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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保皇党


 思及此处,便是沈昭也暗自笑了声。


 心道韩廷贤忧心地应该不止此处。


 即便他真懂工部事宜,这尚书之位却未必做得稳。


 且看两位侍郎是何身份。


 一个是工部主事升上去的,原先是王彻手底下的人,另一个则是礼部调过来的,而礼部一向是窦敬言的地盘。程窦两党刚好一人占了一半,即便韩廷贤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可下面的人一句话都不听,这尚书亦不过形同虚设。


 程窦两党都觉得只要这位子不落到对方身上便好,但自己没抢到,心中到底意难平,不见得会对韩廷贤下死手,毕竟这是崇仁皇帝亲自选的人。


 可让他在这方面毫无建树,甚至犯些不大不小的错误都是轻而易举的。时间一久,韩廷贤便会落个只会做两首诗,实则难成大器的名头。


 届时不仅工部的事管不到,便是内阁之中亦无话语权。就连崇仁皇帝兴许都会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处事过于冲动,选了个草莽担此重任。


 这于韩廷贤而言哪是好事!


 想当初他在都察院之时,好歹还留个不惧权贵,敢于谏言的清名,在这里,他能有什么名声?不过是徒有虚名,庸碌无才罢了。


 也难怪他今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韩廷贤苦笑一声,说道:“姑娘以为,这靠运道得来的尚书之位真能稳坐吗?工部的权力能不能抓到手里还要两说,只怕两位阁老便不会轻易放过我!”


 沈昭闻言,却是微微摇头。


 “未必如此。韩大人以为两位阁老之所以这般无视国朝法度,以势压人,这背后站得是谁?”


 韩廷贤听闻便不假思索地道:“自是两党的官员。”


 “这便是了。”


 沈昭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


 “那民女再问一句,当年余家当年在朝中亦是自成党派,为何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沈昭问出这话,自不会是要得一个余家谋逆的缘由。可此事真要说起来却是涉及国朝隐秘之事,京师之人轻易不敢提及。但此时韩廷贤也顾不了这许多,当即便道:


 “自是因今上恐余家一家独大,便抬举程党,用程党压制余党。”


 “韩大人所言甚是。”


 沈昭点了点头,随即起身,亦慢慢走到窗边,与韩廷贤并立。


 “那韩大人可曾想过一事,前几年,程党在朝中如日中天,其势直逼大长公主。可近些年却渐渐收敛了,难道只是因为出了私运案私铁案,便不敢猖獗了吗?”


 韩廷贤眉头一动,正欲说话。


 却见沈昭声音里带着些许冷意,缓缓说道:“韩大人可还记得,永明八年之时,天津卫所案之事,今上令原兵部给事中出任监军,督察三卫?而当时程首铺举荐的是何人?”


 程濂举荐的自然是他自己的门生!


 韩廷贤的心里头下意识地冒出这句话来。


 “但是今上将他举荐的折子留中不发。”沈昭轻轻笑了起来,“这在往常可是很少见的。概因今上不满程首铺已久,直至那时才渐露眉目!”


 韩廷贤隐隐能猜到沈昭接下来要说什么,这是朝中所有人都渐渐忽视的一件事,便是程窦两党自己也未曾看得分明的事!


 “在那之后,今上似乎也提携过左佥都御史宋子钦宋大人,可之后却无甚动作。概因今上要用窦党压制程党,窦阁老不接招罢了。飞鸟绝,良弓藏的道理窦阁老可悟得极透。”


 沈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里却无多少温度。


 她接着说道:“程阁老自己心里亦有数,所以两党维持一个平衡状态,虽则互相打压,却绝不置对方于死地。似乎是皆大欢喜,对吗?”


 韩廷贤默然不语,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心里清楚这绝不是皆大欢喜之事,因为这江山的主人,大周朝的天子并不欢喜!


 沈昭随之便冷笑道:


 “下边的臣子都不听话了,这做君主的心里还能欢喜得起来吗?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两位阁老背后站的却是两党官员,而非他这个君王,他能欢喜得起来吗?”


 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沈昭说便罢了,韩廷贤却不敢轻易接话。


 沈昭亦不指望他接话,仍是自顾自地道:


 “今上选您做这工部尚书,除去不想让两党得利外,更是想培植自己的人!缘何户部尚书钱大人至今安然无恙?自是因为他后头站的是今上,而非任何一党。”


 韩廷贤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


 沈昭随即便偏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韩廷贤。


 “韩大人,如您这般在朝中并不攀附任何党派,却又独自一人的官员并不在少数。若是你们联合起来,必然也是极为庞大的力量。但你们不属于任何一党,即便真要分党派,那也是保皇党!”


 保皇党!


 韩廷贤闻言顿时一惊。


 他没想到沈昭这个小姑娘会看得如此深远,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件事本是谁也不曾想过的,谁也不敢想。有程窦两党在前,所有刚入仕途的官员,心中想的都是若想平步青云,得两党重视。若不愿同流合污,便孑然一身。


 谁也不曾想过,他们还可以联合起来。但是谁又规定他们不可联合起来?!


 沈昭见他心中似有所感,便又接着说道:“保皇党虽可行,但韩大人应当还清楚一事,如今这些不攀附党派的官员,并不是因其才华不够,甚至其中还有许多是两党极力拉拢的对象。


 为何他们不曾加入任何党派?概因两党皆是为自己谋利,而非为国朝谋利,为百姓言事!我相信大人初入仕途之时,所想亦是造福于民。


 所以,民女在此恳请大人应下一事,若有朝一日,真有保皇党存在,民女希望它保的不是皇上,而是大周朝的百姓。民女希望它不会成为所谓的韩党!”


 这话可谓诛心!


 韩廷贤却不曾露出半分不喜之色。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忍不住后退一步,朝沈昭行了一礼,语气庄重,“姑娘一言,于我如醍醐灌顶!想我韩德义立于朝局多年,自言为百姓言事,却看得不如姑娘分明,亦无姑娘之大义,实乃惭愧!”


 沈昭却摇摇头,微微笑道:“韩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身为二品大员,却肯在此听一弱质女流尽出妄言,已是心胸开阔至极,试问朝中有几人能及?您才是值得敬佩之人!”


 韩廷贤闻言,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我韩德义活至今日,始知世上竟有如此见识开阔,格局宏大的女子,我原先以为姑娘大长公主之风范,眼下看来却是过之而无不及。大长公主在此年纪,怕是看得不如你这般深远。”


 沈昭闻言,顿时赧然。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是四十余岁之人,这点见识自是有的,又如何同大长公主相比,更得不了韩廷贤如此夸赞。


 沈昭当下又道:“此言并非出自民女,民女不过是借他人之言,有感而发罢了。”


 未免韩廷贤以为她是敷衍,当下又道:“民女幼时在惠州生活,得遇一老先生,拜在其门下,先生眼见国朝局势混沌至此,便出此言,民女深记于心。”


 韩廷贤闻言便忍不住皱眉。


 他亦在惠州生活数年,有些事情自是清楚,当下便道:“可是寂本大师?我记得大师虽是方外之人,却有慈悲之心,曾与我言及惠州民情。”


 沈昭摇摇头,继而解释道:“是一隐居山野的先生,号拂云居士,料想大人不曾听闻。”


 韩廷贤仔细思索了片刻,觉得这名号似乎听过,但仔细一想却无多少印象。他随即抛开此事,道:“果真是世外高人,否则何以教出沈姑娘这样的学生来?”


 他顿了片刻,随即说道:“虽则沈姑娘方才所言于我有提点之恩,但即便如此,我若想在朝中站稳脚跟,依旧是极难之事。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沈昭知道,这才是韩廷贤今日喊她来书房谈话的真正目的。


 同窦党一样,韩廷贤亦不觉得她在这京师之中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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