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乱
旁晚的扬州城是要比平时热闹些的，或许是因为快接近晚上了，各家各户着急吃饭，放学的孩童们在街道上欢喜的玩闹，又或许是因为灯会将至，各地的商人都赶来扬州想着能不能谈笔大生意。
南腔北调的人，都聚拢在这扬州城。
今日晌午时已经给小丫头买过糖葫芦了，再买裴溪可能就要真的生气了，总不能一直惯着那小丫头。
李纹胡乱思索着，朝着医馆走去。
拐过一条街道时，他看到一名衣衫破烂，连腿都断了一半的老乞丐在祈祷，老乞丐瞪着眼，嘴里一直在念叨着某地的方言，想来也是讨要一些饭钱。
这么大的城市，自然有富家子弟衣食无忧，亦有家破人亡只能行乞度日之人，李纹没多想，丢给老乞丐两文钱。
“谢谢，谢谢。”乞丐嘴里嘟囔着，抱着钱，如获至宝。
再怎么说，这天下终究是不如前世现代的，但能够保证大部分人吃上饭，便已经做的可以了，李纹心中没有生出太多情绪，他虽怜世，却不觉得自己能拯救所有苦难的人，自古以来，也没有那样的人。
脑中划过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抬头，已至裴氏医馆。
医馆并无病患，此时倒是清闲，小丫头看到李纹，第一个冲了出来，在看到李纹身上没有藏着糖葫芦后，失望的走开了。
临走前还翻了个白眼。
李纹没管这丫头，提着腊肠，乐呵呵的走到了医馆，如若不是笔直的身躯和身后偌大的剑匣，看起来倒有些像个散步的小老头。
“你这是？”裴溪抬起头，她正在看一本从花谷带回来的医书。
“最近找了个工，就在码头，这是码头管事给的，说是奖励我手脚勤快。”李纹说。
“纯阳一代出师弟子，去和普通人抢工，你也能做得出来。”裴溪站起身，接过李纹手里的腊肠，前段时日李纹在医馆做过一顿饭，那顿饭连小丫头都难以下咽。
自此，裴溪看到李纹带食材回来，便直接夺去。
“前些时日说给你开工钱你还不愿，现在怎么又去找工了。”裴溪翻翻白眼。
“总不能整日游手好闲，至于裴师姐你的钱，我是一文都不敢收的。”李纹笑了笑，面对裴溪，他总是这副笑容。
“怎么，我的钱能吃人？”裴溪撇了眼他，美目间全是危险的气息。
“良心过不去。”李纹指指胸口。
裴溪说不过他，也懒得再和他争论，让李纹帮忙照看下小丫头的功课，便朝着后院走去，处理那串腊肠去了。
“哦~~”小丫头看着李纹和裴溪，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意思，她对着李纹眨眨眼，难得的认真。
“李纹哥哥，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我姐了？”她面目严肃，像个家长。
“你刚刚的眼神，和之前来找姐姐求亲的一些富家哥哥很像。”小丫头想了想，又说：“不一样，他们会给我买好多糖葫芦。”
李纹撇了眼裴玥，面无表情。
“功课做完了？论语会写了？”他露出温和的笑容，落在裴玥的眼中，却让她一哆嗦，像是被山间老虎盯上。
“子曰……马上去。”小丫头跑路，没跑两步就被李纹抓了起来。
握住命运的后颈皮。
“你姐姐可是要我好好照顾你。”李纹还在笑。
小丫头面露惊恐。
悠闲的老者撇了眼大堂一大一小打闹的两人，心里感慨。
这小子还真是不错，还会带小孩儿。
只是自己更闲了啊，算了，晚上找李老头喝酒去。
老人家晃着脑袋，盘算着晚上的行程。
“包子好喽。”
街那头传来壮汉憨厚的笑声。
人间，尽是一片清闲。
深夜。
已是不知几更时，整个扬州十分静谧，偶尔可听到远处的打更声，如今时月尚为入夏，但夜晚仍旧很冷，一股夜风吹来，蜷缩在一家门户台檐前的老乞丐紧了紧本就破旧的衣衫。
又是一股风吹来，迷了老乞丐的眼，等眼前再度清明时，眼前已出现一名浑身皆被黑衣包裹的人，那人行于黑夜，又融于黑夜。
“老先生，家主有请。”
那人说话低沉，声音嘶哑，听不出男女。
“这江湖，还有人记得我？”老乞丐眯着眼，咧开一嘴大黄牙，笑道。
“当然，老先生卜算能力通天，洞察天机，纵使是九天神算，衍天袁天罡也比不过先生您。”黑衣人似乎对老乞丐的身份很是了解。
“天机不可窥，那你又知，我是怎么卜算的？”老乞丐笑着：“又知，我为何会在在扬州城做一落魄乞丐?”
“我家家主自然知晓，他说只要我请先生过去，先生便知。”黑衣人说。
“八年前，天下大乱，我伺机行动，却被凌雪之人发现，如若不是有一二底牌，怕是不止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老乞丐不急着答应。
“家主自会保证先生安全，既然有求于先生，那么告知先生我们家主的打算也无妨。”黑衣人接着说：“这天下，将要大乱。”
“比之八年前更甚。”他说完，便不语。
“大手笔啊，大手笔啊。”老乞丐突然大笑起来，眸子收敛，变得清明，暗藏一丝嗜血。
“那我就跟你走上一遭，希望不要让我失望。”他舔舔嘴唇。
有鸦群掠过上空，掩盖了月光，发出不明的嘶叫。
一丝阴霾，抚上扬州上空。
次日，扬州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让平民百姓惊恐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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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源地在扬州一家书庐内，说是这日，书庐正常放学，有几名好玩爱动的孩子结伴瞒过家长的眼线，结伴跑去城外玩耍，而这一去，到了深夜都不曾回来，孩子的家长自然焦急不安，寻遍了整个扬州城，连官府都惊动了，派出了不少捕快和百姓们一起寻找，将整个扬州城翻了个遍，连扬州城周边，快要蔓延到再来镇，以及那些孩童喜欢去的河流山丘都未曾找到。
有人说，被人贩子拐走了，但无论结果是什么，孩子尚未找到，家长们都焦急不安。
出走的孩童不止是一个两个，而是足足有十名，皆是城中普通百姓的孩子，在书庐中求学，一时好玩，再也没回来。
足足三日过去，失踪孩子的家长们整日以泪洗面，也仍旧不放弃，每日都往官府走一遭，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三日未曾寻到，他们都知道，自家孩子怕是已凶多吉少。
到了此时，这事儿早就移交官府，可官府探查这周边查了个底朝天也并未找到，只能下出很有可能是被人贩子带走的结论，家长们万念俱灰，却也无可奈何。
知道此事的百姓们无不在心中痛骂那些该死的人贩子，回到家又把自家的孩子看好，至少近些时日，书庐是不能再开的了。
李纹是从客栈打听到此事的，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他便赶到了医馆，看着对他做鬼脸的小丫头无事，才放下心来。
人贩子在哪个时代都是不会缺少的，但一下子拐卖这么多孩子，这个组织真当还是猖狂。
李纹也痛恨那些人贩子，但他也没办法，纵有一身武艺，却也不知对方底细，只能同样祈祷官府早点打破这个人贩子组织，把凶手伏诛。
又过了两日，孩子们找到了，却无人感到欢喜。
是在扬州城外一处山丘沟壑里找到的，官府发现时只剩下十具孩童的尸体，凶手的手法十分残忍，每个孩童都被吸干了鲜血，场面十分血腥，哪怕是办过再大案子的捕快头子在看到这一凄惨的一幕，也气的要捏碎刀柄。
此事已经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了，只能报告朝廷，让朝廷派高手来探查，但也需要时间。
消息传回扬州城，有憔悴的妇人听到此事，一时心火攻心，想到自家孩子的惨样，活生生气了过去。
整个扬州城人心惶惶，书庐全被关闭，百姓们把自家孩子关在家中，生怕再被那万恶之徒拐走。
李纹听到此事时，正在码头搬运货物，听到同事描述那孩子凄惨的模样，也忍不住怒从心头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畜生之事？
梁昀更是脸色都变得清紫一片，他已婚娶，有个女儿，此时更是感同身受，当下一拳打碎了一块巨石，也觉得心里憋屈。
但也不全都是坏消息，在消息一传入扬州，不仅是官府动了起来，连七秀坊都坐不下去了。
七秀坊的弟子大部分是从孩童时便入了秀坊，更是江湖有名的正道门派，忆盈楼楼主，如今的秀坊坊主叶芷青宣布，她们秀坊会接管此事，定要还那些孩童们一个公道。
毕竟这么大的事儿，就发生在扬州城。
此日，秀坊弟子出阁，虽是女儿身，却个个都是巾帼女侠，背负双剑，入世。
沉寂许久的扬州城，似乎再次乱了起来。
李纹听到七秀的消息时，心中就隐有不安。
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不止是人贩子那么简单。
李纹心思翻动，在回医馆的路上，他就看到不少官府之人游走于此，甚至看到有秀坊弟子结伴往城外走去，倒是行人和街边小贩已经变得稀少，心思莫名烦躁，李纹的脚程也快了些许。
这江湖的平静，被打破了。
回到医馆的时候，闻到清新又涩苦的中药味，李纹的心中才又平定下来。
裴溪正在给病人入针，李纹也不打扰，站在旁边，一旁趴在矮桌上做功课的裴玥看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却出奇的安静，不知是因为今日来扬州城发生的事儿，还是因为她姐姐不能被人打扰。
一大一小就这么站着，等到裴溪入完了针，又嘱托了一番病人后，又坐回了座椅上，面色有些疲惫。
那十个失踪的孩子，有一个在失踪前得了风寒，还没等裴溪给他入完三日的针，便再也回不来了，这件事情让裴溪消沉了很久，平时话也少了很多。
从花谷出来，乱世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再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虽说和她无关，但医者仁心。
小丫头快步跑了过去，给姐姐递水和手绢。
裴溪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笑着说：“最近不知怎么了，入完针总是觉得有些累。”
“你该休息休息了，你的内息自己应该也能感受到。”李纹面露担忧。
“我没什么大问题。”裴溪叹了口气，摸着小丫头的辫子。
“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李纹知道裴溪说的什么事，他想了想，说：“没必要太过担心，今天下午秀坊坊主叶芷青说要接管那件事，有七秀的介入，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但失去的生命却回不来了，若是出事之人是小玥，我不知要怎么面对死去的娘亲。”裴溪低声说。
小丫头今天很乖，一直没吭声。
李纹有些哑口，他想了想，才说：“世间没有绝对的黑白，裴溪姐，你也莫要思索太多，这些时日能休息就休息几日吧，最近码头也没什么活了，有些清闲时日可以留在，我会看好小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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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想了想，点点头，她没太多时间去照顾裴玥，李纹却很是合适。
“辛苦你了。”裴溪有些感激。
这个少年自下山以来，一直在单方面为自己付出，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轨的心思。
倒让她有些愧疚，一直说要陪李纹玩玩扬州城，如今因为这件事情，灯会也耽搁了。
“我早就把小玥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妹妹了。”李纹摆摆手，表示小事。
又在医馆吃了顿饭，夜晚李纹才回了客栈。
月色从窗口泄入房间，李纹摸着剑匣，目光闪烁。
他吹灭了烛火，上床歇息了。
扬州城外，某处山洞。
鲜血在流动，于地上刻画出诡异的符文，老乞丐跪在那里，目光狂热，嘴中念念有词。
在他裂开的嘴角，还有一滴鲜血流下。
若是懂卜算之人在此，看到此画面定要大惊，这是失传已久的卜算之法，普通的卜算，超过自己能力便不可再算，不然便是窥视天机，而窥视天机却是要遭遇反噬的。
而老乞丐的方法不会，他所用的，正是那失传已久的卜算之法，亦是江湖禁术，此术的挂引是人之鲜血，以人的一丝心头血，来打破天机，鲜血越是纯净，能窥看到的天机也越来越多。
因是以活人献祭为引，故不会遭到太大的反噬。
可这种方法，太过邪恶，几百年来未有人敢修习，就算有，也不敢轻易出手，而老乞丐正是其中之一。
八年前，他算过一卦，以十名女子的心头血作为献祭，最后被凌雪之人追查到，被打断一条腿，靠着禁术逃离了追踪，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时候，江湖人叫他，血算子，也是江湖公敌之一，因为他不仅卜算的时候要杀人，平时也极喜饮食人之鲜血，尤其是女子和孩童。
在老乞丐的身后，黑衣的男子站立。
良久，一切恢复平静，老乞丐跪爬在地上，缓慢的站起来，目光炯炯有神。
“怎么样，先生，算出来了吗？”黑衣人没开口，在那山洞深处，有另外一道声音传来。
“当然。”老乞丐咧嘴一笑，他很久没饮血了，此时很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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