,那时你也才初中而已,却比哪个家长都操心。”


 “谁让我爸整天在实验室里?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我妈才会跟他离婚。”白庄生道:“我不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福兮轻笑了声,却握住他的手,小声道:“谢谢你一直都陪着我。”


 “傻瓜。”庄生叹息。


 年少的他所带来的保护,在福兮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了,因为在过去短暂的生命里,他就是她的唯一。


 或许很多记忆要很久才能回来、或者再也回不来了。


 但此时此刻,她一点也犹豫、一点也不抗拒:在他的身边,和他一直走下去。


 06


 随着时间飞逝,秋意在东川这个北方城市终于浓郁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树被寒意染成金黄,在风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福兮坐在车里,一直呆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喃喃自语道:“我好像见过这些黄叶,很多很多次。”


 “因为咱们家院子里,就有颗银杏。”白庄生开着车随口答道:“你小时候经常在树下玩呢,回去给你看录像。”


 “恩。”福兮点头:“我们还住在爸爸那儿吗?”


 “是啊,是你说不喜欢新房子,所以婚后也没搬家,反正他通常吃住在实验室里,很少回来的。”白庄生提起父亲的语气总是带有丝不满意。


 “非常之人,通常要做非常之事,爸爸他为全人类做出那么大的贡献,牺牲掉自己的生活也无可厚非吧,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我相信他是爱你的。”福兮能用来安慰的话不多,毕竟她对白原只剩下个模糊的慈祥印象。


 白庄生在握着方向盘的同时,顺着后视镜默默地打量她。


 福兮疑惑:“怎么了?”


 “知道吗,以前你就常这么劝我。”白庄生微笑。


 福兮也笑起来:“说明这就是正确的道理呀。”


 经过这段难以形容的日子,他们之间终于产生了点美好的融洽。


 只是缺失的记忆,就像失去了人生,让白福兮无法拥抱住感情的所谓真实。


 ——


 久违的家和旧色的记忆中一模一样。


 砖色的墙壁,宁静的花园,还有白色的窗棂和木门。


 从车上走下来的福兮难免有些激动,以至于踩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跟鞋一下子摔倒在地。


 本在后背箱前收拾东西的白庄生急忙跑过来搀扶:“小心点,早该听我的话,穿拖鞋就好。”


 福兮吃力地站起来,忍住痛笑道:“这真的是我的鞋吗,我怎么不会穿呀?”


 “你上大学以后才偶尔学着穿高跟鞋,每次都磕磕绊绊。”白庄生发现她膝盖破皮流血,索性打横抱起,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边把福兮放在沙发上边说:“我去拿医药箱。”


 福兮点点头。


 可是在白庄生走后,她又忍不住爬了起来,在莫名熟悉的温馨客厅转了一圈,而后毫无意识地走进了厨房里。


 真的是窗明几净,闪亮的案台和厨具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福兮停在冰箱旁边,望着上面五颜六色的冰箱贴,和两个人在各种不同地方的旅行合影,难免魂不守舍。


 “都是从前拍的。”白庄生很快追了过来,指了指其中一张在夜色帐篷边的拍立得照,微笑道:“这是你的高中毕业旅行,我们一起去日本看萤火虫,在深林里野营。”


 照片上的福兮瘦瘦小小,依偎在他身边,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福兮伸手把它拿到手里。


 “来,帮你消消毒,然后给你做饭。”白庄生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追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早餐让超市送了很多食材,都是你喜欢的。”


 “都可以,你做的饭很好吃。”福兮握着那张照片,望着他干净的脸和优美的长睫毛,有些不安于眼前的几近于完美的幸福,同时又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之前就连爱着一个人的感觉,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忘记。


 ——


 七月长草中的萤火虫,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繁多。


 少女福兮披着毯子坐在帐篷旁边,认真地欣赏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美景,心中平静而快乐。


 “这里湿气重,而且蚊虫很多。”白庄生忽然靠近,在她身边喷了些驱虫液。


 “庄生哥哥,谢谢你从美国回来陪我毕业旅行,你一定很忙吧?”福兮抬起头,眉眼年轻到无需装饰就可爱动人。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客气了?”白庄生笑着坐在旁边:“我本来就答应你了,当然要做到。”


 “你答应我的事全部都会做到吗?”福兮问道。


 庄生点点头:“当然。”


 福兮顿时露出狡黠的酒窝:“那你总说,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也会做到吗?”


 白庄生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说,你在外面交女朋友了。”福兮眨眨眼。


 “怎么可能,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情。”白庄生立刻否认,并且语气真诚。


 “恩……”福兮颔首。


 “小孩子,少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庄生摸摸她的头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八岁了。”福兮拉开哥哥的手腕。


 白庄生无奈:“好,你是大孩子。”


 “才不是。”福兮忽然有点生气,瞪了他两眼,竟然倾身亲了下他的唇。


 空气一时间有点凝固。


 两个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青梅竹马地长大。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再见我,你现在回来见我、还陪我出来玩,就是不怕啦?”福兮勇敢地追寻答案。


 “我怎么会怕你?”白庄生侧开头:“可你是我妹妹。”


 “哦,所以……我交男朋友,我给你找个妹夫,你也觉得没什么吧?”福兮赌气地抱住膝盖。


 白庄生沉默片刻:“……不可能没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要一个人生活。”福兮喃喃道。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她的唇边,比起刚刚的鲁莽触碰,或许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夜色、萤火、凉风。


 还有十八岁的夏天。


 ——


 福兮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吃了口白庄生精心煮的粥,忽然间流下了眼泪。


 正在旁边切苹果的庄生很担忧,立刻拿起面巾纸帮她擦拭:“怎么了,是不是一下子回到这里,很多事想不起来,所以觉得很害怕?”


 福兮摇着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觉,索性伸手拥抱住了他。


 白庄生身子微僵,而后轻笑:“别哭了,这几天我都会陪你的,看到你哭是我最难以忍受的事。”


 “我觉得好不真实,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人生,这么好的回忆,还有这么好的你……”福兮哽咽着说:“可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一点都不想忘记你……真希望能把过去全部都想起来……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当然是真的,可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白庄生扶正她的肩膀,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眶却有点发红:“阿福,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07


 了解别人尚且是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了解自己。


 到家的福兮渐渐稳定下情绪,换了舒适的睡衣,便一直在书房翻看旧物。


 从整齐的物品摆放中,便可知白庄生是个极有条理的男人,尽管大部分论文集都被他做过摘要和笔记了,却还是崭新而有规律地躺在书架里属于自己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却对科学一无所知呢?


 就连庄生哥哥描述过的实验,她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福兮扶住被短发盖住的手术伤疤,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半坐在地毯上发呆的功夫,白庄生从楼下走上来微笑:“饭做好了,来吃吧,你的书都在画室,不在这里。”


 “哦,好。”福兮扶着腿站起来,原地趔趄流下:“啊,我的腿好麻。”


 “不要一个姿势坐太久,肌张力升高后,神经传导会阻滞……”白庄生又习惯性地说教。


 福兮立刻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就少讲两句。”


 白庄生满眼无奈。


 福兮放下胳膊,小声问道:“像我这么个文盲,对神经学一无所知,竟然会答应你拿自己的脑袋做实验……”


 “……不要胡思乱想了,肚子饿了吧?”白庄生拉住她的手,陪着她慢慢走下楼去。


 ——


 满餐桌的各式蔬菜肉类,切得整整齐齐、色彩缤纷。


 摆在最中间的瓷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色的辣汤,散发出一种很陌生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福兮有点蒙。


 “火锅。”白庄生回答:“家里很少吃,不过考虑到最近研究所的饭菜都太清淡了,给你换换口味,也许你会喜欢。”


 福兮仍旧满头雾水,坐下来望着他把肉片煮熟、夹到自己的碗里,有点试探性地尝了尝,而后惊喜道:“好吃!”


 白庄生似乎松了口气:“真的吗,那就多吃。”


 “太好吃啦,为什么之前不给我吃,我怎么会喜欢喝粥呢?!”福兮边捧着碗狼吞虎咽边感慨。


 白庄生始终温柔地望着她,时不时伸手倒些饮料,只是回答:“也许怪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太少时间陪你吧,我会改正的。”


 “你吃啊,光瞅我干吗?”福兮长大眼睛。


 “恩。”白庄生拿起筷子,开始满脸平静地进食。


 “老实顾着我,你喜欢吃什么呀?”福兮追问。


 白庄生微怔:“怎么了?”


 福兮回答:“奶茶店的小妹妹不是说,我常常给你送饭吗,现在我也可以试着做菜,没准我会再想起些什么。”


 白庄生似是回了神,弯起眼眸:“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福兮并不相信,哼了声,便继续享受面前美味的食物,显然已经把白粥之类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望着她这幅样子,庄生有些心酸、又很满足,许久之后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


 尽管无法搞清楚脑神经的奥秘,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白福兮已经渐渐发现,只要她接触熟悉的事物,就会被勾起暂时被忘记的过去,那就像导/火索和催化剂,让她缓慢地恢复成更完整的样子。


 可是回到家后,却也有很多东西,显得那么完美而陌生。


 比如白庄生给她准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水汽氤氲的热浴缸。


 之前福兮在病房的淋浴下洗漱总是动作迅捷,如今一下子站到慢慢的清水面前,反而有些不是所措。


 她用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坐了进去。


 热水浸透皮肤的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唱歌,瞬间就蒸腾走了所有烦恼。


 福兮又用手抚摸过已经洗干净的手臂,微笑地抬头望向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就在这幸福的瞬间,镜中倒映出的年轻女人,却忽然变成干瘦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犹如墨汁般融化在水中,满眼绝望,扑面而来。


 冷不防望到这一幕的福兮被吓个半死,捂住脸发出难以控制的惨叫。


 幸好几秒过后白庄生就破门而入,急道:“阿福!你没事吧?”


 ——


 裹着浴巾在空调房里瑟瑟发抖了好半天,福兮才从恐惧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哽咽着说:“我看到我自己变得好瘦,头发好长,特别可怕,那个镜子明明都是水雾,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


 “好了,只是假性幻觉罢了,你最近太累了。”白庄生端来热水,耐心地喂给她喝。


 “我为什么会产生幻觉……”福兮哽咽:“我是不是见鬼了……”


 “那么可爱的鬼,我也想见见。”白庄生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有过一段自己创造的梦境,在那个世界里,你就是长头发,随着记忆的回复,或许真的记忆和假的记忆都会出现,不要害怕,人怎么会害怕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呢?”


 话虽如此,可是福兮仍旧手脚发凉,她在短时间内甚至有点不敢照镜子了,不由紧张地拉住白庄生的胳膊:“你不要走。”


 “我走哪里去?把头发吹干就睡觉吧。”庄生亲了下她的额头。


 “不要,就这样待会儿。”福兮还是不肯放手。


 白庄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拥抱着她,苦笑说:“没事的。”


 福兮没有任何一种证据,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眼前这陌生的全世界和陌生的自己,全不如这个男人值得信任,所以当温暖涌来的时候,眼泪也没出息地涌出眼眶。


 “傻丫头,别哭了。”白庄生用修长的手指抹擦过她的面颊:“也许直到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时候,才能够理解我有多么后悔,只希望那个时候,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


 福兮希望自己坚强,努力地控制住情绪,慢慢松开他被自己抓红的手腕。


 可是美好的亲吻随之而来。


 成熟男人的气息,终于比虚无的恐惧来得更真实,让她的脸颊都热了起来。


 白庄生轻咬住福兮的嘴唇,忽然把她推倒在大床上。


 浴巾下未着寸缕的身体让福兮很慌乱,她瞬间挣扎起来:“不、不行……”


 白庄生总是那么在乎她的感受,终究还是停住动作,喘息着说:“对不起。”


 福兮心跳的乱七八糟,闭上眼睛,小声结束这仓促的一天:“我要睡了。”


 08


 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人类几千年,有关的学说猜测也不胜枚举。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欲望的自我满足,而荣格则提出,梦向我们传递着人格中的隐性因素,是种精神上的自我补完。


 无论真相纠结如何,至少它都属于最自然不过的潜意识活动。


 福兮离开医院后,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做梦。


 有时无比清晰、有时支离破碎。


 梦境像是无数片大大小小的拼图,让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变得完整许多。


 某个清晨她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睡在白庄生的怀里,不禁羞涩地憋红了脸,想要从他的手臂中逃脱出去。


 结果极小的动静,就惹得他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吵醒你了。”福兮趁机躲到一边,偷瞧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安。”白庄生再度伸出胳膊搂住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我讲梦话了吗?”福兮不安。


 “你哭了,哭着哭着又安静了。”白庄轻抚浮她的脸。


 “我梦见你去美国留学后,我和爸爸吵架,那时候很想你啊,所以很难过……”福兮小声说:“我不喜欢你离开我的日子。”


 “为什么吵架?”白庄生问道。


 福兮回答:“因为我偷用他的电脑,大概有重要的文件在里面吧。”


 白庄生微笑:“从前都没听你讲过,爸爸就是这点过份,总把研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梦到的回忆就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有时候乱七八糟的,睁开眼睛就不太记得了。”福兮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你现在的状况,梦到过去也不足为奇。”白庄生说:“但梦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不是现实生活的主人,但至少是自己精神意识的主人。”


 福兮陷入沉默,并没有再追问更多。


 最近她一直在阅读相关的书籍,想要恶补更多的知识,来抚平心灵的不安。


 “今天我要去趟研究所,你自己在家,可以吗?”白庄生问道。


 福兮颔首:“那我可以出去吗?”


 白庄生当然不太情愿。


 “我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福兮已经没了睡意,支起身子说。


 “别开车,在附近散散步是没问题的,随身携带手机和手环,如果你没心理压力的话,约朋友和同学见见面也好。”白庄生大概永远都不会叫她感觉为难。


 福兮这才怯怯地抱住他的胳膊,感受着那永远温暖的体温,第无数次地不敢确信:这个挑不出缺点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


 白家的别墅附近实在环境清幽而行人罕见。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福兮离开家,计划着亲自买点食材去试着准备晚餐,结果拎着环保袋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超市的存在。


 她被秋天的大太阳晒得脸颊发烫,再度低头确认手机上的导航。


 “美女,又见面了。”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个年轻男声。


 福兮自然被吓了一跳,扶着帽子回头望去,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想起是前阵子在医院外面问路的人,迟疑地回答:“你……又要干吗?”


 “你住在这附近啊?”那个男生满脸笑意。


 现在的福兮并没心力跟陌生人多接触,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男生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害怕我吗?”


 “喂!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有两个保安开着巡回的小车经过,将其拦住。


 福兮看到他们开始纠结,更是加快步伐。


 “白庄生跟你什么关系?”男生被保安拉住的同时,忽然大声追问。


 福兮觉得莫名其妙,再度回首说:“他是我老公。”


 ——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的关系,做菜的方法,福兮同样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辛辛苦苦地买全了材料,照着自己从前手写的菜谱折腾完毕,却是两盘不堪入目的食物。


 提前从研究所回来的白庄生走进厨房,微笑着瞧了瞧,安慰道:“别着急,画画可以靠感觉,烹饪还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多做就会越来越像从前了。”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呀?”福兮拿勺子尝了下自己炖的牛肉,皱起眉头:“好咸……”


 “我来补救,你去洗个澡,再下楼就能吃。”白庄生扶住她的肩膀,开始解围裙。


 白庄生在福兮的世界里,即是个男人,也是个哥哥,还是个家长。


 或许这也正是他讲话特别管用的原因吧?


 所以福兮没有反对,只是闲聊:“我天去买菜,遇到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白庄生不以为然。


 福兮说:“之前在医院外面就跟我问过路的,今天又在这附近看到,还追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总觉得居心叵测。”


 “可能是无聊的记者,还居心叵测呢,小丫头。”白庄生把她的围裙系在自己的衬衫外面,亲了下她的额头:“去洗澡吧。”


 “嗯。”福兮点点头,很快便上楼去了。


 这时,留在原地的白庄生神色渐渐凝重,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清净的街道,眉头紧皱。


 ——


 孤男寡女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大概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但无论福兮怎么承认哥哥的重要性,都没勇气跟他做出夫妻间本该习以为常的行为,因为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爱情接受不了糊涂和残缺。


 “是不是我总是拒绝,你会渐渐对我失望?”


 晚上,福兮坐在被子里这样问道。


 白庄生正在摆弄她的健康手环,闻言失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娶你的,再说你会拒绝我一辈子吗?”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再继续交谈,随手翻动着白原编着的神经学科普读物。


 “好了,装了最新的导航系统,你打开后用语音就可以操作了。”白庄生将手环弄好后,耐心地帮她带上。


 温暖的屋子,柔和的灯光,暧昧的氛围又开始在卧室里蔓延。


 福兮心跳提速,转移话题道:“之前你不是要我陪你看老电影吗?如果现在还不困,我们就看看吧。”


 “好啊。”白庄生伸手打开卧室墙壁上的虚拟屏,便搜索边说:“《黑客帝国》我小时候就常跟我爸看,他说会带给他很多灵感。”


 福兮偷看他英俊的侧脸,顺势用毯子裹住自己。


 结果待到白庄生把电影设置好,还是把她搂进怀里:“你想怎样我都尊重你,但你不能夺走我抱着你的权力。”


 ——


 毕竟离《黑客帝国》上映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曾经吸引了所有观众的荧幕特效显得笨拙不堪,但是电影故事所带来的想象和警示依旧震撼。


 特别是男主角意识到自己不过生活在计算机模拟的虚假世界,终于从满是培养液的子宫仓醒来,看到真实世界的千疮百孔的那一幕,大概每个人都会被触动。


 福兮胆子不大,自然全程心惊肉跳,小声道:“我从前好像看过。”


 “是啊,陪我看过好多次了。”白庄生回答。


 福兮努力回想着,却只觉得头微微地疼。


 白庄生问她:“如果主角是你,你会选择醒来看到真实的惨淡,还活在完美的幻觉里?”


 福兮沉默片刻:“我选择醒来。”


 白庄生淡笑:“为什么?”


 福兮说:“因为真实最重要。”


 “傻瓜。”白庄生像拍着个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身体:“幸福才重要。”


 09


 家庭主妇的闲散生活有些消磨福兮的意志,却让她的出院后的情绪渐渐变得冷静。


 尽管白庄生已经尽量陪在她的身边了,但因为研究所的工作的确非常繁忙,时不时就会被个电话突然叫走,消失很久。


 所以大部分时间,福兮还是独自打发着。


 这日她照常去便利店买日用品,临走时忽被收银员留住:“**,您账户的积分可以兑换奖品哦,现在已经有四百二十三分了。”


 “啊,是吗?”福兮回头对着墙上的海报瞧了瞧,说道:“那我就要个四百分的代金券吧。”


 “好的,您回家照着券上的网址进入,输入代金码和手机号就可以将它转到您的账户上了。”收银员认真地教导着。


 听到这儿福兮不禁感觉手续有点麻烦,却也还是点点头。


 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走入了店外的秋阳之中。


 收银员瞧着她的背影,凝固了两秒,又开始热情地招待起其他顾客了。


 ——


 眼睛看到的画面、鼻子闻到的味道……这些最日常不过的感觉,通通是由器官收集起信息、而后被大脑处理并感知的,我们以为人类最重要的眼睛和鼻子之类的部位,其实不过属于神经系统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温度怡人的午后,福兮躺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合住手里仍旧晦涩的科普读物,望着天花板琢磨:所以白庄生现在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实现了白原教授的梦想吗?他说他曾进入了自己的梦境,那么在那个潜意识的世界里所看到的,会和现实会有多少不同呢?还有……梦也不是无缘由产生的的,自己梦中的庄生哥哥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自己又得绝症死去,究其根源,是不是现实中就有什么预兆?


 想要参透的事情太多,福兮觉得精力和脑子不太够用,便忍住头痛起身吃了片药。


 她对着空气深喘了口气,隐约地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福兮有点害怕见到已经不再认识的熟人,忐忑起身。


 可惜并没有应答,但敲门声断断续续。


 不会是从前的同事或朋友吧?


 明明就因不愿解释此刻状况避而不约了,要是真的找上来,那又要啰嗦很多……


 福兮忐忑地戴正了毛线帽,匆匆下楼跑向玄关。


 结果,没人。


 她望向空无一物的门外,有点满头雾水:“谁在恶作剧?”


 当然是不存在回答。


 福兮没办法地关上门,打算继续看书。


 谁知道这时,敲门声又清晰地响了起来。


 她不禁脊背发凉,伸手打开监视器,门外并没有任何访客。


 可是那敲击的声音,仍旧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断断续续地响着。


 胆子不大的福兮瞬间被吓个半死,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给白庄生打电话:“你快、快回家,门一直响……我害怕……”


 ——


 虽然车程不算短,可是听到呼救的白庄生还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家里,在门口研究了片刻,最后拿着锤子和梯子说:“没事的,门牌号松了,风来了就会吹动。”


 福兮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抱着手臂在旁边瞧着他修理,疑神疑鬼地说:“真的吗?可是那个频率真的像有人在敲门,很着急的感觉。”


 “不然呢,你觉得是阴间的‘好朋友’来找你了?”白庄生失笑,仍未落去的太阳照在他精致的脸上,闪着明晃晃的光。


 福兮闭了嘴巴,没再讲可笑又愚蠢的话。


 “傻阿福,中午吃什么饭了?”白庄生随口问道。


 “零食……”福兮知道他会检查冰箱,便实话实说。


 果然,白庄生立刻投来责备的眼神。


 “我知道啦,看书看得太入神,忘记时间了。”福兮赶快认错。


 “你从小就不爱看书,也不爱学习,现在倒是挺认真。”白庄生无奈地摇摇头。


 福兮沉默片刻,忽然追问:“你说过,我在实验中的梦境里得了绝症,为什么?就算只是我的梦,也存在原因的吧,想梦见什么总要潜意识里有点想法才对,难道我平时身体不好吗?”


 白庄生的手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几下大力把门牌钉好,才爬下梯子道:“我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回答你太多,但或许是因为平时我总是太忙,陪你的时间很少,只有你感冒发烧了我才会留在家里照顾,所以你想让我一直留下来吧?”


 福兮感觉得到,他很不想要去聊实验失败的事,毕竟自己曾经差点为之失去生命,所以撇撇嘴:“你才没那么重要。”


 “最好是。”白庄生把锤子装进工具箱,叹了口气。


 “我打扰你工作了吧,果然不该把你叫回来的……”福兮发现此时周围果然清净了,不由为自己的神经质不好意思了起来。


 “工作没有你重要,至少从你出事以后,我是这样想的。”白庄生直起身子满脸认真:“或许我从前的欲望都大错特错了,阿福,待将手头的事忙完,我就会离开研究所,带你去美国教书,好好过下清闲的日子。”


 听到这话,福兮在原地呆了一呆,本能地拒绝:“不用……不用为我牺牲那么多。”


 “阿福,这不是牺牲,我再也不想承受失去你的可能性了。”白庄生伸手捏捏她的脸,微笑:“嗯,最近胖了。”


 “真、真的吗?”福兮顿时紧张。


 白庄生道:“胖点才好,那么瘦弱的话,生孩子时会很难熬。”


 “谁要生孩子了?!”福兮满脸通红。


 白庄生轻轻地抱住她,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我们是夫妻,要个孩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你从前一直很想要小孩的。”


 “我……我才二十二岁。”福兮慌乱地挣扎开,跑走的步伐都有点不自然,她不是害怕小孩,只是紧张他话里话外的暗示。


 “嗯,你自己都像个孩子。”白庄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低头看向刚才被钉子划破的指腹,用力一捏,鲜红的血珠便浮出了皮肤。


 ——


 夜色弥漫,星辰在空中闪闪烁烁。


 福兮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抬头望了许久,喃喃自语道:“真漂亮,像童话故事一样,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抬头看看呢?”


 “小心着凉。”白庄生帮她披了个薄毯子:“你光烦心自己的事,哪有心情看星星?”


 福兮露出苦笑。


 “明天我们去见个朋友,总让你对着我,估计你都烦了。”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朋友?”福兮不安。


 “嗯,马璐,你的高中同学,你们两个一直关系很好。”白庄生说:“你做实验和做手术的事,她都知道,而且特别担心你,我看你好多了,所以只是简单地吃顿饭。”


 这个名字在福兮心里隐约有点印象,她呆呆地想了会儿,终于颔首。


 “一切都会好的,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白庄生捧住她的脸,垂首深深地亲吻住,温柔一如头顶银汉之光。


 10


 崭新设计的概念型酒店在东川市繁华的夜景中,犹如一枚璀璨的钻石,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


 福兮小心翼翼地从轿车上走下来,在路边呆望了半天。


 白庄生将手里的钥匙交给了门童,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真漂亮。”福兮回神微笑。


 “小傻瓜,进去吧,外面风大。”白庄生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迈步。


 “我们之前来过吗?”福兮追问。


 “嗯。”白庄生随口回答。


 福兮叹息:“我完全不记得了。”


 听到这句话,白庄生沉默两秒,而后道:“那我们以后再常常来,你喜欢吃的菜,我再带你吃一遍。”


 “只吃一遍吗?”福兮追问。


 “吃多少遍都行。”白庄生露出笑意。


 正在两人甜蜜交谈的时候,忽然有个穿着小礼服的姑娘从大厅跑过来,激动地喊道:“阿福,你好了吗?我都担心死了!”


 福兮对视上她的瓜子脸和丹凤眼,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璐璐?”


 马璐非常惊喜,左看右看:“庄生说你失忆,原来你还记得我。”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觉得你很熟悉,看到你,我就很开心。”福兮真诚地露出笑意和酒窝。


 马璐拉住她可怜的瘦胳膊,满脸纠结,最后却只是深深叹气。


 白庄生在旁边道:“我觉得我好像不该来,打扰你们讲知心话了。”


 “你不来谁结账?”马璐似乎跟他很熟悉,边往电梯走边说:“我之前劝过你们多少次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要去做那种实验,你们就是不听……”


 “璐璐,是我自己决定的,决定了就不后悔。”福兮本能地不想让庄生难过。


 “你不是失忆了吗?还这么振振有词。”马璐瞪她,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


 ——


 如果说白庄生带来的是扑朔迷离的爱情,那么闺蜜的出现为福兮弥补的,更多的则是琐碎的温暖,即便不记得为什么会跟这个女孩成为朋友了,但是马璐的乐观、善良和快乐,还是在整晚的饭局中让她感受到了很多幸福感,以至于晚上回家时,还坐在车上哼着歌,满眼笑模样。


 “这么开心?你似乎更喜欢她,我嫉妒了。”白庄生边开车边开玩笑。


 “嫉妒也没用,你得更努力才行。”福兮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整理短发,很担心自己因为做手术剃去的那块头发还没长好,丑的太明显。


 “你说我哪里不好,我改。”白庄生的态度很认真。


 福兮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小声回答:“你就是太好了,好的不真实,好到我每天都在想,这是为什么呀……”


 白庄生立刻道:“因为我爱你。”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又哼哼:“你们教授,是不是专门研究过怎么讲甜言蜜语?”


 “我看研究过的是你吧?”白庄生莫名失笑。


 “我怎么了?”福兮疑惑。


 “看来你从前给我写的情书,自己先忘掉了。”白庄生勾着嘴角。


 “情、情书?”福兮瞪圆了眼睛,半晌就拉住他的手臂:“在哪儿呢,快给我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寄给我就是我的。”白庄生不理睬。


 福兮郁闷:“求你啦。”


 “求我就说点好听的。”白庄生逗她。


 福兮满脸纠结地捏了半天手指头,小声回答:“那我明天给你做早餐。”


 白庄生看到交通灯变化,便把车子停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傻里傻气的。”


 “你才傻呢。”福兮回嘴,知道他是已然答应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倒数着交通灯上的数字。


 谁知道那数字从37跳到36,又跳回了37。


 福兮惊讶:“咦?”


 白庄生侧头:“又怎么了?”


 36、35、34……


 灯在老老实实地计时。


 福兮摇摇脑袋:“没什么,我眼花了。”


 ——


 “亲爱的庄生哥哥,你去美国已经两个月了,我每天都十分想你……”


 晚上白庄生还真把从前的旧信函找出来,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福兮看过几眼,确实是自己的笔记,记录了满满地少女心事,不由捂住耳朵:“肉麻死了,快闭嘴。”


 “肉麻还不是你写?”白庄生觉得很有趣。


 福兮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那谁让你留着的?”


 “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白庄生前半句还说得温柔,片刻又开她玩笑:“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可以给孙子孙女读。”


 “读什么呀……”福兮咬住嘴唇。


 今天马璐也说过,之前她疯狂地想要个小孩,是白庄生觉得老婆太年轻,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始终不同意。


 没想到大伤一场,彼此的角色竟然反过来了。


 白庄生仔细地把信收好,放进床下的柜子里,然后才习惯性地把她搂进怀里:“发什么呆?”


 福兮回身摇头:“睡觉吧。”


 “阿福。”白庄生轻唤了她一声。


 “嗯?”福兮眨眼。


 橘色的台灯映在她淡粉的真丝睡裙上,勾勒出年轻甜美的胴体,透露出很纯真、又很性感的魅力,值得任何男人为之屏息。


 白庄生凝望片刻,忍不住轻吻她可爱的面颊,又含住她的嘴唇,深情无限地耳鬓厮磨。


 福兮在湿热的呼吸中心脏砰砰跳,不晓得自己是否该继续抗拒。


 虽然这些日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想起了自己和他青梅竹马的半生时光,可是婚后这两年却又如彻底蒸发了似的,彻底遍寻不见。


 “阿福,我爱你,特别特别爱。”白庄生终于还给她呼吸,低声道:“从前你让我说,我总不肯说,可是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想说无数遍,而且每一遍都想让你听见。”


 “我不希望让你担心我……”福兮倒在被子上,眼睛闪动着单纯的悲伤。


 白庄生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叠。


 “也许丢失的记忆真的回不来了,既然它那么让你痛苦,不回来也罢。”福兮小声道:“人生还很长,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吗?我相信你的理想总会实现的。”


 白庄生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已有火焰从自己的眸子里燃起,最后说:“好。”


 福兮这才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然而早已忍耐不住的白庄生,瞬间就阻住妻子的呼吸。


 福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睡裙被撩了起来,不禁羞涩地踢腿:“不行……”


 结果白庄生却趁机压住她,轻笑着说:“什么不行?”


 福兮的脸比苹果还要红,脑袋里面兵荒马乱,望着他的脸,好像无数个记忆中的庄生全都重叠在一起。


 爱抚与亲吻,让这个微寒的夜有了灼热的温度。


 当身体被进入的时候,那种陌生的胀痛,终于让福兮对从前的夫妻生活有了朦胧的印象,她恍然记起:也是在这个房子里,也是在这张床上,那时她哭的很厉害,却将全部的幸福和全部的希望,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再也回不了头。


 11


 虽然白庄生之前答应过福兮,要带她去医院继续治疗手术的失忆后遗症,可天气日渐寒冷,却迟迟没有将许诺付诸于行动。


 忘记从前的事,的确有很多不便。


 但已经接受这种现实的福兮,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沮丧当中,她除了会多读些书补充关于脑科学的知识外,也开始满满重拾画稿,希望把刚起步就中断的事业捡起来。


 对此白庄生分外支持,还给她买了许多工具。


 这天福兮一早晨醒来,便又走进画室,继续给昨晚没完成的稿子上色。


 结果颜料都没调完,白庄生就端着托盘走进来说:“先吃点早饭好吗,你不要身体了?”


 “哪儿有那么严重?”福兮的举止依旧像少女,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塞。


 白庄生端着牛奶在旁等待,目光犹如凝望着最美好的存在,即深情款款、又充满耐心。


 结果福兮却毫不优雅地咳嗽了起来。


 “慢点,急什么。”白庄生端着杯子把牛奶喂给她。


 福兮红着脸抢过杯子小声问:“你不是要去研究所吗?”


 “时间还早。”白庄生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我来做就好,我要准备……水煮牛肉!”福兮摸着下巴想了想。


 “哟,刚学做饭就弄这么麻烦的。”白庄生说。


 “刚学?”福兮觉得奇怪:“我不是本来就会做吗?”


 “你都忘了步骤,跟重新学有什么不一样?”白庄生站起身来:“在厨房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太累。”


 “累什么呀,我都闲出毛病来了。”福兮忍不住叹息。


 ——


 鲜美的肉汤在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福兮将烹饪后的厨房收拾干净,便开始整理最近买菜购物的各种单据。


 或许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应该太在乎金钱,庄生哥哥知道后肯定会叫她少操心琐事,可是她却有点不如由自主。


 “代金券……”福兮翻到便利店兑换的奖励,便顺手拿过智能手机输入了上面显示的网址。


 结果输入兑换码的页面没显示出来,却忽然黑屏了。


 福兮微怔,敲了敲手机,看到信号灯仍旧亮着,不由满脸郁闷。


 正在这个时候,一行白色的字闪动了出来。


 “阿福,醒醒!”


 茫然地福兮猛戳屏幕,却没有得到半点反应。


 “不要继续活在庄生为你编织的噩梦里了。”


 又一句话跳了出来。


 福兮吓得手微抖,慌张地朝四周环视,而后又对着手机说:“你是谁,少恶作剧了!”


 “你已经死了:)”


 新的文字继续浮现。


 福兮觉得脊背发凉,瞅着手机屏幕在一串电流中恢复正常,不由呆在了原地。


 是谁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简直一点概念都没有。


 在福兮有限的记忆里,她始终是个不太起眼的女孩,朋友不多,也不曾与人结仇,除了在庄生哥哥身边任性活泼点以外,甚至略有些讨厌和陌生人接触。


 走神的片刻功夫,福兮只觉得手机越来越烫,不由地把它丢在了案台上。


 空无一人的家,让这个姑娘没有半点安全感。


 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瞬间她特别想要白庄生出现在身边,以至于慌慌张张地便跑出厨房,打算到客厅找其他电话联系研究所。


 结果前脚刚迈出门,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福兮吃惊回头,发现手机竟然爆炸,引得旁边的纸巾盒燃烧了起来。


 这栋别墅用得天然气管道!


 模糊的保命念头刚从脑海中跑出,她便本能地朝大门方向冲。


 紧接着第二声更可怕的响动伴随着惊人的热浪从身后袭来,将瘦弱的福兮击倒在地。


 她的头磕到墙壁上,只觉得剧痛伴随着黑暗,转瞬就在火灾中失去了意识。


 ——


 满眼的红,染着血腥的灼热,像是从地狱里探出的巨舌,带来死亡的气息。


 好想逃啊……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


 耳畔除却噼啪作响的火焰炸裂之声,还有充满恐惧的惊呼。


 男人、女人、小孩……


 福兮努力挣扎,使不上一点劲儿。


 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某刻猛地五脏六腑一坠,睁开了眼睛。


 ——


 白庄生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身后又是洁净无瑕的病房。


 喘息困难的福兮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讲话的内容,全因自己哭的太过厉害。


 眼里满是焦灼的白庄生伸手抚摸她脸上的眼泪,又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纸巾,轻轻擦拭个不停。


 望见自己心爱的人,令福兮渐渐冷静下来,哽咽着说:“爆、爆炸了……手机……”


 “我知道,幸好家里有自动灭火和警报系统。”白庄生安慰道:“你身上有些轻微的磕碰,别担心,我已经叫了保险公司去料理咱们家,好好休息。”


 “我的头很头痛……”福兮皱眉。


 “撞倒了,刚已经做过检查,应该没问题,你一直在做噩梦。”白庄生叹息,对身边的医护人员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陪她就好。”


 福兮仍旧回不过神来,小声道:“我梦见了好大一场火灾,很多人都死了……”


 白庄生将她纤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不该留你自己在家,对不起。”


 “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福兮轻轻地笑了下,逐渐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而后追问:“到底是谁在吓唬我,手机怎么会爆炸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被黑客入侵。”白庄生皱起眉头:“我知道是谁做的。”


 福兮皱起眉头。


 白庄生苦笑:“你刚做完脑部手术,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所以有些话还没告诉你,并不是要隐瞒你任何秘密……我父亲的学说和我的实验系统,其实是被很多人所反对的。”


 “我知道,网上质疑你的人,挺多的……”福兮说。


 “科学本身无所谓好坏,曾经的**也好、AI也好,都是双刃剑,我所探索的事情也不例外,通过电脑连接人的潜意识,给人虚拟现实的假象,或许会完全改变人类生活方式与人类社会,这些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也同样存在担忧。”白庄生认真地说:“反对者中,有理性的批判,也有偏激的敌对,其中态度公开且最为激进的,是图灵集团的继承人蓝衫,之前我和你因为擅自进行的实验,都遇到了她的强硬阻挠所带来的危险,警方却找不到证据,这次……多半跟她也逃不了关系,我已经报警了。”


 “蓝衫是谁……我一点也想不起来……”福兮虚弱地问:“那她至于,要害死我吗……”


 白庄生死死地拉住妻子的手:“不要乱讲,我会保护你的。”


 福兮并没有生气他之前的半字不提,反而慢慢地闭上眼睛笑道:“出这么多事……让我觉得,我好像活在一个伟人身边啊……”


 “在你面前,我就是个最平凡的男人。”白庄生深深地叹息:“你为我承受过太多,阿福,现在我只想给你平静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你触碰任何痛苦了。”


 12


 虽然这场爆炸十分严重,但福兮身上的确只受了些皮外伤,在病房补充了点生理盐水后,第二日早晨就出了院。


 白庄生照旧陪在她的身边,拎着给她从家里带来的简单行李解释说:“房子被烧得不成样,没烧的地方也被水泡了,连装修带重购家具,起码得一个月时间,我最近特别忙,实在是□□乏术去收拾新屋子,不如就在医院的家属区住一阵子,你觉得怎么样?”


 “都好呀,只要能每天都见到你。”福兮跟在旁边听话点头。


 “没跟你说反对者的事,你真的不怪我吗?”白庄生扶住她青肿的手肘。


 “本来就在网上看了很多关于你的□□,只是没想到身边就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福兮郁闷:“我真的好希望能把所有的回忆都找回来,不然我帮不到你。”


 面对这份渐渐复苏的信任,白庄生不禁微笑,习惯性地想要亲吻她。


 结果刚刚低头,就有个冒失鬼闯进病房。


 脸皮薄的福兮慌张躲开。


 作为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助手杨乐不好意思道:“打扰你们了,白教授,警察想要跟阿福咨询下事发当时的状况,方便吗?”


 白庄生望向妻子。


 “好的。”福兮当然希望抓住犯人,她讨厌活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更担心庄生遇到和自己同样的危险,不管入侵手机的黑客是什么心态,那场爆炸和火灾,总不可能是善意的玩笑。


 ——


 白原教授生前所获的荣誉无法估量,被大学和附属医院厚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被警察亲自送回他老宿舍的福兮,推门就被里面的宽敞和科技感惊到,忍不住感叹:“爸爸的待遇真好,这里简直像未来家庭。”


 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扫地经过,还不忘朝她问好。


 白庄生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是啊,这是学校奖励给他的房子,有很多东西是其他研究室的最新发明,如果你不喜欢,我收起来就是。”


 “没有不喜欢,可我还想回之前的家。”福兮很念旧,四处寻觅:“有没有水喝,跟警察讲了好半天,嗓子都干了。”


 “太太,请喝茶。”机器人又滑动了回来,还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


 福兮被它孩童般的声音逗笑:“谢谢。”


 机器人晃了晃球一般的脑袋:“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福兮笑得更厉害。


 可是白庄生却起身用**关掉它,说道:“先别玩了,给你这个手机,我装上了研究所的最高权限防火墙,不会再被骚扰的。”


 “嗯。”福兮接过来,欲言又止。


 这件意外让她朦胧地意识到,失忆的状况和脑部手术可能都没有白庄生形容的那么简单。


 可是每每提到细节,他都满眼痛苦,又让她无法开口。


 “怎么了,累了吗?”白庄生体贴道:“去睡一觉,我给你做饭吃。”


 福兮似乎对小机器人很感兴趣,读着金属身体上的刻字说:“这个家政帮手应该会做吧。”


 “我想让你吃我做的。”白庄生哼道。


 “给我啦,你把它关掉不会是因为小气吧?”福兮伸手就抢过**。


 “不喜欢看你被吸引走注意力的样子。”白庄生理直气壮。


 福兮难得到看到这个男人幼稚的一面,不禁浮出酒窝,伸手抱住他:“你总说我傻,你才傻呢,和机器吃什么醋啦?”


 庄生回手将福兮搂在怀里,不禁眉头深皱,仿佛害怕失去她一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机场的落地窗,预示着外面飞机无限的延误。


 刚刚上初中的福兮哭红了眼睛,啜泣道:“既然飞不了,哥哥就不要去留学了,我不要哥哥走……”


 白庄生无奈地蹲到她面前:“真是孩子气,等我有假期,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福兮记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简直泣不成声:“我不要……”


 “哭什么,难道任何事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小女孩的任性。


 福兮抬头,对视上养父日渐严肃的脸和失望的眼神,猛地心脏抽痛。


 ——


 清晨的光朦朦胧胧地亮着,屋子里安静至极。


 还带着睡意的庄生摸住她的脸,轻声问:“又做噩梦了吗?”


 福兮抬手擦掉眼角泪水,侧身缩进他的臂弯里:“想起你去美国的那天了,我特别伤心……”


 “那也是没办法啊,早过去了。”白庄生安慰道。


 “不是,是爸爸看到我的日记,知道我喜欢你,才坚持把你送走。”福兮委屈说:“他原本想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带你做研究,而且送我去美国读中学,对他来说也不困难。”


 “你要体谅他,那时你才十三岁,他接受不来也不足为奇。”白庄生叹息:“早熟的小鬼。”


 福兮抬起大眼睛,嘟囔:“恋童癖。”


 此时白庄生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进了她的睡裙,轻轻揉捏住她小巧浑圆的臀部:“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福兮的耳朵都开始泛红:“流氓……”


 “哪里流氓了?”白庄生的手指忽然伸到更隐秘的地方,吻住她说:“这才是吧?”


 如果肉体没有意义,那上帝只给人灵魂就好了。


 无法不承认,重温了夫妻生活,让福兮对这个男人的感觉飞速地升温了起来。


 原本的迷茫、不解和怀疑,仿佛都融化在白庄生的怀抱里。


 风情旖旎的卧室里一时间只留下了急促的喘息。


 福兮紧紧地抓住枕边,转而又摸向他结实的手臂,承受着过于巨大的占有。


 “疼吗?”庄生的俊脸上泛着细汗,肌肉也渐渐有了湿润的痕迹。


 福兮摇了摇头,睫毛闪的像蝴蝶。


 “看着我。”白庄生温柔地托住她细瘦的腰。


 福兮张开眸子,瞧向心爱之人的面庞,喃喃自语道:“那个黑客说我死了,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和你到了天堂……”


 白庄生并没有回答,只是深吻住她的胡言乱语,缓慢而深入地律动起来。


 福兮已经回忆到很多细节,其实白原教授并不接受他们在一起,全然不是庄生所说的祝福的心情。


 过去的太多阻挠、太多责骂,开始重新清晰。


 可是她从前、此刻、之后,都仍旧不想放弃,喜欢着哥哥的心情。


 13


 越是在网络信息时代,黑客就会成为越恐怖的存在。


 爆炸案果然如同白庄生所预料的那般,并没有被警方查出什么所以然来,而完全被炸毁的手机也再无痕迹可寻,网段记录更是模糊不清,反复地去盘问那个略显无辜的便利店员,似乎成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听闻消息来探望福兮的马璐大惊小怪地叫道:“天啊,蓝衫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是为了阻止研究,真的要至你们于死地吗,就算全息虚拟机不被庄生研究出来,也迟早会诞生的,美国和日本方面都没有停止开发呀。”


 “为什么你也肯定是那个姓蓝的做的?我根本就想不起她是谁了。”福兮端来茶点,对着朋友苦笑:“幸好受伤的是我而已。”


 “你应该没见过她几次吧,毕竟是大集团的公主,平日不会轻易路面的,只是听说她对白氏父子的研究特别敏感,经常发表些救世主一样的言论,讽刺白原在教导儿子为人类创造邪路,而且她格外注意庄生的行踪呢。”马璐拿过块蛋糕,用小叉子边摆弄边说:“我记得你曾经跟蓝衫在一个酒会上大吵一架,还会来跟我抱怨,她当众骂你是个童养媳。”


 正在喝咖啡的福兮顿时被呛到。


 马璐笑嘻嘻地回视。


 福兮用纸巾擦拭嘴角说:“不过话将回来,和庄生哥哥比,我真的挺平凡,除了青春几乎一无所有,真不懂他怎么会愿意跟我结婚呢?就连他做的研究,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的感情就只和你们两个人有关,千万别在意闲言碎语,再说他那么喜欢你,不娶你娶谁,你从来都没什么朋友,大概就是庄生嫉妒心太强吧,从高中相识起,他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看,要不是你现在手术后失忆还没恢复,估计他也不想让我出现在你面前。”马璐翻了个白眼。


 福兮笑了起来,忽然意识到早晨庄生把宿舍的机器人丢到仓库的事。


 “傻样儿。”马璐哼道。


 “璐璐,我想起你来了,你是高二转到我班上的,做我后座,我们每天下学,都会去校门口的书店买漫画。”福兮感觉有些抱歉:“不过大部分的事,还是很模糊。”


 马璐是个性格开朗而且宽容的姑娘,她握住福兮的手:“我的愿望,就是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以后我们可以创造更多的回忆呀!”


 每次跟她聊天,福兮都觉得很宽心,不由弯起嘴角。


 “庄生的试验,其实比那些动胳膊动腿的那种更危险,我佩服你对他的无所保留。”马璐拍了拍福兮的手背:“不过既然他意识到了曾经的自私,你就接受他的改正,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吧。”


 “嗯,我最近在把自己失忆后的故事化成绘本,不过还没想好名字。”福兮单纯地露出酒窝:“也许不能出版,留个纪念也好。”


 ——


 上帝是极爱开玩笑的,似乎我们越期待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求而不得,往往是人生的必修与常态。


 明明已经决定认真去生活的福兮,却总是遇到叫自己无能为力的麻烦事。


 那晚白庄生没有在研究院加班,还特意带她到电影院看VR动画片,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车库时,几乎接近了半夜凌晨。


 福兮的心情特别好,上了车还在说:“好好玩呀,下次我还想看。”


 “小孩子。”庄生温柔地瞥她。


 “你刚刚明明也很开心。”福兮不服。


 “我开心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庄生回答。


 这话让福兮有点不好意思,脸蛋红红的哼了声。


 “系好安全带。”庄生探身过去帮忙,在极近的距离嗅到她身上的香,又忍不住吻住她的唇。


 两个人原本因失忆而疏远的感情,终于渐渐恢复炙热。


 原本只是浅淡温柔的吻,却又不由自主地变得浪漫而炙热。


 福兮搂住他的脖颈,心中充满此生无憾的幸福。


 结果正在此时,车子却猛地一震。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发现并不只是车子震动,而是整个地下车库都在地晃山摇。


 白庄生的表情变得冷峻,伸手把她抱住怀里道:“别怕。”


 “地、地震了!”福兮紧张。


 “没关系。”白庄生却只是这样回答,甚至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多看。


 福兮被晃得头晕恶心,听到了可怕的坍塌和坠落声,瑟瑟发抖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才恢复寂静。


 尽管车子安然无恙,空气里仍旧弥漫起一股烟土的味道。


 白庄生用力拉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道:“没有信号。”


 “是不是地震了?东川从来没有地震过啊。”福兮追问。


 “大概是的。”白庄生望向窗外狼藉的停车场说:“稍等,我们先不要随便出去,也许还有余震,至少车顶还有一定的承重能力。”


 福兮的六神无主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要是、要是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


 白庄生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福兮不禁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听话地点点头。


 白庄生调开车里的电台,里面依旧播放着安逸的午夜节目,女主播的声音很温暖,让福兮的无措也渐渐恢复平静。


 ——


 果然是地震发生。


 一个小时后,两人被消防队从地下车库接出,外面已经下起了寒冷的秋雨。


 还从来没有这种经历的福兮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整个车开回宿舍的整个过程,始终被庄生握着手。


 幸好宿舍楼的防震能力比较完善,并没有设施被损害。


 福兮进门后低着头给马璐发短信,她却没有回应。


 放下衣服的庄生伸手将手机抢走,说道:“现在信号不好,她不会有事的。”


 “可是……”福兮不晓得他怎么会那么不慌不忙。


 “早点休息,名字再看看是什么情况。”白庄生伸手开灯。


 结果电灯在亮起的瞬间,又砰地一声黑了。


 福兮呆滞:“怎么了?”


 白庄生拿手机的闪光灯照明,去检查了番说:“停电,可能地震把电路弄断了。”


 接连不断的麻烦,让福兮有点应接不暇,她总感觉这几天自己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根本无法拥有平静的生活,从爆炸、到地震,简直混乱得不真实。


 “别郁闷,这种状况我们也控制不了,如果交通没有因为地震瘫痪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吧。”白庄生伸手抚摸她的她的脸:“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黑暗中的他有点虚幻,窗外磅礴的大雨,掩盖住了一切的声音,简直像个陌生人。


 “简单的洗洗睡,这回也没热水了。”白庄生无奈地笑。


 “我怕黑。”福兮说。


 “我陪着你,手机还有点电。”白庄生拉着她走到浴室,用明亮的白光驱走了黑暗。


 福兮伸手打开水龙头,看到清水缓缓地流出来,便在犹豫之后,开始刷牙洗脸。


 房间被雨声衬托的格外安静。


 好像小时候,家里停电,庄生哥哥也是这样陪伴的,那时怕黑的自己哭哭啼啼,只要被他牵着手,却能安静下来,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福兮想到这里,不由地心中微暖,责怪自己刚刚那种奇怪的情绪,未免太神经质了。


 14


 地震的一夜,福兮在黑暗中睡得很熟,而且整宿无梦,那感觉使得这场睡眠变得极为漫长,再从床上醒来时,内心几乎恍如隔世。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露出苍白的光。


 她深吸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听到屋内有隐约的响动。


 原来是白庄生正在厨房煮食物。


 他回首微笑:“睡得好吗,来电了,你可以去洗个澡。”


 “嗯……地震严重吗,新闻上怎么说?”福兮关心地问道。


 “六点五级,震源在东川市朝西方向十五公里,市内很多建筑都出现了断裂,但是人员伤亡不多,刚刚马璐打电话来询问状况呢,我看你没醒就没有叫你接。”白庄生平静地为她描述状况:“早晨我回咱们家房子看了看,损坏更严重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福兮郁闷片刻,又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不过人平安就行,只是怎么会忽然地震呢?”


 “地壳变动。”白庄生又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福兮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凑到锅边问:“在做什么好吃的?”


 “炖鲫鱼汤。”白庄生舀起一勺,吹凉了递给她:“尝尝,刚才顺路在超市买的。”


 浓白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福兮小心地喝下去,高兴道:“美味。”


 “那一会儿多吃点,米饭马上就熟了。”白庄生嘱咐道:“水早就放好了,去洗澡吧。”


 “嗯。”福兮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打开了电视机。


 出了这么大的事,里面却还歌舞升平,只有某个新闻节目在报告灾情。


 她站在原地皱起眉头:“怎么媒体都不重视呢?以前别处地震,采访都铺天盖地的。”


 “因为并不是很严重吧,你就别乱操心了。”白庄生又抬手关掉了电视。


 福兮还想继续申辩。


 白庄生却说:“我打算带你出门散散心,听说过几天航班就会恢复正常,你想去哪里玩?这几个月又是手术又是受伤,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都……可以呀,让我琢磨一下。”福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这件事上。


 “嗯。”白庄生这才重新露出笑意,附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温馨平静的生活,大概仍旧没有被一桩桩意外打破吧?


 但福兮已经感觉到了完美背后的阴影。


 只不过那阴影太过模糊,又叫人无法想象,才持续地笼罩在那里,没有暴露原形。


 ——


 这个年代的旅游业已经无法更发达了,只要有人愿意去,无论多么遥远的路线,都得到了商业的开发。


 吃饱肚子的福兮坐在床上拿着平板电脑研究,对着各式各样的推荐,简直目不暇接。


 她是个偏安静内向的人,白原教授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长大的过程中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东川市,脑海中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和哥哥定情的毕业旅行。


 虽然家里可以找到不少照片,证明结婚之后两个人还去过很多地方,但毕竟根本想不起来了,不能不说是场遗憾,所以……现在该去哪里呢?


 福兮感觉很苦恼。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头痛,颓然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起呆。


 并没有去研究所上班的白庄生走进卧室里,问道:“怎么了?选好目的地了吗?”


 “不知道,你想去哪儿呢?”福兮侧身瞧他。


 白庄生坐到床边说:“都好,我是想陪你。”


 “那就在家宅吧。”福兮笑了。


 “平常总是这样犯懒,出门玩又比谁都疯。”白庄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


 “真的吗,那你和我去过最快乐的地方是哪里?”福兮支起身子追问。


 “土耳其。”白庄生回答。


 福兮脑海中完全空荡,愣了会儿才问:“为什么呀?”


 “因为是我们的蜜月。”白庄生勾起嘴角:“我永远记得你那时站在阳光下的样子,还有明明恐高,却又坐上热气球,在上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听起来像个傻瓜。”福兮郁闷。


 “你本来就是个小傻瓜。”白庄生依然带着笑意。


 福兮握住他温暖修长的手,忽然道:“我想去北极。”


 白庄生凝滞:“去哪儿?”


 “北极。”福兮回答:“我想和你一起住在冰天雪地上看极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顿时让白庄生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他凝望着妻子许久,才答应:“好,我去安排。”


 “你真好。”福兮忍不住开心起来,果然还是暗自期待旅行的。


 “我才不好,我这辈子仅有的一点好全都给你了。”白庄生俯身压住她,亲了几下才低声道:“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玩,不准备谢谢我吗?”


 “谢谢。”福兮老实地照做。


 “也太随便了。”白庄生哼道。


 福兮缩在他怀里:“那你要我怎么样?”


 “好好服侍为夫。”白庄生捏住她的下巴。


 “服侍你个头呀……起开,起开啊。”福兮挣扎。


 结果庄生却搂得更紧,一边吻住她带着笑意的唇,一遍把她刚刚穿好的衣服又渐渐解开。


 占据了整面墙的纱帘透出外面隐约的光,让地震之后的紧张氛围显得很不真实。


 福兮被吻的几乎喘不过来气,脸红心跳地推开白庄生:“让我休息会儿吧,你这个衣冠禽兽。”


 “什么衣冠禽兽?”白庄生喘息着问。


 “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却整天耍流氓。”福兮扯过枕头把脸埋进去:“我想睡午觉。”


 “我是在履行丈夫的责任,刚醒又睡,骗谁?”白庄生轻笑,亲了下她裸/露的小巧肩膀:“你要真的感谢我,就给我生个孩子吧,男孩儿女孩儿都好,能陪着我们就好。”


 “嗯。”福兮羞涩地侧过脸,失笑:“要是去北极怀孕了,那孩子是北极人吗?”


 “是北极熊吧。”


 “你孩子是熊,你是什么呀?”


 “什么你啊我啊的,是我们的孩子,我是大熊,你们都是小熊。”


 ——


 床事过后的福兮又在疲惫中进入了梦乡,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很恬静,像油画中的美丽天使。


 白庄生将她的手环设定了时间,而后才披上睡袍走床边,轻轻地撩开纱帘,望向外面的世界。


 城市在暮光中的景致,并没有落日辉煌,也没有显出劫后余生,反而呈现了种非常不真实的模糊,如同信号坏掉的电视画面。


 幸好诡异的一幕……阿福并没看到。


 她还会这样快乐多久呢?


 白庄生不知道答案,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想尽办法,却仍旧没有答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就在某一个刹那,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15


 虽然自己去北极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现在已经有很多公司承办这条旅行路线了。


 白庄生很快找到个靠谱的,没出几天,就带着福兮登上了去冰岛的飞机。


 福兮最近精神不佳,常常嗜睡,刚在头等舱坐好,又带着倦意说:“好困呀。”


 白庄生把随身的行李整理好,才坐到她身边:“那就睡吧,要飞很久呢。”


 “我睡了谁陪你聊天?那你多寂寞呀。”福兮笑着拉住他的胳膊。


 白庄生不禁道:“傻样。”


 或许是因为路线比较偏僻,头等舱并没有其他的客人,由此福兮更自在了些,缠着哥哥问道:“我傻你还喜欢我?你怎么不找个聪明的女人?”


 “聪明我自己有了。”白庄生微笑。


 “切,自负。”福兮枕着他的肩膀。


 “把安全带系好再闹。”白庄生永远都扮演着照顾她的角色,永远不厌其烦。


 “好想回家啊,我那天又梦见家里的房子了,只是天空黑压压的,院子里的植物也无精打采,不知道怎么,醒来就哭了。”福兮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可能是我太想回家了吧。”


 白庄生的肩膀一僵:“是吗,你还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最近都没再想起更多以前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就这样了?”福兮问。


 “这样有什么不好?”白庄生的声音有点低沉。


 “就是很多事你记得,我却忘了,感觉有点对不起你。”福兮郁闷地回答。


 白庄生握住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不是讲好,不再说对得起对不起的事了吗?”


 “嗯。”福兮越说越困,最后终于进入了梦乡。


 白庄生拉紧福兮的手,望向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机场,脸上几乎泛起种绝望的表情。


 ——


 好大的雨,冲刷着偌大东川市,像是天空变成了漏斗,决心将这里浇灌成海洋。


 福兮走在雨中,由于没有打起雨伞,每步都艰难。


 但她还是凭借着惯性向前走着。


 呼吸很困难,肺里像是烧着团火。


 但最难过的是沉重的心。


 忽然有辆豪华的汽车压着水花飞驰而至。


 福兮侧过脸。


 车里先走下个打着雨伞的黑衣男,他恭恭敬敬地绕到后座打开门。


 转而就有个鲜红的高跟鞋踩在雨地上,带着冷笑:“阿福,你这种身体,在这里装可怜,简直是要你的命啊。”


 福兮全身都在发着抖,冻到根本讲不出话。


 “庄生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和我结婚,能继续他的研究,这不也是你的希望吗?你也不愿意他成为个庸庸碌碌的男人吧?”冰冷的女声继续发问。


 福兮好想看清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再用力,头部就是一阵剧痛。


 ——


 在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福兮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飞机里,窗外一片黑暗,只是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湿哒哒的。


 白庄生大概在睡觉,被微小的动静惊醒,问道:“怎么了?”


 福兮呆呆地回视他。


 “怎么哭了?”白庄生伸出手擦拭他的脸:“又做噩梦了?”


 “有个女人,穿着红色高跟鞋,告诉我你跟她结婚了……”福兮终于出声,才发现嗓子哑得不行。


 “不可能的,那是假的。”白庄生很担心地摸到她脖子上的冷汗,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福兮靠在椅背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不行,会感冒,去洗手间换一下吧。”白庄生在随身的包里翻了下:“还好给你带了睡衣。”


 “睡衣哪儿行呀,下了飞机怎么办?”福兮问。


 “没关系,在冰岛又没人认识你。”白庄生说道:“再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嗯。”福兮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


 狭小的飞机卫生间里挤着两个大人实在是勉强。


 有限的空间让福兮感觉不太好意思,脸红道:“你在外面等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老夫老妻,你怕什么?”白庄生笑。


 “我才不老呢,你自己老。”福兮一边说他,一边费劲地换衣服。


 谁知道刚把睡裤套好,头又是阵剧痛。


 幸好白庄生一把抱住她:“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撕咬似的,福兮痛到全身都在抖,捂住头半句话都讲不出。


 白庄生伸手抱住她,很用力的拥抱。


 或许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给了福兮安慰感,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慢慢地缓过来,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头疼。”


 “或许是坐飞机太累了吧,临走时不是做了身体检查,没有问题吗?”白庄生装好她换下来的衣服,抱着她出了卫生间的门:“不然下飞机就在酒店休息几天。”


 “不要,我要去北极看极光……”福兮嘟囔。


 白庄生表情悲伤:“嗯。”


 路过的空姐看到他们,彬彬有礼地问:“需要帮助吗?”


 “没关系,谢谢。”白庄生让福兮重新坐在座位上,抚摸着她又开始憔悴的小脸:“再睡会儿吧,还有五个小时才到。”


 ——


 当前只有航船能够穿越北极圈。


 两人辗转到达冰岛的库卢苏克后,便搭上了美丽的大船。


 路上饱受折磨的福兮望着清凉无际的海天一色,还有漫漫浮冰,终于激动来:“庄生哥哥,你看那边的云是粉红色的,好漂亮,好漂亮啊!”


 甲板上还有些外国游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又不难受了?”白庄生帮她把防寒服又系系紧,嘱咐道:“下船后可要听我的话,不准到处乱跑,小心北极熊把你叼走。”


 “我太瘦了,叼我没肉吃。”福兮的脸被冻的泛红,可爱的短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你也知道你瘦啊,那还不好好吃饭?”白庄生问道。


 “嘻嘻。”福兮转移话题:“我们来照张相吧,回去贴在冰箱上。”


 “好。”白庄生点头。


 福兮立刻翻出拍立得,摆弄了几下,然后对准两人凑在一起的脸:“一、二、三,茄子!”


 结果按下快门,相片好半天都没掉出来。


 “咦,坏了吗?”福兮疑惑的检查。


 白庄生原本想帮她修理,可是恍然看到福兮身后的人,表情却僵住了。


 福兮随着疑惑回头,竟然看到之前两次向她搭话的奇怪男生。


 “白教授,你以为把权限关掉,我们就进不来你的服务器了吗?”这个男生穿着白大褂,笑得不怀好意:“没有什么渠道是蓝**找不到的。”


 “他……在说什么呀?”福兮紧张地握住白庄生的手。


 白庄生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男生勾起嘴角:“阿福,很遗憾你不能看到极光了。”


 这个情况超越了福兮的认知,以至于她不能有所反应。


 “你应该看清楚的,是现实。”男生看了眼表:“还有一分钟,这个服务器将彻底关闭,祝你们好运。”


 话毕,他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福兮六神无主地往周围看去,那些旅客就像没有看到似的,仍旧在忙着自己的事。


 她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服务器,他是谁,在说什么?”


 “阿福,不管怎样,你都要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相信只有我是不会欺骗你的。”白庄生的眼圈竟然有点发红,他讲完话,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就低头吻上了福兮。


 温柔的吻在这个时候,带着诀别的悲伤。


 心跳就像是倒计时,一下,又一下。


 福兮张大眼睛,亲眼看到了全世界的消失,包括白庄生,都融化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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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


 01


 第二部天黑了


 绝对的寂静带来了种不真实的空旷感。


 痛觉比意识先一步到来,唤醒了沉睡的白福兮。


 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像是被重物碾过,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粉。


 这是哪儿……


 庄生哥哥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以至于福兮过了半分钟,才感觉到自己被仪器缠满的现状。


 透明的呼吸管道连通着她的鼻子,四肢都蔓延出线路,特别是大脑后面,老是有种隐隐约约的钝痛。


 想说话,想质疑,想大喊,却半点声音都讲不出来。


 她依旧看不清东西,眼睛难受而刺痛,只能听到周围有含糊的动静,直到整个人被大力托举起来,放在了个干燥的推车上,才瞬间明白了周围的状况。


 好几个带着口罩的研究员围在旁边,手脚利落地把她身上扎入的仪器拆卸下来,还有负责清理的人,擦掉福兮全身上下粘黏着的东西。


 福兮依旧无法讲话,皱眉看着那些像果冻似的培养液,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肢体与器官。


 “病人正在苏醒,清洗后送入病房,每隔半小时记录她的生命体征和脑电波,做成报告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个男性研究员这样利落地吩咐道,转而便离开了这个白色的房间。


 他的声音有点熟悉,但福兮想不出是谁,她满心都是白庄生,急得皮肤升温,开始微微挣扎。


 “注射镇定剂。”另外的护士说道。


 福兮瞪大眼睛,目击着雪亮的针头插入自己的血管。


 她在扭动中看清了自己刚才所待的地方:一个装满了粉色粘液的大箱子,连接着数不清的线路和指示灯,简直像个可以吞噬灵魂的棺材,没有半点温度。


 药物的力量无从抗拒,黑暗又一次降临了福兮的世界。


 ——


 又是洁白的病房,又是浓郁的消毒水味。


 只是这一次,床前没有温柔的庄生哥哥,只坐着个穿着华服的艳丽女子,她黑发及肩,妆容精致完美,无奈笑容特别冷酷,忽然开口道:“阿福,你打算盯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是谁……”福兮终于发出沙哑的的声音。


 女人又笑,仿佛的确有什么东西很可笑似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福兮缓慢摇头。


 “我是蓝衫。”女人眯起摄人的眼睛。


 福兮顿时紧张,不顾仍旧输着的药物,挣扎着坐起来:“庄、庄生哥哥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蓝衫起身:“你刚刚从虚拟世界中清醒,我理解你混乱的思绪,所以就给你做个完整的自我介绍,我叫蓝衫,不仅是这家研究所的投资人,也是白庄生的妻子,至于你哥哥白庄生,他现在要整理实验数据,并没有时间来见你。”


 “你……在说什么啊……”福兮莫名其妙地眼眶发酸:“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别任性了,关于这场实验会有人给你解释,我想你误会了很多重要的事实。”蓝衫冷硬地扯扯嘴角:“我还有事要忙,改日再来看你。”


 福兮无法抑制地从内心对她感到抗拒,眼泪忍不住流出眼眶:“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为什么要折磨我,我要见庄生哥哥……”


 “怎么,觉得身体难受吗?”蓝衫皱眉:“这与研究所没有关系,你有很严重的胃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我猜最多还有三个月好活。”


 “胡说,胡说!”福兮觉得头都要炸了,试图拉住她,却自己摔倒了冰冷的地板上。


 片刻之后,就看清楚了蓝衫穿的鞋子。


 真的是好美的一双红色高跟鞋。


 “放心好了,后天就为你安排脑部手术,取出电波模拟器,你就会恢复正常的记忆了。”蓝衫不带感情地安稳道:“剩下的时间不要乱想,好好休息,作为你的嫂子,我会努力不让你离开的太痛苦。”


 说完便无情地离开了病房。


 福兮扯开枕头追过去,却怎么也打不开透明的拉门,她用尽力气大叫:“你撒谎,你到底是谁!放我出去,我要见白庄生!!!”


 可惜,四周静静的,并没有回答的声音。


 福兮跪在门边,哭的更厉害。


 她好害怕蓝衫说的都是真实的。


 因为最后在北极,一切从眼前消失的恐惧,自己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那是种美梦醒了的重重失落。


 ——


 研究所的病房和记忆中分毫不差,但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是陌生的。


 他们似乎担心福兮做出更夸张失控的行为,所以将她的四肢完全绑在床边,又重新输上营养液,带好呼吸机,行动迅捷的像是机器人。


 福兮的泪水一直止不住,心中描述不清的困惑像是黑洞,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在这种崩溃的情绪面前根本无所谓坚强。


 “处理好了吗,派人轮流值班看护好阿福,我们需要接下来的神经数据。”


 之前指挥大家的男人又出现了,只是他没有戴口罩,露出了自己年轻的脸。


 福兮侧头,满脸惊愕:因为他就是那个两次问路,并且最后在北极崩塌时,出现在自己和庄生面前的奇怪男人。


 “你好,我是刘楚,你可能完全不记得我到底是谁了。”年轻男人微笑地坐在床边:“不过我们之前见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这并不奇怪。”


 福兮哽咽着讲不出任何有条理的问题。


 “你刚刚离开虚拟仓两小时,应该好好休息。”刘楚翘着长腿,十分悠闲。


 “那是什么……”福兮问。


 刘楚回答:“虚拟仓,我们研究所最重要的项目,在人脑中植入脑电波模拟器,同时通过线路连接身体各大神经,完全可以在睡梦中模拟出一个堪比真实的世界,而人生存所需的基础营养物,则由舱内定时置换的营养液提供……它的成功,使得虚拟现实终于完美实现,你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使用者,应该感到骄傲才是,我们已经决定了,就将第一代虚拟仓命名为FU……”


 “虚拟……”福兮刚刚止住的类,又淌出眼角:“我不相信……”


 “看,它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尽管计算机内的虚拟世界制作粗糙,就已经让你完全相信了,不是吗?”刘楚摊开手,笑得得意:“现在该说什么好呢,阿福,欢迎回到现实中来。”


 02


 正如蓝衫所言,现在的福兮极度疲惫与痛苦,她整个人都被绑在床上,和监狱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所以刘楚一离开,便完全失去了力气,倒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难道回归所谓现实,就无法做梦了吗?


 沉睡中,福兮满脑子都是混乱到无法形容的碎片,连不成情节,也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忽到半夜的时候,她一阵呼吸困难,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灯熄了,四周是完全的黑暗,唯有自己的呼吸声。


 任何人遭受这一切都会陷入混乱。


 直至此刻,福兮才冷静下来。


 她仔细地回忆所能记得的所有,想着白庄生对自己讲的每句话,辨别着曾经的细节和此刻的真伪,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从美梦中醒来,还是跌进了噩梦里?


 长长的头发压在身下,触到胳膊有些痒。


 福兮用手仅能移动的距离摸到发梢,不禁惶恐于这么真实的触觉。


 但是……就算大脑可以被机器欺骗,心也不能。


 她不知道蓝衫和刘楚到底想要干什么,却仍旧相信着庄生。


 她必须见到他,无论用哪种方式。


 就像白庄生讲过的,他对于她就是辨别真实的唯一标识。


 也许电脑可以模拟出人的种种感官,但它不能模拟出爱的感觉。


 爱着别人与被别人爱着,这是超乎于科学的坚定。


 福兮的眼角又有些悲伤的潮湿,却不似白日那般无助。


 她用尽力气去挣扎,束缚着身体的绷带纹丝不动。


 “有人吗!我要喝水!”


 最后只能大声嘶吼。


 这时走廊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位二十来岁的小护士拉开门进来,端了个插着吸管的杯子。


 清凉的水滑进喉咙,让福兮更清醒几分。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胃部猛然的刺痛。


 “……你没事吧?”小护士见福兮咳嗽的特别剧烈,忍不住问道。


 陌生的痛苦让福兮全身都抽搐起来,连接着她的仪器也闪起了红灯。


 小护士慌忙后退几步,然后跑出去看到:“王姐,她好像不对劲儿!你快来看看!”


 原本打算借口去上厕所的福兮全身都是冷汗,根本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她头昏眼花地望着好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赶来,给自己注射药物、测量体征,不由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如蓝衫所言,这幅残破的身体真的是胃癌晚期,无可救药。


 “看来是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部出现异常反应,让她睡会儿吧,给刘主任打电话报告情况。”为首的中年女子这样讲完,就有新的针剂扎进了福兮的的静脉。


 黑暗,无可挣扎的缓缓降临。


 ——


 和很多医护人员一样,刘楚的外表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只是过分年轻的脸总没太多权威感,即便穿着制服端坐在床前,也像个居心叵测的骗子。


 他微笑问道:“睡的怎么样,我今天让他们调配了点更温和的食物,但你的胃真的和健康人比不了,痛苦是在所难免的。”


 “如果我真病了,庄生哥哥为什么不给我治疗?”福兮终于开口,没再失控地嘶吼。


 刘楚微怔,而后道:“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放弃化学治疗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吗?”福兮抬眸望向天花板:“看来,你们是不会让我见他了。”


 “白教授现在人不在东川市。”刘楚回答。


 “我要打电话。”福兮又道。


 刘楚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又笑得冷淡:“虽然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该多讲,但拜托你不要破坏哥哥和大嫂的感情了,蓝**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福兮淡色的唇微微地动了动,决心避免无谓的争吵,试图套出这个人更多的话,所以问:“你说之前我都在虚拟机中,所以两次遇见你,说明你也进入了?”


 刘楚挑眉:“那一切都是你的潜意识,包括白庄生,我只在最后通过电脑和你进行过对话,以便唤醒你,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生活在虚拟世界中了。”


 福兮眨着大眼睛,而后微微皱起眉头。


 “好了,明天一早的手术,取出你大脑里的芯片,真实的记忆自然会慢慢恢复的。”刘楚站起身来,不打算想闲聊。


 话毕,他不再给福兮讲更多话的机会,便迈着大步离开了这里。


 福兮的眉头皱得更深。


 乱讲,刘楚在撒谎!


 她没有忘记在冰岛的船上,刘楚的态度得意洋洋而又异常阴险,他并非对自己讲话,而是跟白庄生说什么服务器权限,蓝**总会有办法进来之类的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世界真的是电脑制作出来的,白庄生也不是。


 而且白庄生和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像谎言描述的那么太平。


 也许……哥哥不是不愿见自己,而是见不了?


 难道他有危险了吗?


 毕竟发明虚拟机的事,有着几乎无法估量的价值和意义。


 福兮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过度集中的精神,反倒冲淡了胃痛和药物反应带来的恶心。


 她吃力地伸手去拉求助的铃声,在护士进来后便小声道:“我要上厕所。”


 护士很敬业,马上拿来尿壶。


 “我要排便……”福兮硬着头皮说。


 “可是,刘教授不准你下床。”护士为难。


 “那你就把他叫回来,难道连厕所都不让我上吗?”福兮又哭了起来:“我要去厕所……”


 护士打量了片刻她脆弱的身体,还有身后的指纹锁,转念一想,便自作主张地解开了绑带。


 福兮的四肢全部发麻,要不是被她搀扶着,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陪你。”护士安慰道。


 “不用了,被看着谁上的出来……”福兮大概真的很久都没走路了,被服着坐到马桶上,便坚持要她在门外等候。


 也许此刻被关着的是个小姑娘,还是白原的养女,体面的护士终于还是服软,静静地走出卫生间,站在了磨砂玻璃之外。


 趁这机会,福兮立刻拿起浴缸边的电话报警。


 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大概是线路都被拆掉了。


 怎么办?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做了他们说的手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蓝衫和刘楚此时此刻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善待,肯定是别有所图的。


 否则在营养仓里害死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福兮一设想到白庄生此时此刻的不安全,就紧张得手脚发凉。


 她必须离开研究所。


 而在眼前离开,就只有一种办法。


 这个研究所是专门针对神经学的,因为连接着东川大学附属医院,很多其他常见的科室和设备都未必有,白庄生每次带福兮去看病或者做检查,都还是会回到主楼,而那里人多口杂,总比此处密不透风的要强很多。


 而且受重伤的身体,是不会适宜大手术的。


 福兮哆哆嗦嗦地拿起洗手台上的一次性牙刷,越是着急,就越拆不开包装。


 护士听到塑料纸的声音,隔着门问道:“你在干什么?”


 福兮终于扯开袋子,把它压在洗手台上用尽全力的折断,然后利用断口幸运的尖锐,毫不犹豫地便插/进了一直痛楚的胃部!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福兮疼得发出奇怪的喘息声,望着镜子里瘦到皮包骨的自己,还有那头及腰的黑色长发,不禁一阵恍惚,在护士开门惊叫中摔倒在了地上。


 03


 被送去急救的整个过程,福兮始终是保持清醒的。


 那种叫她的身体陷入支离破碎的疼痛,反而使得头脑格外清醒,所以一直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蜂拥而至的医生和护士围着行动担架忙碌。


 果然自己身上有什么蓝衫需要的东西吧?否则作为如此不起眼的女孩,就算这样失血过多而死,也不过落下个自杀的说头而已。


 研究所隶属于医院,他们共用主楼三层的手术间。


 福兮被强压止血之后,立刻就被众人用推车送往那里。


 不知道牙刷扎得有多深,至少汩汩涌出的鲜血量,是非常吓人的。


 负责看护她的小护士慌得魂飞魄散,被被领导骂红了眼。


 福兮抬头看向她挂着泪珠的下巴,暗想:如果自己就这样鲁莽的丧命,这个姑娘会因此而失去工作吗?


 但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再多犹豫半天,就要被绑去做蓝衫和刘楚迫不及待的手术。


 那样的后果,也许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


 作为东川市最大的医院,这里数不清的手术间从来都不得空闲。


 研究院的外科医生都是神经学家,正当他们和外科医生们窃窃私语,争执着由谁来进行急救时,福兮已经有了失血过多的晕眩感,但她这么狠,就是不想束手就擒,所以瞅准机会忽然间打开护士的手,试图爬下移动担架,朝着手术室的护士长爬过去:“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报警!刘楚要杀我……帮我报警……”


 她手上的血沾到人家的裤子上,留下的印记十分恐怖。


 手术室外被搞得乱七八糟。更多的护士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扶她。


 “白**,你不要激动,快躺回去。”


 “快固定住她,还等什么?”


 福兮用尽全力躲避她们,让伤口扯裂得更严重。


 护士长很惊疑,和研究所赶来的工作人员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度崩溃的情绪让福兮对痛觉反应迟钝,她头脑嗡嗡作响,仿佛燃起希望,却见个研究员拿着注射器朝自己走近。


 “别怕。”又一个扶住她胳膊的护士拉下口罩微笑,转而又把带子重新挂到耳朵上,跟同事们一起把呆滞的福兮抱回担架,推进了手术室。


 福兮之所以呆滞,是因为这位护士终于是她熟悉的人。


 那是马璐的脸。


 ——


 麻醉剂真是伟大的发明。


 前一秒福兮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脱离现在的牢笼,后一秒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经验丰富麻醉师能够把握最精准的计量,让病人醒来的时间恰到好处。


 她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身体摇摇晃晃,半晌才发现竟然是躺在救护车里面。


 腹部仍旧是隐隐作痛,但伸手触摸,却已经被包扎好了。


 “阿福,你怎么对自己这么狠,我是不会不管你的。”马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福兮猛地回神,吃力地说:“璐璐……”


 马璐抚摸上她发着烧的额头:“我在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医院……”福兮的甚至混乱程度被她的出现搞得更甚。


 “因为我爸是医院的常务理事啊,我平时在财务室上班的,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马璐忍不住叹息。


 福兮努力回忆,脑海中却全是白雾。


 但她无法控制地信任这个女孩儿,小声道:“他们说……我是从虚拟机中醒来的,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白日梦,我找不到庄生哥哥了……陪伴过我的你……也是我想象的吗……”


 “当然不是!我,庄生还有他的助手杨乐,都是通过网络链接去见你的,只有你平时接触不多的‘人’才是电脑AI。”马璐急道:“是不是蓝衫在胡说八道?”


 “是个叫刘楚的教授讲的。”福兮咳嗽起来。


 “那个**,欺世盗名的小人!”马璐咬牙切齿:“虚拟机是白原的构想,庄生的发明成果,刘楚也在偷偷地做这方面的研究,一直觊觎他们的实现数据,现在竟然勾搭上蓝衫……”


 福兮听得发愣。


 马璐叹气:“算了,这些等你稍好些再说,我就是因为发现白庄生不见了,又登录不上他的服务器,所以才来医院打听情况的,没想到就连研究所都不让我进了,那里毕竟是蓝衫投资的,况且我也是局外人,所以从昨晚就留在这儿联系人想办法,没想到你竟然血淋淋地被推出来了。”


 “他们要给我做脑部手术……我不想被摆布……”福兮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混蛋。”马璐皱眉:“他们是想得到你大脑里的信号芯片,这东西大概是在别处找不到吧?毕竟白庄生不会将其轻易示众。”


 福兮冷静了会儿,重新望向她:“所以,我是真的在虚假的世界里生活过好几个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庄生哥哥到底去哪里了,我要报警。”


 “报警只会毁了他!他两年前就在美国收到政府的实验禁令,现在除了蓝衫投资无数的研究所,谁还敢收留他?”马路回头望向在驾驶舱开车的司机,而后小声道:“这一年,你的身体真的越来越不好了,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和庄生讲的,总之你成为了体验虚拟机的第一人。”


 福兮张大眼睛:“什么第一人……那你们是怎么和我接触的……”


 马璐低下了脑袋:好多话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白庄生并没有停止这个实验的,他跟我讲,你在虚拟世界里的状况很不好,需要我去安慰,还给我了一个网址和一个账号,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你实情,你消失了两个月,我真的是担心到不行,只好用电脑登录他的远程服务器,在屏幕上看着你,陪你聊天……阿福,你只前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所以我真不忍心叫醒你,况且白庄生又监视着一切,只要我违背他的要求,他就会注销我的账户,我也没办法……”


 “我真的病了吗……”福兮摸住肚子:“蓝衫说,我是胃癌。”


 “你少听她信口开河,如果真的放任他们从你的大脑里取东西,恐怕你就没命了。”马璐拉住福兮冰凉的手,让她自己摸进自己的衣服,摸到胸侧的位置:“阿福,你高中时就跟我讲,从小到大,你已经做过四次心脏手术了,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福兮轻触着皮肤上细蛇一样的刀疤,半分钟之后才重新开口:“这些都不重要,庄生哥哥呢,我一定要找到他。”


 “别急,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白庄生的发明结果是无价的,尽管还没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马璐保证:“我会拜托我爸爸,去打听他的安危。”


 福兮轻轻侧过头,望向救护车顶的苍白灯光,陷入了焦急的沉默。


 所以,白庄生也是像马璐那样,通过电脑屏幕看着自己吗?


 他的拥抱,他的爱抚,他的一切……都和自己隔着整个世界?


 不可能,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任何AI都模拟不出那些心醉的小细节,任何程序,都表达不来爱情的感觉。


 04


 马璐的行事十分果决,她叫司机一路开到了东川市的郊区,而后根本没有寻帮手,独自吃力地把虚弱的福兮安顿在一个独栋小屋的卧室里,又找衣服又倒水,累得满头是汗。


 麻药退去后的福兮感受到了手术刀口的疼痛,而且身体发烧发热的反应也越发明显。


 “还好你没有刺破内脏,不必太担心,刚才在医院时候情况紧急,我也是动用了爸爸的人际关系,才偷偷把你运送出来,一定要快点养好伤。”马璐端了碗速食粥回来:“以蓝衫的本事,估计已经知道是我干的了,你不要张扬,给我点时间想想办法。”


 福兮完全不敢让自己继续茫然了,她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给你添这么麻烦……如果我大脑里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东西,会给你带去危险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说什么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马璐的态度很坚定。


 “其实我怎么样都好,只是真的很担心庄生哥哥……”福兮依然憋不住心里最挂念的事。


 “我会抓紧打听,毕竟研究所我也认识不少人呢,而且蓝衫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马璐微笑。


 “怎么可能……”福兮想起那个女人就全身发冷。


 马璐吹凉了勺子里的粥试图喂她,不再回答。


 福兮不安:“庄生和蓝衫,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前你们都是骗我的吧……”


 “蓝衫的确是集团的继承人,也是研究所的投资人。”马璐欲言又止,最后道:“他们去年刚刚订婚。”


 福兮的心像是从高处摔下来,在地板上碰得粉碎,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要坚强,却还是眼眶发痛,碰着光秃秃的手指喃喃自语道:“果然,都是骗我的吗?”


 “也许白庄生只希望你能快乐吧?毕竟你们是相爱过的。”马璐满眼疲惫:“阿福,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你会失忆,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当初是你跟他主动分的手,是你自己的决定呀,我从来没见过白庄生那么憔悴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只关心他的研究呢……”


 “为什么……”福兮无法想象自己会因为什么理由而离开所爱的人,毕竟此时此刻的她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就只想找到他,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也许是你身体不好吧,而且白庄生被美国驱逐处境回来后,在医院的那个研究所里做着平庸的研究,活得太痛苦了,毕竟蓝衫是个有权利、有渠道实现他梦想的人,只有她能让他继续进行虚拟机的秘密研究。”马璐道:“阿福,你总是有你的想法,冷静地可怕,我不过就是局外人而已呀。”


 “抱歉,我不是逼问,只是……”福兮全无印象,但也从她的话里逐渐明白了些事情。


 “我记得你讲过,对白庄生这种男人而言,梦想是无价的,远比爱情重要得多。”马璐叹息:“真不晓得是什么事让你有这种感慨,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来,把粥喝了,你的身体真的很虚弱。”


 “帮我找他,好吗?”福兮哀求:“我会努力、尽快地好起来的。”


 “嗯。”马璐悲伤地点点头,却用一种明知她再也不会好、只可能越来越糟的眼神回视。


 福兮艰难地咽下无味的粥,明明心跳的很厉害,眼皮却开始沉重地往下掉,再也没力气追问更多。


 ——


 这间小屋周围十分清净,清净到很像记忆中的家。


 两日后,阿福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力气,能够下床独立地洗澡和煮饭了。


 这期间马璐只匆匆来过一次,还是在深更半夜。


 两人紧张兮兮地没有机会多聊。


 煮好面的福兮坐在窗边的桌子旁边,望着外面的夕阳,压根就没有食欲。


 今天璐璐会来吗?


 她会带来庄生的消息吗?


 自己一直这么等下去,真的太坐以待毙了。


 正琢磨的时候,外面忽然停下辆出租车。


 福兮立刻站起来,发现果然是打扮低调的马璐。


 她急着过去开门问:“你还好吧?”


 马璐好像很累,找了杯水咕咚咕咚喝掉,才回答:“我快被人盯惨了,还好刘楚他们做贼心虚没有报警,我刚刚在地铁上绕了好多圈,才敢跑到这儿来。”


 福兮满脸歉意,本能地不能再给朋友添麻烦。


 “我来是要告诉你,有个研究所的护士跟我讲,白庄生好像真的在里面生活,因为最近蓝衫又买了他专门会喝的咖啡,还常常往监控严密的研究内室出入,只不过护士朋友没权限往里走就是了。”马璐安慰道:“我们不考虑蓝衫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至少白庄生还掌握着他的发明和实验数据,他们在拿到之前,绝不会伤害他。”


 “我要救他。”福兮如此坚定地说道。


 马璐无奈;“你怎么救?”


 福兮没资格回答,她恨透了自己空荡的脑袋,还有近几年来失去的记忆,简直想要把头撞开来看看,到底被弄坏了什么。


 “那个研究所跟医院的关系很微妙,真的不好进,我只能继续依靠我爸的人脉试试。”马璐拉住她的手保证道:“如果有证据说白庄生现在状况危险,大不了就报警吧,毕竟什么都不如他的安全更重要。”


 “嗯。”福兮抬起清澈的眸子,点点头。


 “我得走了,三天内我会再来看你,这些吃的应该够了。”马璐拍了拍随身的大包:“照顾不来你的伤,你可要对自己好点,现在还不是给伤口拆线的时候。”


 福兮心里并没有惦记身体,所以只是呆滞回应,仍旧在拼了命的回忆,想要找到能够帮到白庄生的细枝末节。


 ——


 说好的三天,变成了四天、变成了五天。


 保证自己会出现的马璐一直都没有再现身。


 福兮的伤口逐渐止痛愈合,并且开始发痒,同时发痒的还有她根本按捺不住的焦急。


 不能再这样守株待兔下去了,会不会马璐也因为自己遇到什么危险?至少应该出去找找她吧?


 但那样会不会反而暴露身份,又被抓回实验室呢?


 举棋不定的福兮在屋里找到针线,拿床单的一角亲手缝了个口罩,在镜子前认真带好。


 她抓起及腰的长发,越看越别扭,忽然就用剪刀狠狠剪断。


 三千烦恼丝,全部散落到地上,露出脖子上大片丑陋的疤痕。


 福兮摸住,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支离破碎的自己怎样都好,只要白庄生和马璐平安就足够。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福兮赶忙紧张的跑过去,通过监视器看到张极其意外的脸,立刻就打开迎接。


 面色苍白的杨乐立刻摔进了屋里,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被捂住的胳膊上全部是血,看起来非常可怕。


 福兮紧张地蹲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杨乐痛苦地咽了下口水说道:“关门。”


 05


 在福兮有限的记忆里,她从来都是被人照顾,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


 所以看到杨乐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第一反应当然是手足无措。


 这个印象中相当斯文的白庄生的助手,面上全是细汗,眼镜也沾上血迹,他喘息着坐起来说道:“有酒精和绷带吗?”


 “有、有的。”福兮丢下口罩,回到屋里手忙脚乱地找出来,边哆哆嗦嗦地帮忙,边追问道:“你怎么会受伤,璐璐这几天去哪里了?还有庄生……”


 杨乐毕竟是医学博士,忍着痛见自己的伤口不浅,便道:“不行,需要针线缝合。”


 “什么?”福兮呆滞,坦言这屋子里只有做缝衣服的工具。


 “没关系,快拿给我,有细一点的针吗?”杨乐咬着牙问。


 福兮点点头,接下来的画面几乎不再垂头看,只在旁边紧张递东西,揪心不已。


 “阿福,你从前没这么胆小。”杨乐处理完一切,把伤口包扎好,擦着脸上的汗珠说道:“我是马璐托人帮忙,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但到了和她约好见面的地方,却被**五大三粗的男人追,这个伤是逃跑时翻墙弄的,哎,真没想到一切会成这样。”


 “逃出来……你们被困在研究所了吗?”福兮端来温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乐爬到沙发上坐下,长长地叹气道:“说来话长了,原本我跟着白教授,在研究所里进行些比较常规的工作,日子挺平静的,结果两年前忽然成立了秘密研究小组,重启他在美国被禁止的虚拟机项目,其实我犹豫过,生怕此举会犯了什么禁令,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探索科学的魅力,你要知道,如果错过机会,发明虚拟机的事,永远都不会再与我有缘。”


 福兮安静后已经逐渐变得从容,点头表示理解。


 “由于白教授拥有她父亲的所有资料和从前的底子,进展很顺利,带着我们取得了极大地突破,虽然那种成就感无法与大部分人分享,但我还是很快乐,也很尊敬他……四个月前,初代虚拟机才真正诞生,关于第一个实验者是谁的问题,我们争执了很久,他要亲自体验,但毕竟这极度危险,所以才迟迟没有下决定。”杨乐认真地说道:“其实你们感情的事,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之前是分手了的,结果最后你忽然出现在研究所里,自告奋勇地当了志愿者。”


 关于这些福兮完全没有印象,但她能够理解。


 如果可以完成白庄生心中的梦想,任何时候,任何困难,自己都不会感觉害怕。


 “这件事一开始我们是瞒着蓝衫的,毕竟你们俩的关系不怎么好,之后的实验非常顺利,你根本就没发现那个计算机模拟出的世界有什么问题,甚至在里面生活的很快乐。”杨乐叹息:“但纸完全包不住火,蓝衫得知实情后,跟白教授争吵的很厉害,之后白教授彻底关闭了进入虚拟服务器的权限,只有我和几个少数研究员有登陆账号而已,但其中一位还是被刘楚收买。”


 “难怪……”福兮回想起当初在医院**见满脸纯良的刘楚向自己问路,不由身体泛起一阵恶寒。


 “后来的事你大概猜得到,白教授有点沉迷那个世界了,而且他也逼着我给他做了手术,让他也获得真正进入的资格,与此同时,蓝衫和刘楚不停咄咄相逼,最后终于把电脑数据损毁,并且关闭了位于太平洋**岛上的租赁服务器。”杨乐叹息:“当时我刚加完班,正在宿舍补觉,就被他们强行带到研究所里,让我交出自己可知的一切资料,至于你和白教授的状况,全是马璐托人转达的。”


 其实到了现在,福兮已经明白,没有人可以帮她脱离困境,没有人可以提供所有的帮助,她必须尽快地了解状况,并且想出办法,保证白庄生的安全。


 “不能再多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杨乐已经缓过了力气:“白教授预料到蓝衫会发难于你,早就安排好,说是如果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就带你去日本的表亲那里避难。”


 “我避什么难?我要救他,我要让他自由。”福兮立刻拒绝。


 “阿福,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折腾了。”杨乐皱眉:“现实点好吗?我没有出卖白教授,他会有办法自救的,蓝衫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些我不管,你也在说,我的身体就这样了,不可能再好了。”福兮淡淡地说:“如果曾经我想用仅剩的日子换来他梦想成真,那么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保护他,你也是无辜被卷入的,所以就赶紧去日本吧,只求你给我指点条明路。”


 讲到这里,福兮摸住脑袋:“为什么我使用虚拟机就会失忆呢,难道庄生哥哥使用了,他也失忆吗?”


 “这是刻意为之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我们搭建两年的虚拟世界到底有多真实。”杨乐无奈道:“只是方法白教授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福兮皱眉不语。


 杨乐扶了扶眼镜:“不过现在不是没有办法跟蓝衫抗衡,她最想要的就是虚拟机的设计图和所有实验数据,如果这个东西可以批量生产,那么带来的名利不可估量,而白庄生并没有把关键文件放在办公室,现在蓝衫虽然得到机器,却不明白原理。”


 福兮追问:“所以呢,那些文件在哪里?”


 “在一家位于香港的瑞士储物银行,只有拿着钥匙,由特定的人去才能把东西取出来,他每周末都会往返那里,风雨无阻。”杨乐道:“白教授曾经告诉我过我,有资格的人除了他就是你,但是钥匙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钥匙……


 福兮有点意外,而后又望向杨乐:“所以呢,如果我把东西取出来……”


 “就可以借此威胁蓝衫,让她放出白教授。”杨乐肯定道。


 这是真的吗,他怎么这么了解,以杨乐和白教授的关系,比起自救,他会更想要救庄生哥哥吗?


 无数个问号在福兮心里冒出来,但她还是道:“好,你可以安排我去香港吗?我知道钥匙是什么。”


 “你知道?”杨乐张大眼睛。


 福兮掩住情绪颔首。


 杨乐高兴道:“那我们今晚就动身。”


 “嗯,我去收拾下东西,咱俩先简单吃点饭。”福兮站起身来,扭头就恢复了平静的脸。


 她已经相信不起任何人了,庄生哥哥说过,无论哪个世界,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人都不值得相信。


 06


 永远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福兮,头一次做出反抗的举动,却是对着个就连自己都无法判断好坏的男人。


 马璐给她留下的止痛药,有很强的助眠作用。


 阿福每次吃完,都会倒在床上昏睡很久。


 这天的晚饭和水里都给杨乐放了些,趁他睡着的时候,福兮立即就用床单剪成绳子,五花大绑地将他捆在沙发上,然后才慢慢缓和自己紧张到发抖的身体,坐在旁边等着这个可疑的家伙醒来。


 杨乐果然很久都没有清醒的意识,中间有两次都微微睁开眼睛,挣扎了几下肢体,待到真正明白自己的状况,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福兮仍旧没有睡,点着小小的夜灯,抱膝坐在他对面。


 被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让她显得狼狈而决绝。


 杨乐彻底回神,扭动着坐直身体:“阿福,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不要再骗我了。”福兮问:“如果我真的听了你的话,去香港拿到庄生最珍贵的实验资料,给了蓝衫,那我们俩就真的没救了吧?”


 “怎么可能,我是很尊敬白教授的,阿福你不要发疯了。”杨乐露出很勉强的笑,整齐的头发有点凌乱,身体微微一动,眼镜就反应出光亮。


 “不要再给我讲这些了!我就算去香港,也不用你的帮忙。”福兮皱起眉头,拿起在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料理刀,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信任你。”


 杨乐看到利器,立刻往后缩:“阿福,你别情绪失控,难道还想被他们抓回研究所吗?”


 “没错,我现在就是失控了,任何人遭遇我遇到的事都会疯!而且现在被你牵着鼻子走,我才有可能会被抓回去。”福兮忽然就扯开他的眼镜,将刀尖对准他的眼睛:“照你说,你不是也很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吗,不是很想去日本避难吗?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我说动,提出去香港拿资料?”


 “因为我对白教授……”杨乐闭上眸子使劲儿往后躲着刀尖。


 福兮开始激动:“别跟我讲你有多尊敬庄生哥哥,你拿什么证明!”


 杨乐皱眉:“那你要我怎么证明?”


 这个房子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据马璐讲如此才不容易被人监控。


 福兮放下刀,拿过纸笔:“你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杨乐这才发现自己随身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摆在桌上,顿时陷入沉默。


 “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福兮的语气难免带着愤怒:“从那种地方逃出来,还能带着手机,你真了不起呀。”


 杨乐还是不知该怎么反应,显然现在的白福兮,并不是印象中那个内向温柔的女孩儿。


 原本福兮还不确定是不是冤枉了真心来帮忙的朋友,可是庄生这个助手的态度叫人心凉,不能再犹豫了,一味地优柔寡断,只会害人害己,所以她重新拿起刀,重新戳到他眼球前面:“没时间在这里啰嗦了,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不知道你瞎了的话,还能不能做研究。”


 “阿福,你别这样。”杨乐吓得重新闭上眼睛。


 “害怕什么,如果我冤枉了你,手机叫我看看也没什么的。”福兮扒开他的眼睛:“还是说,里面有不能叫我看的东西?”


 杨乐硬挺着不讲话,满脸都是冷汗。


 福兮微微动了下手腕。


 杨乐突然有点崩溃:“密码是762312!”


 听到这个,福兮才丢下刀,在纸上匆匆抄写,而后开启了快没电的手机。


 这的确是他私人所用,通讯录里有几百个电话号码。


 福兮匆匆地将自己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都抄了来,而后打开短信,第一条竟然来自刘楚,内容正是这里的住址,她的脸瞬间苍白,抬头望向窗外。


 事已至此,杨乐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小声道:“阿福,我们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帮忙拿出白教授的东西,你们两个人对研究所而言就没太多意义,可以自由地去生活。”


 “没太多意义,又怎么可能让我们活着?”福兮淡淡地反问。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杨乐皱眉:“我们只想制作虚拟机,怎么可能害命呢?”


 “如果你是我,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一片混乱,你会怎么想,相信人性本善吗?”福兮冷淡地看着他:“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


 杨乐开始没好气:“反正手机也给你了,蓝衫的人就在外面监视着,再这样拖延下去,他们会起疑进屋的。”


 “所以,马璐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福兮又问。


 “她管不了你的事,她没这个能力。”杨乐扭开头。


 “说她在哪!”福兮拎着刀走到杨乐面前。


 杨乐挣扎着爬下沙发,想要朝前蠕动。


 福兮大力把他拽回去,丝毫不顾自己腹部的一阵扯痛,压着他的脖子道:“干吗,想让人从窗户看到你吗?”


 杨乐气喘吁吁:“你会后悔的,你不是会伤害别人的人。”


 “那时在我没有受到伤害之前!”福兮再次问道:“我没开玩笑,马璐在哪?告诉我!”


 “他爸爸不想让她跟蓝衫作对,把她关在家里了,这个房子就是她名下的,她房产不少,我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杨乐感觉到刀刃已经刺入自己的脖颈,那疼痛让他开始瑟瑟发抖。


 听到朋友没有背叛自己,同时也是安全的,福兮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追问:“我该怎么恢复记忆?”


 “我不知道!”杨乐痛到手腕上的绳子都陷入皮肤里。


 “那你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福兮拿过胶带粘住他的嘴,然后抬手举起了刀!


 杨乐立刻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福兮不耻于他的胆小,扯开胶带问:“真的不知道?”


 “离开了虚拟仓,你会在半个月内自己恢复的,没有计算机来控制你的脑电波,你会渐渐恢复正常,这是白教授亲口告诉过我的!”杨乐全身都是汗,他开始不确定白福兮这个丫头是不是真的疯掉了:“你不要冲动,你真的逃不掉的,配合蓝衫是你最好的选择。”


 “那我宁愿死。”福兮这样回答,便重新用胶带粘住了他的嘴巴,又拿那个口罩蒙住他的眼睛,用力隔着裤子在他大腿上一划。


 杨乐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血湿掉布料,那种恐惧难以形容。


 他摔到地上,用力挣扎。


 听到身边的脚步声,而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便剩下绝望的寂静。


 这次行动,完全超乎杨乐的想象了,他很希望能自救,但敌不过慌乱的心和疯狂丢失的体力,终究还是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事实上福兮并没有离开,她没有信心能够以一已之力对抗蓝衫的耳目,所以只是蹑手蹑脚地躲进了马璐早就嘱咐好的秘密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入口在厨房的水槽下,的确神不知鬼不觉,除非他们知道房子的设计。


 幸好璐璐真的没有背叛自己。


 从简易的监视器里,福兮能够看到天微微亮的时候,被自己吓昏的杨乐就被破门而入的陌生男子救走了,之后这个房子里几次进来人乱翻一气,包括被父亲拽着的马璐和冷着脸的蓝衫。


 他们吵得很厉害,当然是在争论福兮的去向。


 靠着极少食物和水生活在黑暗里的福兮真的很担心被发现,只是她没别的选择了,在这种境况下,她已经足够幸运,并且唯有继续祈祷幸运之神的降临。


 杨乐最后讲的是实话,过往的记忆在她住在地下室的第三天开始复苏。


 那种复苏,不是曾经一段一段的碎片,而是如大海般在脑海中涌起,风卷残云的席卷着她的神智和有限的记忆。


 原来我是这种人,原来我有过的,是这样的人生。


 原来我真的那么爱他,爱得清醒又绝望。


 白福兮有种如梦初醒的痛,又陌生又熟悉地抱着自己瘦弱的身体,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发出了无声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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