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第七章


 和菅原孝支的第一次约会有惊无险，双方都给了家人非常好的反馈。


 马渕澪这边的亲朋好友松了口气，菅原孝□□边则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按捺住了家人的热情和损友们蓬勃的好奇心。


 而在下一次约会前，马渕澪本以为平淡的生活却开始有了波澜。


 第一件事，是关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松雪集。


 马渕澪一直对松雪集的感官不那么好。


 这个孩子从小就有很严重的偏执，喜欢的程度与排他性正向相关。


 而这样的缺点，在他暗恋的小伙伴去世后被刺激得越积越深。


 偶然撞见了几次他在背后做的小动作，本就感情不深的马渕澪就对他漠然了。


 所以，她是真的不太明白鹤见知利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一个内心称得上是阴暗的家伙，完全可以说是世俗意义上的“人渣”预备役。


 “真的帮了大忙了，谢谢澪姐。”


 鹤见知利子礼貌稳重，有超出年纪的成熟性格。


 她向马渕澪咨询了一些申请大学的事项，绝口不提关于松雪集的事情。


 “没关系。”


 马渕澪笑了笑，“学习辛苦吗？”


 “还好，尽我所能罢了。”


 知性、冷静，很难想象她那么拼命努力就是为了离松雪集更近一点。


 实在是，难以理解。


 马渕澪神色始终温和，脸上没有透露出丝毫内心所想。


 倒是鹤见知利子在临走前少见地犹豫了一瞬，她眼镜下的眼睛眸光流转。


 马渕澪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她说，“澪姐，你觉得，念念不忘真的会有回响吗？”


 “不会。”


 马渕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太果断的话应该会有点伤人，她玩笑地补了一句，“除非佛祖显灵？”


 “所以，”她轻声继续道，“如果你得到了回响，请一定要告诉我。”


 鹤见知利子并不介意这个回答，微笑着颔首，“那么，我这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


 虽然鹤见知利子的礼仪很得体，但马渕澪心里还是升起了奇怪的不舒服。


 感觉这个孩子不该这么懂事的，也不该一直守着一个不值得的人。


 她掏出手机迅速翻出之前拍的照片，扬起屏幕正面展示在女孩的面门。


 “知利子你，知道这回事吗？”


 肉眼可见的，鹤见知利子的客套像干冰遇到高温融化了一般。


 笑容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语的复杂，却没有过多的惊讶。


 良久，她叹了口气，“澪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


 关于一场童年的意外带给一群小伙伴贯穿整个青春期的阴影，马渕澪不是不唏嘘的。


 而弟弟因偏执变成女装大佬，马渕澪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头疼。


 她本想做点什么，但内心的想法在还没有成熟的现状里，只能算作是空谈。


 没错，第二件事就是，她得找工作了！


 正如她与神乐坂菖蒲说的那样，马渕澪并不打算再干编辑这一行了。


 日本对于女性工作者的要求很是苛刻，爬的越高意味着压力越大。


 她没打算结婚后就回归家庭，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才是心之所向。


 仙台市历史悠久，古时候就是个堪比江户的繁华地。


 按照马渕澪的原本计划，她对历史很感兴趣，外语又很好，预备去仙台市博物馆应聘展览内容策划或者国际交流。


 学术氛围浓厚的单位最是喜欢高学历者，马渕澪的简历虽然不对口，但按照不以套路出牌出了名的仙台市博物馆的标准，还是顺利地进入了面试。


 这些年以来，马渕澪面试过不少人，但以被面试者身份也是久违了。


 面试当天出了点小意外，主面试官似乎出了状况，面试她的只剩下一个看上去年纪比她小的男人。


 “所以，正如你所见。”月岛萤用中指和食指抬了下眼镜，面无波澜，“我们很缺人。”


 浅金色发的男人自称月岛，肤色是马渕澪见过的男性以来最白的。他虽然坐在折叠椅上，但以看上出无处安放的腿来判断，应该是个很高的人。


 马渕澪不敢多看，毕竟这位年轻的面试官称得上是清俊，不要惹太多麻烦比较好。


 她没有把面前人的自嘲当真，先是一番自我介绍，再游刃有余地将提问权抛了回去。


 “那么，马渕小姐为什么转行想来博物馆工作呢？”


 月岛萤的声音与语气充斥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正如他本人有些冰冷的气场，问题也是中规中矩的万金油。


 这个问题对马渕澪来说很好回答。


 “虽然之前没有在这个行业工作过，但我对历史气息浓厚的博物馆工作非常感兴趣。为了能够选择真正想做的事，之前的工作就能打下牢固的基础。”


 月岛萤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抬起的眼眸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这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


 马渕澪微笑颔首，“是的。”


 “那这是你的梦想吗？”


 梦想？这是最近马渕澪听到的第二次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不在预先准备好的问题纸上，而是他个人的疑问。


 想了想，马渕澪诚实道，“不是。”


 月岛萤的薄唇抿平了一下，他用略带探究的目光望向马渕澪。


 四目相对间，两人莫名其妙地达成了某个共识。


 他笑了笑，接着就开始谈论起薪酬与待遇问题。


 谈判是马渕澪的拿手好戏，她从不与对方争执，喜欢以春风化雨般的态度磨人。


 出乎意料地，月岛萤看着是个分外精明的人，退步却很快，就像是对马渕澪很满意一样。


 只要这是面前人可以决定的事情，情况比想象中顺利许多而心情舒畅的马渕澪也不是不可以当场和对方签合同。


 但月岛萤却告诉她，“我会去和上面要求的，关于薪资和待遇。”


 好叭，原来你不能拍板的啊。


 似乎怕马渕澪误会他在驴她，月岛萤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签字笔，表情平静而笃定，“我能搞定，你回去等通知吧，最迟明天上午。”


 马渕澪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清纯不做作的HR，不知是说他没有经验好，还是说他不屑于虚与委蛇好。


 大抵是后者的，毕竟就职慢节奏单位的人都有或佛或犟的特质。


 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马渕澪虽然觉得过于轻松，但也不会觉得梦幻。


 那太妄自菲薄了，毕竟她也负责过很多漫画衍生展览或者cafe呢。


 而且，她与别国出版社交流、办活或者比赛的经历也不算少了。


 总的来说，大事勉强算解决了半件，马渕澪打开手机准备约菅原老师吃个饭。


 她温柔地浅笑着，周身的气息像开了许多小花一般馥郁灿烂。


 只是手机此时适时响了起来，是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后就没有联系过的赤苇京治。


 疑惑了一瞬，马渕澪接起电话。


 “马渕前辈，抱歉打扰您了。”赤苇京治的声音经过电磁的消磨更加低，但沉静稳重如初。


 马渕澪慢悠悠问道，“你好，赤苇君，有什么事吗？


 “不清楚您现在有没有参与新的工作。”赤苇京治顿了顿，又问了个别的问题，“您知道梦野咲子老师吗？”


 “啊。”马渕澪了然，“知道的，萌爱的梦野老师，男作者对吗？”


 “是。梦野老师最近有关新作品的事想与您谈谈，您有时间吗？”


 “和我吗？”马渕澪不解，“可是我已经不在行业工作了。”


 赤苇京治也猜的到这一点，但是野崎梅太郎非常郑重地请求他，棘手又不好拒绝。


 野崎梅太郎不是赤苇京治负责的作者，但他的责编宫前剑先生对他有恩，他只好硬着头皮打这个电话。


 正好野崎梅太郎就在旁边，他示意赤苇京治让他来说。


 “马渕老师。”


 野崎梅太郎声音有些雄浑，语气冷淡且无波澜，乍听会让人感到有点压迫。


 马渕澪很少被人称为“老师”，但也不是没有，她怔了一下便镇定自如地应了声。


 野崎梅太郎据传说是个一米九多的大高个，在普遍个矮的日本颇为鹤立鸡群，居然没有被体育项目抓走反而踏入了少女漫画界，也是业内之谜。


 这位人气少女漫画家的画风精美、人设有趣，唯一被人诟病的只有剧情。


 “我的新作品是关于‘暗恋’的题材，只有您可以帮助我。”


 对方的话与他的脑回路一般直接，目的也明确得令人难以一口拒绝。


 但马渕澪对他后半句话不置可否，画饼这件事她才是专业的。


 “梦野老师说笑了，我只是偶尔写个脚本而已。”


 “我知道，我看过您参与的所有作品。”


 野崎梅太郎语气不变，“我最喜欢的是您发表在JJ文库里的处女作《逃脱》，这也是我新作品的灵感来源。”


 野崎梅太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马渕澪却如同雷轰电掣一般，震惊得头皮发麻。


 对面还说了什么她没有仔细去听，张了张嘴艰难地打断他，“梦野老师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作品？”


 JJ文库主打轻小说，她在很年少的时候web端当过签约作者，也出版过少量作品，但时间久远到她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欸？”野崎梅太郎发出单纯的惊讶，“马渕老师的风格很明显吧？看过您参与编剧的作品就能看出来吧？”


 马渕澪怀疑人生，“很明显吗？”


 “很明显。”


 野崎梅太郎笃定，好像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大家都知道啊。”


 马渕澪：“……赤苇君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啊！


 赤苇京治：“……不，我不知道。”


 野崎梅太郎转过头，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吓人，他认真地说，“因为赤苇君你没有细心看过老师的作品，所以你不是大家。”


 不细心的赤苇京治：“……”


 总莫名有种被开除人籍的错觉。


 大概理解野崎梅太郎意思的马渕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梦野老师，请给我时间想一想。”


 野崎梅太郎又想说什么，“马渕老师……”


 “如果您的作品有人设大纲的话，可以发我邮箱里来。”


 听了这话，他满意地闭嘴了。


 马渕澪有些头疼，理智告诉她她马上要迈入新的行业，就职新的工作。


 但感情上，她对从他人口中重新听闻那个作品名，就没忍住血脉贲张，肾上腺素飙升。


 梦想这个词的第三次提及是她自己。


 因为——


 创作轻小说，成为畅销轻小说作家，这就是她曾经的梦想。


 ***


 马渕澪提出想到田中阳一就职的高中参观的时候，后者吓了一跳。


 虽然从来没有明白过表妹的想法，但他还是在得到奇怪的答案后答应了。


 “因为我真的很好奇现在的高中生都在想什么，特别是暗恋这回事。”


 马渕澪外面套了一件长款毛衣针织衫，灰黑色的开叉过膝，慵懒而休闲。


 学校的建筑比较密集，挡住了苍劲的风。但冬天的风大多又很细，见缝插针地渗透进衣服里。


 寒冷刺骨，却觉得有种贯穿全身的快感，好像繁琐的烦恼和忧愁都随风而逝。


 “哈哈，我还以为是你对老师好奇了。”


 田中阳一没有追究，甚至还随意地开玩笑道，“不然你就换上我们学校的校服，重新体验一次JK生活？”


 “好啊，可以吗？”


 田中阳一脚步停住，猛地转头，“真的假的？”


 “真的。”


 马渕澪可能就等着这句话，双手合十，眨眨眼，“拜托了，阳一哥。”


 田中阳一：“……”


 下课时间的走廊围着许多人，马渕澪穿着学院高三年级的制服，适应良好。


 “阳一哥，你看过《25岁的女高中生》吗？”


 “没看过！总之，上课的时候你就躲到实验室去！”


 其实看过的田中阳一久违的有了头疼的感觉，果然之前觉得马渕澪成熟了都是错觉。


 “我现在带你去我班上吧，正好见见洸——”


 马渕澪打断他，“你就是想吓他吧？”


 “……”深受迫害的田中阳一扭头微笑，“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马渕澪：“觉得。”


 两人击了个掌，意识迅速达成一致。


 马渕澪将长发在后脑扎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马尾，又黑又长的睫毛紧掩着的剪水秋瞳轻颤，笑唇微漾，似喜似嗔。


 毫无违和感。


 刚到门口，迎面走出来身材高窈修长的少女。黑长直发柔顺得没有烫染痕迹，额前中分完整地露出眼睛。


 皮肤很白，睫毛浓密卷翘，望过来的视线也很直接。


 马渕澪分明感受到女孩直白的目光扫过她时顿了顿，紧接着就是像刀子一般射向了她身边的田中阳一。


 田中阳一熟视无睹，“哟，村尾。”


 名为村尾的少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下一秒侧肩就离开了。


 没想到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惊喜，马渕澪讶然得嘴唇微张。


 “阳一哥，你好像《昼行闪耀的流星》里的狮子尾五月。”


 田中阳一疑惑，“欸，那是谁？”


 “没看过？那《近距离恋爱》呢？”


 这部爆火漫改电影恰好看过的田中阳一默了默，“……”


 “你还可以理解成《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里的伊藤老师。”


 田中老师：“……”


 草，光听名字就知道内容的程度。


 “或者《堕落JK与废人老师》？都很有名的哦？”


 够了，不要再说了！


 田中阳一捂了捂脸，表情严肃地试图捡回威严：“你可以少看点少女漫吗？”


 当然不能，漫画可是她的老本行。


 马渕澪但笑不语，到底止住了敲打。


 她伸手穿过身前的人扒拉开，手肘随意地撑在门框上。


 动作有点大，在视线往教室内探查的时候，也惊动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马渕澪对旁人置若罔闻，在找到了想找的那个人时提高了音量出声，“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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