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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握刀与拔刀(二)




 “不要死盯着,目视要如观望远山。即便凝视我的刀尖,也不可把头俯得太低。”


 “吐息。”李惟清提醒。


 不能做练气士,其实也还有别的路可走。所以李惟清一直教雀鸣春学刀,至少能让他强健体魄,不挨欺负。


 李惟清教雀鸣春的是腹式呼吸。每一式招技演完,归原正坐后,要稳静缓慢地调整呼吸,约吸满第三次气息时开始动作。他要求雀鸣春吸进第三次气息后,至演完一式之前不吐气,息俟纳刀完毕然后才可轻吐。若操演长招技,必须中途换气时,雀鸣春不许让他发现。


 “集中精神。”李惟清现在提的是他的竹剑,给雀鸣春的是真刀。


 雀鸣春右手平稳地从刀柄下面往上、由拇指和食指托住刀柄,左手拇指将刀锷向右斜前稍推,此乃李惟清口中的“鲤口之切法”。


 “不错,可算有点样子了。”李惟清点头,“保持这个姿势一刻钟,然后我再教你一遍拔付和切下,就差不多了。”


 雀鸣春正想着要不要表现出点不大会的样子,却忽然有些恍惚,头皮稍稍发麻,耳边有些震鸣声,视线渐渐模糊。他知道这是癔症发作的前兆,但他保持着李惟清所说的“正坐”,一动不动,指尖是刀柄冰冷的触感。


 “好像要发病。”雀鸣春看着李惟清。


 李惟清提着竹刀点点头,示意雀鸣春不用担心,自己会在。


 雀鸣春便安心下来。


 他合上眼,没头没尾的画面在一片漆黑中浮现,恍若做梦。


 一条昏暗的小巷,和雀鸣春宅子前的那条小道有点像,到了晚上,都黑黢黢一片。


 但雀鸣春觉着癔症里见到的景色和云花巷太不同了,每次都让他大开眼界。


 这边不像云花巷,夜空有大片大片的星河。白鸟说,有的修行人能从头顶的星河看出什么名堂,然后修为就蹭蹭地涨。


 这边的夜空,星星总稀稀拉拉的。月亮也总藏在云里,不像云花巷的那么大,那么明亮。


 但这边的星星开在了地上。


 他看过那些景象,同时就能明白,就能理解那些概念。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好像在不断刷新认知,又在刷新的瞬间便完全解析又掌握。


 那些高高低低的、有些拔地几十米,有些直插进云际的塔是“高楼大厦”,那些冒着灰烟的柱子是“烟囱”,那些开在地上的群星,叫“霓虹”。


 这景象,叫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雀鸣春看到自己常见到的那个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年轻人坐在天台边上,叼着一根烟。吞吐之间,云雾缭绕,在他面前氤氲出一个模糊的世界。他好像在逃,借着呼出这口香烟的空隙,短暂地逃离,逃离那些无奈与不争,逃离那些困顿与压力,逃离那些相逢与别离。可终究是逃不掉的,抽尽一根烟的三两分钟过后,还是要继续回去解决那些堆积如山的问题。


 雀鸣春感觉得到他的情绪,不、是感同身受。他好像代入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心里,切身地体会着那些挣扎、那些委屈、那些不被理解、那些难以名状的……孤独。


 雀鸣春本来也该是孤独的,如果没有李惟清和白鸟的话。


 如果没有李惟清和白鸟的话,这些癔症的画面会紧紧箍住他,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幻觉或真实。他会在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逐渐虚弱,被毒药蚕食,被癔症困住,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最终在无人问津的小屋中死去。


 如果没有李惟清和白鸟的话…………

 


 如果没有李惟清和白鸟的话……


 雀鸣春慢慢回神,那些画面如潮水般退去,可那画面中的年轻人的情绪却在雀鸣春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好了。”雀鸣春嗓音有点哑,缓缓低下头去。


 “嗯。”李惟清简短地回应。


 沉默半晌。


 “其实你要是真……不想学也行。之前你不是说你娘有留给你一本拳谱吗?你想学拳的话也行。我和白鸟在这方面虽然不在行,但也还算有点眼界。”李惟清皱着眉,看着已经保持正坐姿势许久的雀鸣春:“……但是能学还是学点吧,我最会的就是刀。”


 他摘了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有些犹豫:“不是说人活着就一定要走修炼这条路,其实我倒希望你能做个普通人,有点本事,赚些钱,出去自立个门户,士农工商,什么做不得?离开你婶婶就好了。修行之人瞧着神气,但是路反而要比一般人难走。武夫打熬筋骨、练气士养气行念、械派钻研械理,全都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既然你有兴趣,想学刀,我就教你,但是如果你真没那个耐心了,觉得这东西和你最开始想的不一样,那就算了,不学就不学,也没啥——怎么都是活。但是你要知道,不管是学拳学刀还是别的任何东西,全都是要经年累月的坚持与沉淀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李惟清唠叨着,神色恳切而认真。雀鸣春与白鸟常打打闹闹,而这种需要严肃一些的场合,李惟清总是扮演着一个苦口婆心的老妈子角色。但是雀鸣春知道,其实他是不乐意唠叨的。


 雀鸣春悠长又微弱地吐息,好像还在缓那癔症的劲儿。


 想做修行之人就做,要是不想做了的话就算了,不做也没啥。雀鸣春回味着李惟清的话。你想学就学,不想学也行。但是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和白鸟还是希望你能学好。不过学不好也没啥,反正能学还是学点吧。


 雀鸣春能听得出李惟清话里的犹豫和患得患失,作为他们仨里面的领头人,李惟清很少展现出这样的一面,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总是一副慵慵懒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除了练刀,没什么别的事情能让他提起兴趣。


 但教雀鸣春练刀这件事情上,雀鸣春磨了很久,他也想了很久才答应,教什么,怎么教,他同样是反复思索、琢磨。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当老师,第一次教别人练刀,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教得好吧?


 可就算这么说,他终归还是会有些失望的吧?谁不希望自己真心想教好的东西,学的人可以好好学会呢?谁不希望自己已经去理解了的人,能也和自己心意相通,也理解自己呢?


 雀鸣春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很不好。就为了一点小心思,小性子,瞒了以诚相待的李惟清和白鸟这么久,也让他们犯愁和失望了这么久。


 怎么能让真心为自己操心的人担心、真心对自己有期望的人失望呢?


 他忽然释然了。长这么大,他头一次有些庆幸自己有这癔症,能让自己想明白一些早就该明白的道理。


 “李惟清。”


 “咋了?”


 “我娘留的那个拳谱,我还没练,等过两天你和白鸟帮我瞧瞧,上面写的那些,我看不太懂。”


 “行。”李惟清长叹了口气,手里的竹刀划了个圆,轻轻点在地上,“那你好歹把这个第一式学完,然后我们就帮你看拳谱,往后我也不再逼你学刀了。你……”


 “其实你愿意教我,我是愿意学的……”雀鸣春轻轻地打断了李惟清的话,咧开嘴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像只狡黠的小狼:“我很开心,也学的会。我不怎么会其实都是装的,你知道的,我最会装傻嘛。我就是怕我学的太快了以后,你们就走了。我没什么朋友,就你们俩,所以很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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