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放狗咬人
等朱夫子行得远了，一直默默当布景板的春玲微扬着脸，笑嘻嘻的道：“这朱大爷都快三十岁了，说得好听点，长得其貌不扬，说句难听的，五官都不太端正，又胖，啧啧，简直让人不想多看一眼。虽然他是秀才，但十几年没能中举，一脸穷酸相，家里又有难伺候的老娘。难得寻到这样的人物，若他真娶了陈玉兰，登堂入室，陈玉兰的日子不知会多艰难。”
她说到这里，便看向赵氏，脸上挂着讨好的神色，奉承道：“到底是少夫人，竟能想到这主意，奴婢这榆木脑袋，可想不出这样的妙计。啧啧，等陈玉兰嫁了，终生尽毁，什么仇都报了，大爷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
赵氏斜睨她一眼，双眸竟带几分隐隐寒意，冷笑道：“这算什么？让她嫁入朱家是第一步，好戏在后头呢。”
她恨毒了玉兰，只让玉兰嫁个相貌丑陋、穷酸贪婪的秀才，哪儿够消解心头的恨意？她真正的算盘，还在后头呢。
说起来，陈玉兰也挺能蹦跶的，当初脱离了高府不说，还跟一干贵人都搭上了关系。
对陈玉兰，齐非钰、恒王到底是什么心思，没人能猜得透。不过，也没必要花心思多琢磨，只要陈玉兰嫁了人，入了朱家的门，那些贵人自然会将她抛在脑后，弃若敝屣。
黄花姑娘是宝，人人心底都可能对之存几分遐想，但残枝败叶，却是没有人会放在眼里的。
到那时，陈玉兰彻底没了指望，自己想对付她，想朝她下手，简直不要太容易。
对这桩婚事，赵氏十拿九稳，从不担心。毕竟，朱夫子虽长得差，人也老，但人家有秀才的功名摆在这里，又肯明媒正娶。奴婢出身的陈玉兰，即便再要强又如何？身份是硬伤，能得这样的婚事，于她算是烧高香了。
局已经布下，如今，单等陈玉兰入局，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至于自己，只要静静等着，坐收渔利就成了。
赵氏憧憬着，抬手抿了几口茶，唇边笑靥如花。
自饿了一顿之后，含珠的性子不知不觉有了改变，不再砸东西、挑食。
玉兰看在眼里，很是欣慰。
至于含珠记恨上自己，只拿玉菊当好人这一点，玉兰根本不在意，只一笑置之。
因桃子成熟，这些天来，下人们格外忙碌。一筐筐鲜桃被摘下，运往县城、府衙的店铺，走进千家万户。
今天的桃长势不错，又因打出了名声，卖得格外好。
因家里雇了很多人，如今大家各司其职，玉兰的事情并不算多，便将主要心思放回到研究水银镜上。
这天她照常起了个大早，带着丽娟在实验室泡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有些倦了，才与丽娟一道外出透气。
一出门，便是桃林。虽然是夏季，但桃林枝繁叶茂，遮掩住阳光，又有清风不时吹来，并不觉得炎热。
两人沿着桃林闲步，丽娟抬起手想摘个桃子，不想桃子还没摘到，却有个肥胖的毛毛虫落在手臂上。
丽娟吓得惊叫出声，又蹦又跳，花容失色。
玉兰眼尖，看清了之后，不由笑得花枝乱颤。
二八少女鬓发如云，一身鹅黄衫儿葱绿裙，笑容如阳光一样的明媚，似朝露一样清新。
不远处，一个锦袍华冠的青年呆呆立着，不由得看痴了。
眼前的女子，平心而论，虽然韶华正好，姿容清丽，却算不得倾城倾国。
但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笑，却觉得这样的女子纤秾合度、眉目清新，脂粉未施却如同桃花初绽般，足以令人魂牵梦萦。
那边，玉兰笑了两声，便折了根桃枝，将毛毛虫挑落，一脚踩死。
她动作甚是利落，其后拍着丽娟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顿了一下，又调侃道：“你还会功夫呢，怎么一个毛毛虫就能将你吓成这样？”
丽娟惊魂未定，望了望玉兰的绣花鞋，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拍着胸口回嘴道：“我自是比不得兰姐儿你，不但不怕毛毛虫，还敢给一脚。如兰姐儿这般大胆的侠女，这世上只怕少见。”
玉兰微笑，正要回话，突然丽娟脸色一变，将目光转向两人身后，蹙了眉喝道：“谁在那里？”
玉兰错愕，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高宸风踱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如清风暖月一般。
在他身侧，随了两个小厮，眉眼低垂着，甚是恭敬。
玉兰却在瞬间变了脸色，咬了咬牙，将目光转过来，向丽娟道：“咱们走。”
丽娟也不问缘故，立刻点头应了。
两少女携着手，正要离开，高宸风快步赶过来，闪身拦住，如叹息般道：“玉兰，咱们总算是相识一场，你何必躲着我？”
玉兰看都不看他，冷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与高大爷素未谋面。”
见她神色冷淡如冰，高宸风苦笑一声，贪婪的看着她的脸颊，心中难以平静。
虽然心有顾忌，虽然明知道玉兰不可能给自己好脸色，但一颗心仍旧蠢蠢欲动，叫嚣着要来见一见她。
用尽了全部的理智，仍旧不能克制这份渴望，他也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了这里。
玉兰可不管他心头的想法，皱着眉道：“高大爷，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于我而言，我既然从高府出来了，高家的一切，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高大爷你。以前种种，我没法儿计较，我只希望今后你安生一些，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河水不犯井水。”
高宸风脸色变了又变，叹气道：“到底相识一场，何必如此绝情？何况，我如今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来见一见你，与你说几句话罢了。”
他微微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今日与卿在桃林相遇，我甚是心喜，来日再见时，还望卿能不计前嫌，请我到家里坐一坐，招呼我喝一杯清茶。”
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心底，对玉兰自然还是渴望的，但今时今日的玉兰，不再是能任由他为所欲为的奴婢。
在她身后，有齐非钰、恒王、李清晖……一个个来头不小，都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虽然此时此刻，这些人物并没有现身；虽然这段时间，玉兰似乎只跟李清晖一人有所接触，其余的贵人似乎漠不关心，但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来赌，他输不起。
他不能强迫她，但能另辟蹊径。他会放下身段与她接触，摆出钟情于她的款儿，展现自己的风度，一点一点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从了自己。
到那时，自己一腔心愿，便不会落空。
玉兰并不知道他心底的打算，耳畔传来他带着感伤、柔情的话语，入目的，是他温柔款款的眉眼。
玉兰只觉得可恨极了，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这个男人，怎么能在伤害了她之后，若无其事的换了嘴脸？怎么能装出一副难以忘记她的模样？他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她垂着眼皮，隔了会儿，才又说：“你的想法，我一点不在乎，我只想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她说到这里，举目四下望了望，旋即道：“旁的地方我管不着，但这桃花村，有一大半的田地是属于我的。我的地盘我做主，谁都别想充大爷。高大爷，你记住我的话，现在速速离开，不然，我只能用自己的手段对付你！”
她敛了眉眼义正言辞，高宸风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可爱。
因存了与她亲近之心，他不但没恼怒，还笑着道：“我若执意不走呢？玉兰，你能拿我怎样？”
玉兰冷笑：“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地盘，你想充大爷，后果自负！”
高宸风负手而立，唇边含笑好整以暇，一动也不动。
见状玉兰冷声道：“事不过三，我已经尽到提醒之责，你却只拿来当耳边风，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在高宸风错愕又好奇的注视下，玉兰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呜呜”的口哨声响起，突然听到一阵汪汪汪的狗吠声，跟着就见几条狗飞奔过来，在玉兰身边停住。
这群狗并不高大，颜色也有些杂，领头的是一只黑不溜秋的狗，看上去貌不惊人。
不等高宸风反应过来，玉兰抬起手朝他一指，冷冷道：“旺财，咬他！”
陈家招的下人里，有几个特别爱狗。可巧村子里有不少人家养着狗，下了崽儿之后，下人们便央求了玉兰，去抱了几只回来养。
下人们将狗照料得很好，养久了，狗竟有几分通人性。白日里，这群狗就放在陈家院子周围散养着，到了晚上巡视时，便一人带一只壮胆作伴，已经养成了规矩。
玉兰前世，家里也是养过宠物的，故而这群狗来了之后，她也亲自喂过。尤其是领头的那只叫旺财的黑狗，跟她颇为亲热，一唤准出现。
旺财得了命令，立刻龇牙咧嘴，恶狠狠朝高宸风扑了过去。
其余的狗见状，也都跟了上来。
直到此时，高宸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得脸色大变，含恨看了玉兰一眼，才转身拔腿往外跑。
一面跑，一面恨恨想，大热的天，自己骑着马跑了几十里路，陈玉兰这妮子，竟然这样对自己，实在是无情无义胆大包天。
虽然一群狗穷追不舍，但高宸风到底是有功夫在身的，脚程极快，拼尽力气跑到自己的坐骑旁，解开缰绳飞驰而去，一群狗竟然没追上。
他运气好，跟来的两个小厮却倒了血霉，被狗追得屁滚尿流，差点没哭出来。
因正主儿已经走了，玉兰也不想为难他们，便将一群狗喝住，冷冷道：“回去给你主子带句话，若下次还敢来，我照样放狗咬他！”
顿了一下，又挑拨了一句：“这样危险关头，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主子，你们就算再忠心，来日只怕也落不到好！”
两个小厮低着头没说什么，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欠身自去了。
风波平息，想起高宸风狼狈而去的模样，玉兰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快意，笑向丽娟道：“这样狗屁倒灶的人物，只配放狗咬，跟他多说一句都多余。”
因相处得久了，丽娟倒也知道她与高宸风之间的恩怨，也跟着笑了一下，才微微皱眉道：“兰姐儿这般行事，虽然解气利落，但到底他是官，有权有势。如今这样对他，他必定怀恨在心，若被他反咬一口，实在不妙。”
玉兰翻了个白眼，缓缓道：“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不能过于得罪他，但对着他那嘴脸，我实在忍不了。你没听他说吗？他竟还要来，且瞧他的模样，竟似惦记上我了。这样的狗皮膏药，我可不能让他贴上来，恶心到自个儿。”
她说到这里，抬手揉了揉身侧的桃叶，感叹道：“我天生就不是一个能走一步看十步，遇上事儿，只愿让自己痛快，至于后果，却来不及多想。罢了，横竖我与这高大爷天生不对盘，他想记恨、对付我，由着他好了，横竖我不在乎。反正我仇人不算少，多他一个，算不得什么。”
见她一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模样，丽娟忍不住笑起来，其后道：“你这话倒也有理，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个痛快吗？委曲求全，到头来只会让别人得好处，恶心了自己。有时候，任性一下，后果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玉兰看看天色，摆手道：“罢了，这事儿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回去吃午饭了。”
她说到这里，将手里的桃叶扔了，摸着肚子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天大的事落到头上，也挡不住我吃饭。”
见她秒变吃货，丽娟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点了头随她一起往回走。
一路无话，等回去后，问过丫鬟，得知秦氏被里长的夫人请了去，中午不会回来。至于玉菊，正陪着含珠吃饭。
因秦氏不时出去串门，玉兰也没怎么在意，只问道：“李大小姐还好吧？”
丫鬟笑答道：“大小姐放心，李小姐对二小姐言听计从，今天又做了李小姐爱吃的饭菜，李小姐乖巧得很呢。”
玉兰颔首，与丽娟相视一笑，便安心用起自己的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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