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长安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思慕了多年的皇帝哥哥来到了她的身边，他还是那样的俊美不凡，恍若仙人，一双清润的眸光盯着她看，深深的注视着她。
只一眼，就叫她着迷。
他说：长安，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来找你了——
真是一个好梦。
她很少梦见先帝，每每想念他，都只能做白日梦。
如今，难得梦见他，哪怕是在虚幻里，她都欢喜不已，长安眼珠微微转动，却不曾醒来，梦里的她靠在皇帝哥哥怀中，他的怀抱如同她想的那般温暖。
两个人就坐在秋名山上，吹着风，看着天边的云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太过美好，以至于长安清醒过来的时候，竟然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一旦醒过来，梦里的一切就会变成泡沫。
她好想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啊，睡过去，就可以靠在皇帝哥哥怀中，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香——
长安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一股清淡飘渺的味道袭来。
咦……怎么会有香味？
这香味还有些熟悉，昨夜她刚闻到。
身下也不像是床……
长安心里一个咯噔，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听见了翻书的声音，抬眸一看，是她藏在书架上的《诗经》，那里面每一首她都熟记于心。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几乎每一首下，都有她的歪批！
就比如此刻，上面那首“关雎，”都不用看，她也知道，下面那两行红字写的是什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谦谦君子，长安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谦谦君子，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甚至最下方，还特意标注了一下，谦谦君子指的是明宣帝……
长安：“……”
她顺着那白色的衣袖，脑袋微微转动，看到了那张平淡无奇，偏偏有一双温润如玉眼眸的脸蛋。
“你醒了？”清润的声音传来。
“嗯。”长安还没有完全睡醒，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缺，不过很快，昨夜的记忆一点点的呈现了出来，她饿了，就去厨房吃东西，随后去看阿爹了，再然后，她就靠在那里睡着了……
长安连忙手忙脚乱的从他怀中起身。
在她撤离的时候，莫言眼眸瞬间冷了下来，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淡然之色。
“你……你怎么会在我房间？”她低垂下头，见自己衣裳虽有褶皱，却是完好一片，又见莫言竟然穿着昨日的月牙白长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算是君子作风。
看来，是他昨夜将她抱回来的。
莫言不曾回答，倒是端着茶水进来的陈二为她解了惑。
“哎呦，二当家的你醒啦——”
陈二连忙上前，将茶水摆放在桌上，笑眯着眼睛，道：“老大昨夜是喝了多少酒？要不是莫公子找到了你，把你抱了回来，我们都不知道。”
不曾理会面色黑下来的长安，陈二啧啧叹息，“莫公子可真是善心啊，送了老大你回屋之后，吩咐人来照顾你，哪曾想，老大你死活抓着莫公子不放。”
“……”
长安用手捂着嘴，轻咳了几声，面容有些扭曲，“咳咳，好了我知道了。”废话这么多干嘛？你别再说了！
莫言仍然坐在床上，姿势颇为风雅。
他手握书卷，似是被诗经上的字句吸引住了，看的很是用心，一点要走的架势都没有。
若是昭华公主在此，就能看出，他微微上扬的唇角，说明他心情极好。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向来会看人脸色的陈二今日却没有了往日的眼力劲，他还在念叨个不停，“老大你是不知道你喝醉了手劲有多大，不仅拉着莫公子，嘴里还念叨着不肯他走，说他走了，你就跟他急，莫公子无奈，就坐在这里陪了你整整一晚上，一晚上都不曾合眼……”
陈二哀声叹息，看着莫言的眼眸中带着感动和怜惜，“莫公子，多谢你照顾我们当家的，您也赶紧去歇息吧，其实我们当家的平时也不这样，不知道怎么，昨晚喝醉了就……”
“咳咳！”这一次，长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陈二一脸无辜，“啊，老大你是不是受了风寒？”
长安阴沉着脸，“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见她是真的动了怒，陈二眼眸微闪，乖巧的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长安坐在床上，眼神止不住的往莫言身上飘忽，手指抓着衣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长安，你这般如狼似虎的看着我，是要做什么？”淡漠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很是气人。
长安咬着牙，“谁如狼似虎的盯着你了？”
“你没有吗？”莫言抬起头，眸光落在她面上，将她眼中的窘迫尽收眼底，唇角一勾，“你敢说，你刚才不曾看我？”
“……”
土匪和流氓争论，有理都说不清。
更何况，本身土匪还是无理的那一个。
长安气恼的起身下床，扭头，见他依旧坐在原处，眸光温热的看着自己，又觉得自己生气的很没理由，明明错的那个人是她。
长安轻咳了几声，打算为自己找回一些颜面，“昨晚……我是喝醉了酒，若是有得罪之处……你别介意……”
“无须解释。”莫言打断了她的话。
他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认真的看着她，“你我已有婚约，我送你回房也是应当的，至于你拉着不舍得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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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低垂着头不敢看自己，莫言眼中的笑意越浓，书册卷起，抬着她的下巴，逼迫着她与自己直视，“三日后，我们大婚，到时候，我自会留宿，与你朝夕相伴，你无需如此心急。”
长安：“……”
山上不比酒楼，处处齐全。
偏生来的几位都是精贵的主儿，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尤其还有昭华公主这个大孕妇，除了随性的陈太医，还带了两个宫中最有经验的接生嬷嬷，随时待命。
天不亮，就有四个隐卫下山去了趟醉霄楼，拿了三四桶最新鲜的食材上来，又待了不少熟食。
秋名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长安洗漱之后，就去了牢房。
周氏姐妹被关在里面，两个人都不曾入睡，瞧见她过来了，周媚儿率先起身，猛得扑了过去，紧紧的抓着栏杆，恶狠狠的瞪着她，“贱人，快放了我们——”
“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真的惹怒了周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威胁的话，长安一句都不曾听在耳中，在她看来，周媚儿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看着不爽，随手收拾一下罢了，她真正的目标可是一直坐在稻草上的那人——周海云。
“等银子一到，自然就放了你们，不过在此之前。”长安说着，声音一顿。
周海云缓缓的抬起头，阴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不言不语，就那样沉默的看着她，眼神很是吓人。
“冤有头，债有主，欠了别人的，总要还的！”
长安素手一招，“来人，将周氏姐妹扔到枯井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们出来！”
很快，就有人走了上前，绑了姐妹两个压了下去。
整个过程，周海云一句话都不曾说，只听到周媚儿接连不断的叫喊声，“贱人，你放了我们——”
“贱人，你不得好死——”
“贱人，我劝你最好想清楚——”
一直到她们走远了，余音不断。
长安闲闲地掏了掏耳朵，这人——可真是聒噪，真该让人堵了她的嘴。
她抬起头，看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昨晚着实喝的有些多，到现在，她的头都有些晕乎乎的，长安脚步一转，正准备回山顶，刚走了两步，腹部一阵疼痛传来，紧接着，一股热流向下涌去。
这是……月事来了！
长安面色一下子惨白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幼时不曾调理好的原因，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偶尔两三个月来一次，偶尔半个月就来一次，每次来都痛得像是有万千银针在用力地戳着她的肚子，最严重的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大怎么了？”身边的人率先发现了她的异常。
长安摇了摇头，“无事，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歇会儿。”
她向来特立独行，说一不二，属下们纵然察觉到她有异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以为她是记恨着昨晚的事情，当下一个个退了下去。
山上只余她一人。
冷风一吹，长安的面色越发惨白了，她寻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抱着肚子弯下腰来，打算先缓一会儿再回去。
她第一次来月事，是阿爹去世的第三天，她一个人靠在棺材边上，饿了三天，也不眠不休了三天，阿爹是世上跟她最亲的人。
她娘走得早，这些年来，是阿爹将她拉扯上，教她习字，教她武功，她一直以为，阿爹会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出嫁，不……那时候她都不曾想过出嫁。
阿爹希望她找到属于她的良人，她那时候嘴上不说，心里就想着，她才不要嫁人，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她要娶一个夫君回来，陪着她住在这山上，和阿爹一起。
好人家的男儿，有几个愿意入赘？所以她抢了好些男人回来，可是一听要入赘，都吓跑了，她也不难过，只觉得，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她终身不嫁。
总会遇到愿意的。
长安弯着身子靠在大树边，脑海中纷纷乱乱的，疼得眉头紧蹙在一起。
夏天的太阳炎热，透过树枝洒在她面上，照得她的面色苍白如纸，额头的虚汗闪亮。
她闭着眼睛，用力按压着肚子，只有用力的压着，那钻心的刺痛感才能少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
肉香味顺着风飘了过来，昨夜山上的那几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长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她也想吃。
可她今日穿的是白裳，怕是已经污了，这个样子下山，一定会被看到，到时候，她的脸可就丢到京城了。
长安叹息一声，打算蹲在这里，等到深夜无人的时候再悄默默的回去。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双白色男靴。
长安心中一个咯噔，视线上移，毫无意外的，对上了莫言那双清润的眼。
他似是刚沐浴完，换了一件浅白色的衣裳，阳光落在他平凡的面上，不知为何，明明是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长安却想到了“君子如玉，温润而泽”这八个字。
“怎么蹲在这里？”他问。
长安重新垂下头，手指无意识的在泥地上乱画着，闷声回道：“看风景。”
莫言抬眸，这里是后山，处在半山腰和山顶之间，树木横生，往下看，视线全被树木遮挡，下面杂草丛生，半分美感都没有，往上看，能看到一排排房屋隐在一片绿色中。
况且，长安坐着的地方，正对着破旧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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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这里看风景？
她说谎也不知道编一个好的理由出来。
莫言长袍一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眸光温润的看着她。
长安本想着将他打发走，结果他倒好，直接坐了下来，她恼怒的一扭头，语气不善，“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看风景。”
长安没好气道：“这里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小脸上布满了虚汗，小脸蛋苍白一片，嘴唇发白，这是虚弱的表现，她身子不舒服？莫言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反问道：“你也知道这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是在用她的话堵她。
长安理亏，不出声了。
身旁的姑娘显然是犯病了，却偏偏倔强的不肯说出来，一个人呆在这里，若是他不寻过来，她要在这里待多久？
见她重新垂下头，一副不愿意与他多言的样子，莫言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落下一句，“我看的风景是你。”
果然，姑娘再一次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先是一诧，随后露出难以置信，尴尬，无措种种情绪，最后苍白的面上闪过一道红晕，张了张口，“你……你……”
“我怎么？”莫言一脸淡漠。
长安咬了咬唇，猛然起了身，她还是走吧，再跟这个妖孽待在一起，她怕自己身心都被生吞活剥了。
岂料她蹲的太久，腿本来就麻了，又是一下子站了起身，当下一阵脑晕眼花，身子一晃，就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莫言眼疾手快，在她倒下去那一刻扶住了她，搂着她，往怀中一带。
长安整个人落入他的怀抱，他的怀抱很是温暖，大手落在她腰间，隔着衣裳，感觉到淡淡的温暖从他的手掌心传来，长安只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眼下的红晕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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