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零章 初步方案

 朱简烽这个亲王的开场，卢荫溥和汪廷珍两位九卿重臣，在大殿上几个回合的争执。


 在表明自己各自目前的态度的同时，也把这次所得税改革的基本逻辑摆出来了。


 有资格直接参与这种级别的事务讨论的人，今天也已经基本到场了。


 现在也就可以认真的考虑，自己应该在哪个角度参与了。


 到了这个阶段，主管文明教化与外交的宗伯沈复，最先站出来表态了：


 “启禀陛下，臣宗伯沈复有言。”


 朱简炎听了就直接点头，同时伸手示意卢荫溥和汪廷珍先别争执了。


 沈复向朱简炎行礼之后，然后看向了卢荫溥和汪廷珍：


 “冢宰、司徒，两位既然提到了人伦道德大义，本官作为宗伯就有话要说了。


 “世祖光武皇帝陛下早就有过断言，道德是理想教化的目标，律法是道德的底线。


 “具有强制约束力的律法，应该是托底的社会的基本规则。


 “具有更高要求的道德，应该是鼓励和教化的方向。


 “故而，违反律法要处罚，遵守道德要奖励。


 “两者之间则顺其自然，不奖不惩。


 “不能将过高的道德标准列为律法，也不能作为底线的法律视为道德标准。


 “所以本官以为，对于所得税的问题，律法层面的所有规定，应该都是一视同仁的。


 “也就是无论以任何形式的资产所得都要交税，包括从父辈手中继承的遗产。


 “但是，对于其人确实道德高尚，为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没有重大过错的，其子女在正常缴税之后，朝廷可以返还一定比例的税款作为奖励。


 “根据返回税额的多少，涉及人员的品级待遇高低，由布政使司或者主管文明教化的礼部或者宗伯，乃至是由陛下亲自确认批准，再交由由税务机构执行退还。


 “这样，既能避免品行不端者利用朝廷的照顾偷逃税款，又能真正推动文明教化。”


 沈复给的建议很巧妙，从思路到方案都有理有据。


 “先交再退”这个看似折腾的手段，其实在实际执行中非常的有必要。


 如果可以直接免交和少交，那执行征收的机构和缴税人之间的关系就复杂了，然后也就容易出现各种可能得猫腻了。


 除了直接产生的权力寻租和腐败问题，更重要的是让朝廷无法掌握实际的资产数额。


 同时也让腐败的滋生很难控制，发生之后也很难调查。


 先交再退，同时将退还的权力，放到另外一个部门，就能避免这种麻烦。


 能要求相关机构在征收的时候做到刻板的严格执行，不给他们任何折中转圜的余地。


 固定的税收比例和方案配套，缴纳的税款数额与拥有的资产直接相关。


 不但能够直观的确认资产数额，还能减少可能发生的腐败的机会。


 在真的发生了腐败的时候，调查起来的时候也回有更方便的入手角度。


 查资产数额和税收额比对，只要不符合比例就是有问题。


 最后，根据道德水平来退税这件事情，实际意义相当于“解释权归皇帝所有”。


 返还的决定权归谁，当然是由皇帝来决定的。


 最高级别的，以及最大数额的返还，肯定是需要皇帝来亲自批准。


 这样皇帝就又多了一个可以拿捏富贵家庭的手段。


 沈复自己完全不担心，他和朱简炎、朱靖垣父子这些年来配合的很好，关系也很好。


 沈复知道，就算是自己家的子孙品性不端，朱简炎和朱靖垣这两代人也有九成九的概率会给自己的子孙两代全额返回遗产税的。


 再往后的事情就只能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与此同时，这个最高级别的退税决定权，虽然肯定是归皇帝掌握的。


 但是实际的审查和执行的职责，以及低级别的决定权，却很可能会交给礼部。


 毕竟是依靠道德来决定的，道德教化又正好归礼部管。


 自己作为宗伯，就是礼部的上级主管。


 沈复现在这个建议也是在给礼部和自己本人争权。


 可谓是一举数得。


 所以这段话说出来，现场的其他人员们顿时就有点紧张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皇帝最想要的方案。


 大明皇帝当然在意金钱，但是相比金钱，权力更加的重要。


 在税收改革的过程中，稍微放弃一些金钱收益，换取一份新形式的权力，进一步强化皇帝对富贵阶层的掌控力，皇帝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这部分税款哪怕是全收全退，朝廷方面完全不保留，大明皇帝和朝廷也能够通过这个征收和返还的过程，大致掌握相应的富裕家庭的真实资产状况……


 甚至于，卢荫溥作为总管财政的司徒本能的觉得，对继承税全收全退才是最佳方案，最起码应该是按照固定的数额和固定比例来退。


 不能去考虑什么所谓的道德标准，那东西根本就没有标准……


 问题是，这个方案本身就非常的合理，完全符合大明的文化理念和执政逻辑。


 自己没办法在这个角度上去反对……


 “不能根据道德品格来确定返还多少税”这种话在大明朝廷上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朱简炎听完沈复的话，顿时就感觉眼前一亮：


 “沈先生说的有道理，先确定最公平的法律底线，再根据道德操守给与合适的奖励。


 “很好，亲属间资产权属变更所得税的征缴方法，就以沈先生的建议为基础来制定。


 “此事就交于礼部负责，由沈先生亲自督管，卢先生协调财政相关衙门配合，茂炬督促刑部配合，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


 宗伯沈复，司徒卢荫溥，司寇朱茂炬，以及相应部门的尚书马上出列躬身行礼：


 “臣遵旨。”


 朱简炎的这个命令，不仅是确定了遗产税先交后退的处置方案。


 也确定了亲属获赠所得税和遗产税一定要收这件事情本身。


 绝大部分臣子，从姑苏钱庄事件引爆之后，就已经大致猜到了结果，知道不可能阻止皇帝收取这部分所得税了。


 但是他们也不会直接躺平，也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努力争取避免。


 现在则是彻底确定了，这个税无论如何都要收。


 关键问题就是税率和起征点了。


 朱简炎和朱仲梁，作为这个世界长大的皇帝，在很多时候都是比朱靖垣“小气”的。


 朱靖垣最初的规划，是不准备真的收遗产继承税的。


 只是拿出来作为“房顶”，作为谈判和折中妥协的一个空气筹码。


 但朱简炎显然是准备真的收一点的。


 当然，朱简炎作为皇帝，当然也是大明传统贵族阶层的领袖，不是二十世纪初的英国资产阶级，不可能无限制的提高遗产税。


 所以朱简炎的目标遗产税的征收比例不会太高。


 但具体是多少，当然也是要持续讨论，或者说是拿出来拉扯一番的。


 这种事情决定的越快，做出的“让步”就会越多，最终的税率也肯定会越低。


 朱简炎作为这个世界的土著皇帝，当然是天性“吝啬”的，也就不会急于做出决定了。


 他反而有意的将这件事情往长了拖。


 给沈复下了命令，要求礼部制定返还方案后，就根本没有往下说。


 根本没有提起征点和税率的问题。


 这个问题如果不讨论的话，就显然要按照普通人之间的赠予所得税率收。


 大臣们显然是不可能就这么接受的。


 所以很多大臣都看向了汪廷珍。


 因为之前汪廷珍跟卢荫溥对线，当了一个反对征收这部分税款的代表。


 现在大家都理所当然的希望汪廷珍继续带头冲锋。


 但是汪廷珍这次却没有急于开口。


 汪廷珍的想法也很简单，自己之前和卢荫溥对线的时候，皇帝是没有表露态度的。


 那还只是臣子之间争执讨论的阶段。


 现在皇帝已经通过命令，表达了支持卢荫溥和沈复的意思。


 自己多少都要稍微退避一下了。


 自己现在马上跳出来，继续争取更好的税率的话，就算是直接对抗皇帝的意志了。


 虽然大家的目的确实是在对抗，但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自己不可能一直冲在前面。


 关键是，现在这个时机也并不合适。


 皇帝已经指定了几个人员负责准备“方案”，方案里面肯定包括起征点和税率。


 自己最起码要等到这个方案做出来，对方设定的起征点和税率公布出来，再去讨论这个数据是否合适。


 对方还没有拿出明确意见，自己不能就直接没有目标的反对。


 除非直接参与这个方案制作的人员，在自己去做方案之前主动去问皇帝怎么安排税率。


 自己一个主管吏治的冢宰，没理由现在直接插嘴。


 最适合开口的人，是主管刑狱的司寇朱茂炬。


 朱茂炬是楚王系的宗室，按辈分算是皇帝朱简炎的哥哥，目前的爵位是郡王。


 朱茂炬考虑着现在的情况，几经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在这场争执之中，宗室的立场有些微妙。


 普遍征收亲属赠予所得税和遗产税，当然是损害自己的利益的。


 但是，这也是在维护朱明王朝的统治。


 王朝的统治稳定，是自己这些宗室保持地位的根本。


 大明王朝没了，现在这些身居高位的宗室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现在的大明王朝确实稳如泰山，那帮偷税漏税的商人也确实让朱茂炬愤怒。


 所以现在打击这帮人的立场绝对不能有丝毫动摇。


 自己就算是有想法，也应该私下里找皇帝谈，而不是在这时候公开问。


 更何况，按照沈复的意思，高额的所得税要不要交，最终还是看皇帝的意思。


 世祖之后的皇帝，一贯是维持和照顾皇室利益的。


 不出意外的话，皇帝应该会给所有宗室免掉这个税。


 只是相应的，皇帝肯定要通过这个税，更加清楚的掌握宗室的资产。


 如果不心虚的话，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争论。


 再加上，其他大臣们肯定也会有意见，自己更加没有必要站出来了。


 现场其他的大臣和掌柜们，稍微思考过之后，也都明白了现场的局势。


 都有了与汪廷珍类似的考量，就算是有问题，也该等沈复等人的方案拿出来再说。


 于是，关于所得税改革问题的讨论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了。


 在皇帝的主持下，现场开始讨论和处理其他的日常事务。


 与此同时，从昨天的邸报到今天的报纸，税收改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件显然要影响绝大部分人利益的改革，迅速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昨天的时候，直接的讨论还主要局限于最高层官员，以及他们的直接亲朋。


 到了今天上午的时候，消息就迅速扩散到了大明的方方面面了。


 整个大明各地上下的各个阶层，在忙碌的空隙都开始了讨论。


 更有人暂停了手上的事务，专门聚集起来讨论。


 姑苏钱庄配合商人通过结婚逃税的方法，让很多不参与工商业的士人大开眼界。


 而姑苏钱庄事件的相关人员，也同时成了他们斥责的对象。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江淮省的主要官员，当然也都了解了这些消息。


 与此同时，他们还收到了江淮布政使兼南方总督的大食亲王殿下的命令。


 再次召集他们在今天上午开会。


 绝大部分的关远方，都下意识的以为，肯定要讨论税收的问题。


 很可能是要督促严格执行禁止婚姻相关贷款，追查偷逃税款行为的朝廷命令的。


 所有人当然也不敢怠慢，都按时赶到了应天府紫禁城文华殿开会。


 会议开始之后，朱靖垣也确实首先强撑了自己爷爷和老爹的命令。


 要求各个部门的官员严格去执行。


 但是这个话题很快就翻过去了，好像确实只是传达了一下命令。


 没有针对这件事情做出额外的专门安排。


 朱靖垣很快就换了话题：


 “好了，朝廷的任务要做好，我们这边的新政改革也要加速。


 “加快江淮省，以及推动南方地区的票证、限购、同时考试合格证等新政的落实。


 “从本月开始，为江淮地区的所有官吏，皇室财团的所有员工，官营厂商的员工，完成初步审查之后，同时发放通识考试合格证。


 “争取在三个月内实现以通识考试合格证为基本证件的制度。


 “同时，本月内完成皇室和官营房屋、汽车的票证制度的规划，下月开始试运行。”


 下面的官员听完了之后，顿时就有人忍不住询问：


 “殿下，为何朝廷安排了另外的事务，咱们这边的事务也要同步加快了，不应该稍微放慢一点才更加稳妥吗？”


 朱靖垣非常坦然的说：


 “所得税制改革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新律法制定出来，在朝廷上获得通过，最终开始执行，仍然需要不少的时间。


 “至于对婚配相关贷款的禁止，基本只是一道命令就能实现，后续定期检查就行了。


 “对偷逃税款行为的追查，主要是中央衙署的派出机构的任务，我们地方上的对应衙门的任务基本上就是配合协调。


 “税制改革的舆论风波应该会比较大，也可能会持续持续很长时间。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地方上的衙门，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直接参与其中的。


 “我们不如要趁着这个时间，把我们本地的尽可能的向前推进。


 “更多的人去关注税制改革看，我们地方上的其他改革的阻力反而可能会减少。


 “万一我们的票证和限购改革，吸引了南方富商们的注意力，那也正好降低了中央朝廷的税收改革的影响。


 “那就反而能够给参与到中央朝廷的这次税收改革了。”


 朱靖垣说的够直白了，现场的官员们很快就明白了。


 中央的税收改革的问题，自己这些地方官是插不上手的，多想也没有用。


 不如利用税收改革的巨大热度，掩盖本来也会造成巨大影响的票证和限购制度的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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